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回去休息了,蓝新想。

    一边想,她一边在大雨里漫无目的地骑着摩托。

    那三个人除了配枪男子外都在悬赏榜上,她用终端将尸体的身份信息和定位传输上去,巡逻机器人确认回收后赏金就到账了。现在的她的钱还清欠款绰绰有余,也不用担心付不起这一点摩托车的能源费。

    等她一个急刹停了车的时候,她已经在垃圾场里了。

    原主被杀死的垃圾场。

    一种莫名的空虚感裹挟着她。

    啧。

    雨天的垃圾场可不是个伤春悲秋的好地方,蓝新捂住鼻子,觉得自己有病。

    一个高个的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男人穿得很旧,很像无业流民的样子,但总有些违和。

    蓝新眯起眼睛。

    他的样子不像是穷苦人,倒像是刻意在衣服上打了补丁,扯出线头,再扑一点灰,然后昭告天下:看呐,我穿得好破!我是穷人!

    而且,这男人的背影让蓝新觉得很熟悉。

    明明身处污秽之中,却将脊背挺得笔直,衣衫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疏离、礼貌、气质超群。

    这几个词一出来,蓝新就知道这是谁了——除了工会二楼那个男人外,她哪里还见过第二个符合条件的男人?

    菇菇头套恰好派上了用场,还能用来试探高等人对“神秘菇菇”的态度,一举两得!

    “嘿”,为防止高等人身上有热武器,蓝新隔着一段距离就开口打招呼。

    男人好像触电般,连退几步,微皱着眉。

    真香,也是真好看。

    蓝新已经习惯自己的嗅觉不时发癫了,她忍住食欲:“你好,吃……吃了吗?”

    对不起,没忍得住。

    蓝新顿了顿,觉得这无伤大雅。

    秦礼:“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菇菇,普普通通外城一遵纪守法好公民。”

    那次的审问让蓝新印象深刻,她本怀疑是高等人行事随意,事后才意识到,也许是高等人也拥有和她一样的特殊能力,比如鉴别谎言之类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能力对蓝新无效。为了避免对方发现自己的异常,她半真半假地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比较擅长打架,尤其擅长和某些丑东西干架。”

    果然是她,那个精神力高到被破例收编的家伙。

    秦礼警惕起来:“我是禾立”,顿了顿,他又补充,“无业流民。”

    “无业流民?看起来不像”,闲来无事,蓝新试图套话。

    他没答,目光停留在她的头套上。

    “好吧,我们半斤八两”,蓝新摊手,“不过我有理由的,我是害怕被仇家认出来,你看我,细胳膊细腿,哪里打得过那种浑身肌肉的人。”

    秦礼能理解,有些人精神力很高,是清楚毒瘤的一把好手,但战斗能力却一般。只是做惯了心理疏导的工作,他下意识安慰:“生理差异不可避免,但人的个体差异不由此决定。如果你想,打赢肌肉暴徒也不是不可能。”

    何不食肉糜?像原主那样饭都吃不饱的怎么可能打败没耳朵呢?

    嘲讽过后,蓝新却又感到一丝异样,他说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可按照人类的身体构造来说,男性的力气应该更大才是,他怎么会有这种感悟呢?

    蓝新想起自己见过的高等人,高层中女性的数量似乎总是远高于男性,职位也更高的样子。

    高等人里女性战斗力更强?

    蓝新还想再问,秦礼却没给她机会,告别离开,带着些唯恐避之不及的意味。

    淦!她讨厌高等人和低等人的隔离。

    蓝新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我有摩托。”

    秦礼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他从没尝试过摩托,他的基因特殊,总是被一群人保护着,因此“自由、叛逆”对他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虽然是低等人,但菇菇精神力这么高,应该……不碍事吧?

    大少爷犹豫了一会,最终矜持地点了点头。

    于是事情的发展诡异起来,蓝新愈发坚信自己犯了病——大清早的,她不去睡觉,反而顶着雨载着个首次见面的高等人飙车。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蓝新只带了一个头盔,秦礼手撑在身后,背部僵硬地挺直。

    蓝新觉得这高等人也有病,要不然就是在试探她,于是悄没声调整了后视镜,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后座的人。

    他微微仰着头,双目微阖,雨珠沿着修长苍白的脖颈滑落,隐没在领口处,一头卷发被风吹得如同泼墨,肆意张扬又单调抑郁,极致的黑白对比、近乎凌虐的狂风骤雨——

    “嘶——”

    蓝新一时不查,冲进了一个水坑里。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蓝新闭了闭眼,为自己的肤浅愧疚了一秒。

    突如其来的颠簸也没能让秦礼失态,只是睁开了眼睛,仿佛是因一时的纵情困惑,他腾出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指节因过于用力泛起粉色。

    “想看彩虹吗?”

    他的声音微微暗哑,过于苍白的唇色和肤色让他看起来脆弱易折,只是那双眸子里暗藏的疯狂让人不敢试探。

    风微微凉,暴雨成了细丝,蓝新也莫名亢奋起来:“看啊。”

    “好,你前面左转。”

    “难道你能追彩虹?太阳还没出来呢”,蓝新是一只有文化的饕餮。

    “快了,不骗你,我就是来看彩虹的。”

    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蓝新挑了挑眉,还是沿着他指的路往前骑。

    “就是这,来”,秦礼翻上一栋低矮的房屋,向她伸出手——说是屋子,其实也就是一栋楼的废墟。也不知道怎么会损毁得这么严重。

    蓝新从头盔里拔出自己的蘑菇头,默默给了老头一个五星好评。

    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她连这么矮的楼都上不去。

    “我看起来很弱吗?”蓝新拂开他的手,轻笑,“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照顾。”

    她轻松落在屋顶,视线滑过他的手,人的体温低成这样真的没事吗?

    秦礼收回手,插进兜里。

    他安静地席地而坐,也不管那一地的雨水。

    天空是湖蓝色,晨光熹微,蓝新靠在柱子上却有些困了。

    “看”,如同气音的一声将蓝新从放空中拽回。

    废墟、破败、落后、灰白——外城的一切如同褪色的旧画,被人随意遗弃在世界一隅;可哪怕是这样的地方,也能迎来雨后彩虹。

    在破烂的现实里、在腐烂的生活上,巨大的彩虹闪闪发光。

    蓝新看着它,仿佛被摄走心魄,久久不能回神。

    “每年的今天,清晨六点二十二分三十七秒,这里能看到彩虹。”

    灵魂深处的某处不自觉战栗,蓝新答:“不久后,大雨还会继续。”

    “嗯。”

    “所以”,秦礼转过头,语气恳切,带着一丝笑意,“能麻烦您送我回去吗,女士?”

    ——我为什么要答应他?

    兢兢业业载着他的蓝新恨恨磨牙,坚信这是人类的劣根性,看见美人就挪不动道。

    “对了”,蓝新终于想起那个关键的问题,“你怎么那么确定会有彩虹?”

    “年年如此,我只是留心记住了而已。”

    “年年?”

    气象怎么可能年年相同呢?蓝新皱起眉头,十分甚至百分的不解,下意识问出口。

    秦礼愣了一下,第一次露出错愕的表情。

    ——糟了,问了不该问的了。

    蓝新想起,在此之前,赵财也是,对于雨停的时间了如指掌。

    秦礼忽然露出玩味的笑:“你怎么发现的?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常识。”

    蓝新有数了,松了口气,大概是当局的又一场洗脑,只是为了便于管理,但并不涉及机密,打个哈哈让它翻篇就行。

    ‘为什么年年如此,当然是因为,天空是虚假的——’

    蓝新差点猛地刹车——这是她一个普通老百姓能知道的?

    她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他,后者回以堪称纯良的微笑。

    蓝新手腕翻转,刀片横在他的脖子上。

    秦礼反应很快,但也仅仅来得及将一根手指挡在刀和动脉之间,被划出细细的一道血痕。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只能主动出击了。

    “你什么意思?”

    秦礼被迫微抬着头,睫毛颤动,语气仍然欠揍:“字面意思,天空是虚假的。”

    “说人话。”

    “虚假的天空、被设定好的一切,你会知道的——如果你活的够久。”

    蓝新的刀又深了几分,嫣红的血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些活人的颜色,不再脱于世外。

    她不可能当街噶一个高等人,但是当然了,她可以把一个高等人扔在路边。

    “下车。”

    拽得不像样的某人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蓝新。

    “怎么,高等人的长官居然还想赖着不走?”蓝新阴阳怪气,极度舒适地看到他微眯起眼,

    她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秦礼毫不意外,他只是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

    菇菇到底是破格收编的外城人,还是秘密培养的人形武器?

    要验证很简单。

    秦礼推了推刀片,冷静道:“我付钱。”

    “五千”,蓝新小嘴一张,直接乱来。

    “你——行,五千”,秦礼咽下这口恶气,“到地方我转你终端。”

    不能被他发现菇菇和蓝新用了同一个终端。

    她抬手比了个剪刀在秦礼面前,迅速用终端拍了照:“别急,回头直接转我的工作终端上,你们会发的吧?”

    上赶着给她编制,怎么可能连个终端都不发。

    “当然”,秦礼微笑。

    ——如果温其玉看到这张照片,基本就能说明菇菇是她的人。

    蓝新把他送到垃圾场,回头望了一眼,男人身姿挺拔,礼貌地挥了挥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微笑。

    ——一个自称是看彩虹的高等人,为什么要打扮得破破烂烂来到垃圾场呢?这里和观景点的距离也太远了些,何况他还没有交通工具。

    如果没遇到蓝新,他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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