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的确答应了。可是二娘昨日找到我说,程持是你很重要的亲人,一定要问问你的想法。”

    昨日傍晚,张氏突然找到他,松口答应了交出程持的事情。只是张氏的神情不明不白:“二娘答应,可你还要问三妹妹一句,若不然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会惹得你们感情破裂,到时候又将罪责怪到我身上。”

    沈素也是那时猜测,程持一定是三妹妹很重要的人,说不定还是唯一的亲人。

    而眼下沈荔的神色却是青一块紫一块,满脸通红。在他面前,她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愤怒,更不会为着一个陌生人而愤怒。

    程持到底是三妹妹的什么人?

    沈荔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兄长,皇上此举是真的要赎罪吗。燕国谁人不知如今的圣上敬鬼神,恐怕在这关卡,圣上是担忧如今路上小儿的话成了真,燕国会因此覆灭。圣上这是要拿程持开刀,震慑众人,好让朝中大臣谨慎细微,可别做出什么祸国的事情。”

    远远的,好几个光着脚,穿着红衣的小儿在客栈门口玩闹,嘴里戏说着:

    月将升,日将没,程家人,祸燕国。

    燕国没,月将升,程家人,兴赵国。

    程家人,是福祸,是福祸,燕要落。

    沈荔指着不远处小儿的歌声说道:“兄长,难道沈家交出了程持,皇上就不会怪罪沈家,问罪沈家吗?我想兄长来找张氏的一路上,也听到了诸多曲子。”

    沈荔和张氏离开沈家那几日,街市上已传闻着“程家人,是福祸”的曲子。

    沈素想起,起先唱这祸国的曲子的小儿还不多,兵部只是派出人教育一番;可很快,有小儿起声唱着,有十多个小儿直接被皇上着人处理掉;然而事态愈演愈烈,长安城城内城外都谣传着这歌谣。之后,他就被圣上宣召入宫。

    “皇上已然知晓张氏知道程持的下落,即使我入赘县主府上,还碰巧有一子。” 沈素苦笑道,“沈家始终跑不掉的,程持也是。”

    “程持是三妹妹的什么人,竟然比沈家上上下下的性命还重要。”

    避过沈素眼中的询问,沈荔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落叶慢慢说道:“若不然兄长入赘县主府吧,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

    她正下意识地摩挲腰间的玉佩,只摸到腰带,沈荔看着空落落的腰间镇定神色说道:“兄长,程持对我很重要,说不定是我此生唯一的亲人。”

    沈素踉跄着步子,退到一丈远的位置:“三妹妹,我们从前的情谊就要因着此事分道扬镳吗?要我入赘华阳县主,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恐怕一年后,不说我父亲,就你我的性命也会不保。华阳县主,也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引诱我沈府的工具。”

    他这几日想了很多关于沈府的生存,他和沈荔的未来。

    可是除了交出程持,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可是牺牲程持一个人,” 沈素又走到沈荔面前,突然抓住她的衣领嘶哑着说道:“牺牲程持一人,就能保佑我们沈家全家,保佑你我性命。交出程持,我们就离开京城,离这里越远越好。我们在一起好好生活,好不好?”

    她的衣领被沈素拽得很紧,沈荔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兄长……程持……是不能交出的。”

    沈荔说这话的时候,双眼通红,眼睛也被逼出了眼泪。直到一滴泪打在沈素手上,沈素恍若清醒,才放开发青的手。

    他最怕沈荔哭泣了。

    “三妹妹,你不要哭,我去入赘,好不好?你不要哭。”

    话音刚落,沈荔的泪水顿时像洪水一般涌落,止不住的哭泣。沈素顾不得身上的痛,抬手为她抹着眼泪。

    三妹妹一定是有苦衷,才这般难过,才乞求他不交出程持的。

    沈素将双手放在沈荔的肩上:“我去入赘县主府,和华阳县主成亲,我想办法拖延住。我和华阳成亲时,你就带着王姨娘还有田娘离开这京城。”

    “好不好?”

    听到兄长说这话时,沈荔的肩膀也被他按得生疼,她忙慌点头:“兄长,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就在沈素按住她的肩膀时,她看到他的耳后有齿印,还有咬痕。这伤痕泛着红意,分明是人为落下的痕迹。沈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问着面前才冷静下的沈素:“这是什么?”

    她突然想起在太和楼出现的华阳县主。

    “是华阳县主,” 沈素淡淡说道,“三妹妹不要问我别的了,更不要对我心生怜悯,我害怕。”只是那淡淡的语气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数不尽的悲伤。

    离开沈家时前一夜发生的事情,他不敢想象。

    此生也不愿回想。

    *

    同福客栈,三楼。

    桌子上,正放着一枚磨损的玉佩,虞临渊细细端详着,过了很久慢慢说道:“裴适,你这几日冒着刀光剑影跑来跑去的,原来是为了找这枚玉佩。”

    话音刚落,这枚玉佩就被虞羡从虞临渊面前夺走:“兄长,你盯着这玉佩有一刻钟了,让我也看看这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世子这么上心。”

    虞临渊摇摇头,指着他说道:“二弟,不是这玉佩有多稀奇,而是丢了这玉佩的人。你看,他一直盯着楼下。”

    方才他可瞧见了,楼下是沈家兄妹。

    话毕,他却也没听到虞羡的诧异,虞临渊倒了三杯煎好的茶放在桌上:“我的裴公子,还有我的兄弟,来喝茶,这茶可是我在客栈里给人看病换来的。”

    刚将一盏茶放到虞羡面前,就被他一掌拍翻,滚烫的茶水很快流出来浸湿桌面。

    慌慌张张的小子!

    真是不知道这玉佩有什么可看的!他方才盯着玉佩好半晌,这玉佩平平无奇,只不过是被火灼烧了而已。

    “这玉佩,我知道这玉佩。”

    虞羡不顾手上的滚烫的茶水,走到窗边的裴适身旁说道:“世子,这是程家的玉佩!”

    他准不会看错。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裴适接过他手中的玉佩问道:“你是如何认定的?”

    他只看得出来沈荔对这枚玉佩极其珍视。

    自打那日玉佩不见了后,沈荔这两日一大早起床就在丢了玉佩的林中细细寻找着。他跟了她一路,她竟然也不知晓。

    “小鱼,你快说。”

    虞临渊也学起裴青禾的样子来,拍了拍虞羡的肩膀催促问道。这小子整日吃喝玩乐,哪里知道的这等事情,他好奇极了。

    虞羡却是非常喜欢兄长的亲近,他开口解释道:“兄长小时候只知道上山,只有我陪着母亲吃饭逛街,这时母亲告诉我的。”

    他说得极为自豪。

    他以前看到母亲有很多枚玉佩。母亲和他说过,程家家主的玉佩虽不起眼,然而另有一番讲究。如果细细端详来看,就会发现玉佩中有一个“呈”字。若不细看,人们都会以为这玉佩是下品。虞父还说,程家家主的女儿和裴适已定有婚约,这婚约是裴适在娘胎里时就指定的。

    程家家主自然是程护的兄长程持了。

    “如果程持的女儿就是沈家三娘子,” 虞羡看向楼下的女子拔高声音,兴高采烈说道:“那我就有嫂嫂了。”

    “不知道世子想法之前,你是不会有沈家三娘子做嫂嫂的。”

    虞临渊却对他无厘头的话语摇摇头,又继续打破他的兴奋:“更何况,怎么就知道沈家三娘子就是程持的女儿?”

    就算沈荔有这个玉佩,也不能证明她就是程持的女儿,除非程持本人出现。

    可是程持消失多年,直到今年才有了他的下落。

    “裴适,你怎么想的?” 虞临渊问道。

    裴适垂眸,朝楼下不远处的一个女子身影看去:“先找到程持要紧,不过,也快要见到程持了。”

    到时候就能知晓程持的下落,也能知晓沈荔是不是程持的女儿。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进来。”

    虞羡听是自己人,忙跑过去打开屋门。

    “世子。沈侍郎那边我们也安排人盯着,沈公子也被说动了,暂时是不会交出程先生。按眼下形势来看,沈家是不会交出程先生。”

    “潜在张氏庄子里的人说,沈家夫人和姑娘在庄子里消失了一段时间,三日里同一个时间点,沈家夫人都会支走人去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虞临渊问道。

    为着沈老夫人的请求,他在沈府待了些时日,可将他折磨的遍体鳞伤。那沈家的二夫人张氏,可有心思极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张氏将程先生藏了起来。燕国和赵国找了十多年的人,却是在一个妇人手中。

    侍从将他查到的毫无遗漏的禀告:“我们的人没在庄子中找到藏着程先生的地方。沈家夫人行事一直极为隐蔽,只寻到一点蛛丝马迹,程先生不在庄子里,可庄子地下也没有什么洞口,应该是被藏在庄子附近。”

    “好了。” 裴适说道:“此事你也不必跟着了,我有办法。”

    *

    沈荔这两日几乎翻遍了山,却连玉佩半个影子也没看到。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在山中寻找玉佩时,总是感觉到有个人跟着她身后。可那个身影也总是离她有一两丈的距离,一直没有接近她。这已经第四日了,还是有人跟在她身后,还是一模一样的气息,也还是同一个人。

    沈荔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摸了摸袖子中准备好的小刀和毒药。

    她想好了。

    若是那日要伤害她性命,她就将这毒药洒给他。若是出现的人影捂着鼻子,她就拿出痒痒粉,趁着接近他时洒到他袖子里。若是这些药都对他不管用,这把匕首,也可一用。

    沈荔走到更空旷的地方,寻了个容易跑的位置站定。

    “你出来吧。”

    她冲着榆树后面的身影说道,手中握紧了药粉。

    “是我。”

    榆树中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沈荔将药粉塞进袖子里,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玉佩看着。

    这枚玉佩,和她丢失的一模一样。

    程父说过,这枚玉佩和别的世家不同,这玉佩中可是有隐隐约约的绿色“呈”字样。天下独一无二,做不得假。

    “想要这枚玉佩?”

    裴适问道。

    “是。”沈荔知晓,恐怕又是一场交易了。

    这次又是什么?

    “我要知道程持的下落。” 裴适朝她走近,在沈荔面前晃着手中的玉佩:“你跟着张氏在庄子里的这几日,可是见他好几次了吧。”

    “世子去找过我母亲吗?”

    这两日她没见到张氏一面;就连一直伺候张氏的王婆婆和金儿,她也没有见到。只有昨日里,兄长找她时提到了张氏。

    “找过。”

    还是在客栈的第一日里,可是无论使出什么法子,张氏都不为所动。

    “沈娘子的养母意志坚定,怎么也问不出。皇上命令锦衣卫不得伤害张氏半分,否则整个锦衣卫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连我,也不例外。”

    沈荔发现不对劲,抓住裴适的手说道:“可是张氏已然答应我兄长交出程持,怎么不将程持的下落告诉世子。”

    张氏让兄长询问她的意见,难道是为了借机逃走?

    可是程父又该如何。

    她永远忘不了程父住的院落,是何等让人窒息。那小山洞虽然干净,可是山洞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一片荒芜。只有小院子里生长着的榕树活得生机勃勃。

    她见到程父时,程父一个人坐在榕树下下着围棋。看到张氏和她进了院子,程父却也不理睬,径自下着棋。张氏不开口,拉着她坐在院内的桌子旁喝着茶看着程父。她正要开口问,就被张氏捂住嘴,接着在地上用手指写着:别打扰你父亲,我们等等。

    一等就是一个下午,沈荔只得细细看着程父脸上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榕树下的中年男子也下了一下午的棋,沈荔看着他的侧脸,实在看不出他们哪里像了。“再等等。” 张氏寻了一张纸写道。直等到太阳快要落了西山,“程朗,你的女儿我带来了。” 张氏开口说道。

    “你就是我的女儿?” 程持这才挪动身子看向她们:“张娘子可否先出去?”

    快到月亮升起,沈荔才知道程父最开始是想要离开京城,离开燕国,就被张氏命人将程父安置在此处。后来张氏一直为着和程父孕有一子,一直禁锢着他,就连脚上也被她着人系上了铁链,不让他出了这院子,甚至进庄子时也要问院门口的侍卫。

    不能让父亲一直活在张氏的束缚下了。

    那枚玉佩,如今就是她和程父的救命稻草。她不能再希冀于拿到玉佩了。

    “世子是锦衣卫指挥使,指挥使为当今皇上效力,我若是告诉世子程持的下落,我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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