言夏从里头跑出来，白T恤牛仔裤，也没上妆，看起来比前台大不了几岁。周朗忍不住嘀咕：“得亏我不是客户。”
言夏也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来了？”
周朗自拿到地址一路进来，心里存了无数的意见，想和她说这样不行，钱不能省，不够他可以追投——
到见了人，这么个喜盈盈的样儿，连声音都娇滴滴的，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怪不得都说不能情侣合伙做生意，他心里想，就算明知道不对，哪里舍得说她。便寻思赔本就赔本罢，她这么谨小慎微，真赔也赔不多，就当买个教训。又想周幽王商纣王大概就是这么炼成的。
言夏拉着他穿过员工大厅，大厅里也就孤零零两个员工，好奇地扭头看一眼，又转回电脑前。言夏的办公室挨着会议室。会议室里有人在调试投影视频。周朗看出来是这次拍卖的内容。
“你打算用上次Jessica拍卖郑磊遗产的视频素材做宣传？”
“我打算借用那个岛。”言夏说，“那个岛杨惠买下来了。我现在等她回复。如果她有兴趣，我明天过去面瘫。我打算借用那个场地做网络拍卖。虽然地址距离沉船有点远，不过氛围还是很到位。”
“那可不便宜。”周朗说。上次是郑家承担了成本，他们有本土优势。
言夏笑了一下。
“笑什么？”
“你要是心疼她呢——”
周朗捏她面皮：“你再胡说！”
言夏连连告饶：“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心疼了……我给你看数据。在商言商，就算杨小姐从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周朗：……
言夏忍住笑：“……这两年也该商场精英了。有得赚没道理不合作。”
这两年杨惠逐渐站稳脚跟，就如周朗当初谋划，加重了和国内的合作比例。当初那个岛被开发成旅游点，不过从数据上看，人流量并不大，只勉强收支平衡——也不奇怪，室利国岛屿太多了，没点特色很难吸引游客。当然以郑家的商业版图之大，杨惠也没在这上面投入精力。
从言夏上次出手造势的结果来看，杨惠应该不会拒绝。
周朗背靠着她的办公桌，他算是看出来了，她的经营策略与天历、永嘉完全不同。她有她的主张。
以国内庞大的市场，确实有细分不足之弊。拼西西和阿里久久作为底部，靠走量压价，中间桃宝，甜猫，京夕，再往上木瓜网，到天历和永嘉之间还有巨大的空白。言夏想做的就是这个空白。
“十万以内，”周朗猜道，“主打中产？”
言夏点头：“也可以认为我瞄准的是年轻买家。”
“不精装展厅，是因为你根本用不到？”——用不到，但是不得不租，是因为拍卖公司注册要求。
言夏又点头。拍卖中有一种叫“现场拍卖”的形式，是将所有拍品有机组合，整个儿展现给客户欣赏。1977年，现代拍卖的开创者、苏富比首席拍卖师彼得·威尔逊在日内瓦主持过一次。
在那所日内瓦湖畔的豪宅中，所有拍品被精心摆置，藏家不仅能够看到艺术品——艺术并不独立存在。
艺术的摆置和组合也是一种艺术。这种拍卖的缺点是容纳的买家数目有限，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实名竞买。半个世纪过去，言夏的优势在于，她能把它们搬到网上，她的受众是全世界的网民。
“我们也可以把它称之为氛围拍卖。”言夏说。一样东西，被放置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是它最光彩夺目的时候。
周朗从桌子上跳下来：“好吧，就这两个点子，值得咱们俩今晚喝一杯。”
言夏一下子笑开了，她环住他：“就知道你会喜欢！”
杨惠没想到当初闹那么难看，言夏还有脸回来找她。
“一码归一码。”言夏笑嘻嘻地说。
杨惠承认照她的计划她能得到好处，那座不赚钱的小岛能够赚钱，能够有名气，能够帮助她进一步打开中国市场。但是一想到又要和言夏合作，未免面目扭曲——“言小姐，我有个问题。”
“问。”
“你当真不在意——”
“不在意什么？”
“我和阿朗——”
“在意啊。”言夏打断她，“怎么会不在意，换谁能不在意。我在意极了。我要有个机器猫，我就要穿回到十多年前，找到那个傻子，用力抱住他，和他说别伤心了，我在十年后等你。”
杨惠：……
阳光落落从窗外照进来，她一时语塞。好多年过去了，她想。周朗回国也有两年了，他们再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电话。她有了新的男朋友，虽然不能到台面上来，但是也确实不寂寞。
她从未想过十多年前那场情事其实是对另外一个人造成过伤害的，虽然她没有见过他的眼泪，但是她心里忽然就软了。
“你要好好待他。”她轻声说。
她在合同上签了字，如果这能算是补偿，她想。
言夏也没想到两年之后会再度踏上这个岛。
就如她所料，杨惠并没有动岛上的东西。旧地重游，言夏还挺想周朗在身边——可以好好揍他一顿。
毕竟是做过一场的地方，再来一次也算驾轻就熟。最关键的是拍品摆置，直播角度。幸而室利国与国内没有时差，言夏与团队反复网上会议，调试，探讨，排演，有时候晚上还找周朗要建议。
到最终成型，说得上美轮美奂。
言夏没有给潜在客户邮寄图录，那样成本太高。她在各大网络平台投放三分钟先导片。从一片瓷器回溯，千年以前，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样雅事里三样用到瓷器。景德镇的青山绿水与瓷窑里的火光。
到火光熄灭，一尾航船悄然扬帆。
图录也挂在网站上。周朗提醒她电路和网络畅通，至少有两条线路——这也是博物馆的安保经验。
由于先导片的精彩和博物馆的大力配合，直播上线就破了十万人。
拍卖直播分内场外场。
内场需缴纳保障金，可以叫价，咨询；外场则直接围观，可以发弹幕。瓷器残片的起拍价照例不是太高，但是架不住日本友人过于热情，言夏把叫价的速度放缓，总成交额还是飙到了七千万。
言夏从拍卖台上下来，手机就没有停过。连江华都特意打电话给她：“做得真是漂亮！”
言夏笑吟吟回答：“那也是江总多年栽培。”
江华不由唏嘘，言夏这一去，如同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而他似乎再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找到下一个。
到晚十一点才歇停。
言夏给周朗打电话，周朗没说什么，给她放歌，不知名的歌，有很轻缓的调子。言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场拍卖制作得过于精美，言夏将先导片和拍卖现场剪辑成短视频挂上社交平台，不少人惊叹竟然有这么美的地方，这么美的瓷器——倒确实如言夏所承诺，给杨惠的岛带来了旅游风潮。
朗夏拍卖公司也打出了名气，开始有人找上门来。
言夏自恃眼力尚可，也没有请专职鉴定师坐镇。但是很多人送过来的所谓古董实在不是太古，被拒绝之后大多数人不过怅然若失，也有恼羞成怒的，闹了几次言夏也怕了，请了两名保安。
又闹过几次说朗夏公司骗取保险金、鉴定费。言夏不得不在公司网页和公司门口标明注意事项：不成交不收钱。
又在社交平台上做了几轮科普。
八月到尾声，言夏收到一位古建专家求助，提到有批古建筑民宅，级别够不上文保，但是很多工艺都已经失传，“房地产商想直接拆掉，未免可惜。既然连瓷器残件言小姐都能卖出天价……”
言夏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请专家与她同去。发现这批古建民宅确实灰头土脸，乍看还以为是危房。需专人指点才能看出构件的精美。言夏出面与房地产商交涉，对方表示工期很紧，不可能等拍卖流程。
言夏便以周朗的名义购入，找专业人士拆移，清洗，修复，一整套做下来已经到九月中。
租用了一处屋架子，请专家和室内设计师将古建构件一一安置在合适的地方；就此主持了朗夏拍卖公司第二次拍卖。虽然远不如第一场声势，但还是有很多人对于古色古香的庭院生出了兴趣，成交率竟也过了百分之六十。
周朗当时人在纽约，听到这个结果不由笑道：“宋祁宁要气死了。”
宋祁宁确实很生气。
他趁着张莉莉大意，截获了永嘉的客户资源，笼络他们在木瓜网的消费习惯，但是收效甚微；从言夏手里截来的艺术家们的创作也迟迟没有打开销量——他并非不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他一向也并非心浮气躁之人。但是眼看着言夏的拍卖一场接一场，成交率喜人——
而艺术界最轰动的消息在十月初传来：有位中国画家的油画在苏富比拍卖出1400万美元的天价。
几乎所有人都在追问：谁？
有人从官网上找到画家的名字：shengquanshi——石生泉？
石生泉是谁？
业内无人知晓。
但是业内人都知道，在世艺术家几乎没有能够超过1200万美元的销售价。
言夏也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来了？”
周朗自拿到地址一路进来，心里存了无数的意见，想和她说这样不行，钱不能省，不够他可以追投——
到见了人，这么个喜盈盈的样儿，连声音都娇滴滴的，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怪不得都说不能情侣合伙做生意，他心里想，就算明知道不对，哪里舍得说她。便寻思赔本就赔本罢，她这么谨小慎微，真赔也赔不多，就当买个教训。又想周幽王商纣王大概就是这么炼成的。
言夏拉着他穿过员工大厅，大厅里也就孤零零两个员工，好奇地扭头看一眼，又转回电脑前。言夏的办公室挨着会议室。会议室里有人在调试投影视频。周朗看出来是这次拍卖的内容。
“你打算用上次Jessica拍卖郑磊遗产的视频素材做宣传？”
“我打算借用那个岛。”言夏说，“那个岛杨惠买下来了。我现在等她回复。如果她有兴趣，我明天过去面瘫。我打算借用那个场地做网络拍卖。虽然地址距离沉船有点远，不过氛围还是很到位。”
“那可不便宜。”周朗说。上次是郑家承担了成本，他们有本土优势。
言夏笑了一下。
“笑什么？”
“你要是心疼她呢——”
周朗捏她面皮：“你再胡说！”
言夏连连告饶：“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心疼了……我给你看数据。在商言商，就算杨小姐从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周朗：……
言夏忍住笑：“……这两年也该商场精英了。有得赚没道理不合作。”
这两年杨惠逐渐站稳脚跟，就如周朗当初谋划，加重了和国内的合作比例。当初那个岛被开发成旅游点，不过从数据上看，人流量并不大，只勉强收支平衡——也不奇怪，室利国岛屿太多了，没点特色很难吸引游客。当然以郑家的商业版图之大，杨惠也没在这上面投入精力。
从言夏上次出手造势的结果来看，杨惠应该不会拒绝。
周朗背靠着她的办公桌，他算是看出来了，她的经营策略与天历、永嘉完全不同。她有她的主张。
以国内庞大的市场，确实有细分不足之弊。拼西西和阿里久久作为底部，靠走量压价，中间桃宝，甜猫，京夕，再往上木瓜网，到天历和永嘉之间还有巨大的空白。言夏想做的就是这个空白。
“十万以内，”周朗猜道，“主打中产？”
言夏点头：“也可以认为我瞄准的是年轻买家。”
“不精装展厅，是因为你根本用不到？”——用不到，但是不得不租，是因为拍卖公司注册要求。
言夏又点头。拍卖中有一种叫“现场拍卖”的形式，是将所有拍品有机组合，整个儿展现给客户欣赏。1977年，现代拍卖的开创者、苏富比首席拍卖师彼得·威尔逊在日内瓦主持过一次。
在那所日内瓦湖畔的豪宅中，所有拍品被精心摆置，藏家不仅能够看到艺术品——艺术并不独立存在。
艺术的摆置和组合也是一种艺术。这种拍卖的缺点是容纳的买家数目有限，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实名竞买。半个世纪过去，言夏的优势在于，她能把它们搬到网上，她的受众是全世界的网民。
“我们也可以把它称之为氛围拍卖。”言夏说。一样东西，被放置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是它最光彩夺目的时候。
周朗从桌子上跳下来：“好吧，就这两个点子，值得咱们俩今晚喝一杯。”
言夏一下子笑开了，她环住他：“就知道你会喜欢！”
杨惠没想到当初闹那么难看，言夏还有脸回来找她。
“一码归一码。”言夏笑嘻嘻地说。
杨惠承认照她的计划她能得到好处，那座不赚钱的小岛能够赚钱，能够有名气，能够帮助她进一步打开中国市场。但是一想到又要和言夏合作，未免面目扭曲——“言小姐，我有个问题。”
“问。”
“你当真不在意——”
“不在意什么？”
“我和阿朗——”
“在意啊。”言夏打断她，“怎么会不在意，换谁能不在意。我在意极了。我要有个机器猫，我就要穿回到十多年前，找到那个傻子，用力抱住他，和他说别伤心了，我在十年后等你。”
杨惠：……
阳光落落从窗外照进来，她一时语塞。好多年过去了，她想。周朗回国也有两年了，他们再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电话。她有了新的男朋友，虽然不能到台面上来，但是也确实不寂寞。
她从未想过十多年前那场情事其实是对另外一个人造成过伤害的，虽然她没有见过他的眼泪，但是她心里忽然就软了。
“你要好好待他。”她轻声说。
她在合同上签了字，如果这能算是补偿，她想。
言夏也没想到两年之后会再度踏上这个岛。
就如她所料，杨惠并没有动岛上的东西。旧地重游，言夏还挺想周朗在身边——可以好好揍他一顿。
毕竟是做过一场的地方，再来一次也算驾轻就熟。最关键的是拍品摆置，直播角度。幸而室利国与国内没有时差，言夏与团队反复网上会议，调试，探讨，排演，有时候晚上还找周朗要建议。
到最终成型，说得上美轮美奂。
言夏没有给潜在客户邮寄图录，那样成本太高。她在各大网络平台投放三分钟先导片。从一片瓷器回溯，千年以前，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样雅事里三样用到瓷器。景德镇的青山绿水与瓷窑里的火光。
到火光熄灭，一尾航船悄然扬帆。
图录也挂在网站上。周朗提醒她电路和网络畅通，至少有两条线路——这也是博物馆的安保经验。
由于先导片的精彩和博物馆的大力配合，直播上线就破了十万人。
拍卖直播分内场外场。
内场需缴纳保障金，可以叫价，咨询；外场则直接围观，可以发弹幕。瓷器残片的起拍价照例不是太高，但是架不住日本友人过于热情，言夏把叫价的速度放缓，总成交额还是飙到了七千万。
言夏从拍卖台上下来，手机就没有停过。连江华都特意打电话给她：“做得真是漂亮！”
言夏笑吟吟回答：“那也是江总多年栽培。”
江华不由唏嘘，言夏这一去，如同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而他似乎再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找到下一个。
到晚十一点才歇停。
言夏给周朗打电话，周朗没说什么，给她放歌，不知名的歌，有很轻缓的调子。言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场拍卖制作得过于精美，言夏将先导片和拍卖现场剪辑成短视频挂上社交平台，不少人惊叹竟然有这么美的地方，这么美的瓷器——倒确实如言夏所承诺，给杨惠的岛带来了旅游风潮。
朗夏拍卖公司也打出了名气，开始有人找上门来。
言夏自恃眼力尚可，也没有请专职鉴定师坐镇。但是很多人送过来的所谓古董实在不是太古，被拒绝之后大多数人不过怅然若失，也有恼羞成怒的，闹了几次言夏也怕了，请了两名保安。
又闹过几次说朗夏公司骗取保险金、鉴定费。言夏不得不在公司网页和公司门口标明注意事项：不成交不收钱。
又在社交平台上做了几轮科普。
八月到尾声，言夏收到一位古建专家求助，提到有批古建筑民宅，级别够不上文保，但是很多工艺都已经失传，“房地产商想直接拆掉，未免可惜。既然连瓷器残件言小姐都能卖出天价……”
言夏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请专家与她同去。发现这批古建民宅确实灰头土脸，乍看还以为是危房。需专人指点才能看出构件的精美。言夏出面与房地产商交涉，对方表示工期很紧，不可能等拍卖流程。
言夏便以周朗的名义购入，找专业人士拆移，清洗，修复，一整套做下来已经到九月中。
租用了一处屋架子，请专家和室内设计师将古建构件一一安置在合适的地方；就此主持了朗夏拍卖公司第二次拍卖。虽然远不如第一场声势，但还是有很多人对于古色古香的庭院生出了兴趣，成交率竟也过了百分之六十。
周朗当时人在纽约，听到这个结果不由笑道：“宋祁宁要气死了。”
宋祁宁确实很生气。
他趁着张莉莉大意，截获了永嘉的客户资源，笼络他们在木瓜网的消费习惯，但是收效甚微；从言夏手里截来的艺术家们的创作也迟迟没有打开销量——他并非不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他一向也并非心浮气躁之人。但是眼看着言夏的拍卖一场接一场，成交率喜人——
而艺术界最轰动的消息在十月初传来：有位中国画家的油画在苏富比拍卖出1400万美元的天价。
几乎所有人都在追问：谁？
有人从官网上找到画家的名字：shengquanshi——石生泉？
石生泉是谁？
业内无人知晓。
但是业内人都知道，在世艺术家几乎没有能够超过1200万美元的销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