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的几个人穿着银色的统一服饰,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后串了几个衣衫褴褛、神情惊惶的猎物。

    绳子是从锁骨处串进去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引起巨大的痛苦。

    无需别的警戒,只这一点就足以掐灭他们任何逃跑的举动。他们的眼中没有光。

    裴不理退开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立刻收获了那几个施暴者不善的眼神。

    被串起来的人男女都有,年龄不等,唯一的共同之处只怕是即使被蹉磨得奄奄一息,都能看出他们都有湛蓝如宝石的眼睛,看得出他们原有的姣好容貌。

    电光火石,他忽然想到了初到壤沙时,他与之交谈的那个捕鱼的人。

    对方鼻梁高挺,眼睛蔚蓝,神情冷淡。

    ……重复出现的蓝眼睛想必不会是巧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壤沙居民的人种特征。

    可是,怎么会如此?

    在他的面前是这销金窟的出口。出口外一片乌沉沉的黑,他不是没有见过贫民窟,也并非没有见到原始区的生态,但眼前所见绝对是他知道的最惨的人间炼狱。

    削薄的木板支成了摇摇晃晃的房梁,平均高度不到一米的“居民楼”连成一片,像是饲养动物的圈,将所有的宠物都圈养在其中。玻璃门或许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封得严严实实,因此他听不到外面传来的动静。

    外面绝对在刮着大风。

    雪花一刻不停地飘落,盖在秽物堆成厚厚一层的可怕的地面上,形成相当令人不适的场景。

    那几个人在进来时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在玻璃门上刷了一下,玻璃门才对他们打开。他只看到有沉郁的黑影在那瞬间一闪。

    他最初的猜测有误。他原以为是在娱乐场所。

    可现在看来,仿佛在玻璃之中,才是真正的“世界”所在。

    而不被这个世界接纳的,却围绕着这个中心,搭建起了维持生存的低矮小屋。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之时,他忽然生出了另一个疑惑——可是为什么?按照常理来说,外面不至于缺乏生存资源,只有封闭的世界向外索取之理。

    但单单是内部人狩猎壤沙居民也够离奇残暴了。

    不时有人从玻璃外走过,他们的眼睛亮得出奇。那是外界人对内部的审视。

    也是在这时,他又想起了刚刚逃跑的那个孩子——

    他,真的跑出去了吗?

    ……

    声音来自走廊的另一边,裴宿所在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长廊的拐角。

    那孩子抖得厉害了。她认出了这正是将果汁撞翻的那个男孩。

    “求求你,他们会杀掉我……”

    裴宿将窗扇的一侧打开,将男孩拽了进来。他的手冷得像冰块,裴宿感觉有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冷雨吹进了屋子里。

    男孩的睫毛落满了霜。他的嘴唇乌青,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战。

    裴宿将他抱到床上,用被子将他裹了起来。

    另一个人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他伸出手,帮着裴宿掖了掖被子。

    但她却忽然因为这个动作而顿住了。她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用冷淡的表情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射阴影,像未干的泪。

    这是他第一次做出指令外的动作。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不出意料,他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又或者,是回答不出来。

    “大姐姐……”男孩打了个喷嚏,鼻头通红,他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他是货物,没有自己的意志。”

    “货物到底是什么意思?”

    “货物就是货物,是听命的仆从,是出力的苦工,是主人家的奴隶,也是……我们的宿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裴宿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绝望。

    “那个坏家伙说你也是货物?”

    他的身子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抖得像筛糠一样,仿佛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掌握在眼前的“宾主”手中似的,他将被子推开,跪在她面前哀告。

    “好心的仙女,恳求您不要将我交出去,我……我不想变成这个样子。”

    她将他重新缠回去。

    “你要是被冻死了,的确不需要我将你交出去了。”

    而被议论的男人依然只是静默地站在他们身前,像只温顺的绵羊。

    房门被敲响了。

    “打扰了,我们怀疑有老鼠逃窜进您的房间。请配合我们的检查。”

    裴宿的身份是宾主,男人是被改造的货物,而男孩是逃跑的货物。

    那么此时敲响宾主房门的,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的语气放得尊重,敲门声却急促得像是在催命。

    “如果不开门的话,我们有权暴力破门。届时,假如误伤了你,我们会感到十分抱歉。”

    这说话的人长了张很讨厌的嘴。白的黑的全给他说完了,比单纯的不讲理更讨厌。

    房门停止了哀鸣。裴宿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

    她站在了门后,像在跟外面的人比耐心。

    而后,在为首的人举起手中的武器,对准房门,并扣动扳机的前一刻,裴宿已经将门打开了。她抬脚踹去,将枪口错向了他身边的同伴。

    对方结结实实挨了一枪,眉头一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他老子的,要是不我一直开着防护罩……”

    他的话说不出来了,瞠目结舌,看着那女人像头发了凶性的熊似的压在他们头儿的身上一拳一拳毫不收力地揍下去。他们身上都开着重力防护,但那女人竟然硬生生将防护罩打裂了,胸骨肉眼可见地变形,刚才还游刃有余说话歹毒的队长也快被揍成熊了。

    直到打得那说话的男人再也说不出话,裴宿才随意撩了撩头发,看向后头的三个跟班。

    “不好意思,我这人脾气不好,被打断了这火必得发出来才行。请,几位请,我全心全意配合你们的检查,我呀,最害怕老鼠了。”

    他眨了眨眼,看了看生死未卜的队长,打了个寒颤,又看见裴宿还十分歉意地对他们鞠了个躬,立刻忙不迭鞠了回去。

    其他两个跟班也有样学样。

    有了前车之鉴,这三个人说话就好听多了。裴宿看着他们一边歉意地点头哈腰,一边细致不苟地检查了每个角落。

    货物躺在床上,睁着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这……”在队长行动无能后,就担任起了代表的那个男人,看了看臃肿的床,显然是有心掀开被子看看那老鼠有没有藏进去。

    “哦,原来你们是觉得我私藏老鼠。”

    “不不不,我们……”

    “没事,想看就看吧,但是别冒犯了阿玫——我呢,虽然见一个爱一个,但每一个都是实心实意爱的,我最看不得我的爱人伤心。”

    阿……阿玫?

    给男性货物阉割是那位的主意。毕竟那位不好男风,而且在那位看来,被阉割的男人会更听话,性子也会更细腻。奴隶、仆从,这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被阉割的男人做不了鸭子,只能是个奴仆,但的确有很多女宾主就看他们这服帖柔顺的样子,为情不为色。这也不在那位的考虑范围内,毕竟在这里,女性的地位要更低一等。哪怕是女宾主,也只是挑着男人们剩下的渣滓沾光而已。

    像裴宿这样的……

    他心里直犯嘀咕,却还真不敢冒犯了这位异类。于是他对着那叫“阿玫”的男人又道了好一阵子歉,才将那被子一把掀开。确认没有私藏小孩之后,又客客气气地给他盖了回去。

    他们又看向了窗外。那孩子可能就是沿着窗户爬走了。

    消失的方位又正好只有裴宿这个房间。既然屋内没有,那一定是……

    他已经瞧见了那个黑黢黢的影子。

    于是他猛然扑过去,大力推开了窗扇,那黑影子被推了下去。

    居然是雪?是窗沿上积了雪花?

    “啧。”

    他突然听到了不耐的声音,战战兢兢看过去,裴宿倚着门,漫不经心地活动着手腕,“而且我很不喜欢寒冷。”

    他吓得一哆嗦,带着两个人就跑了出去,还不忘将那肿成猪头脸的队长拖走。

    裴宿关门之前,还很客气地跟他们告别,“下次见。”

    不敢见了。武力才是最高的衡量标准。

    像裴宿这样的,不论走到哪都是被敬着畏着的。

    裴宿也对此有所预感。毕竟从那个斧头兔子的游戏出来之后,胖男人就现身说法了这点。因此她选择再次“暴力通关”。

    如今她的脸色也冷得像雪。她觉得自己像在演傀儡戏,每次自己稍稍展颜,就会被幕后人惩罚,让她的心情立刻坠入谷底。

    “大姐姐,你好厉害……我也可以像你这样吗?”

    男孩的眼睛闪闪发光,满是憧憬地看向她。

    他就躲在门后。而裴宿就大大方方站在门边。有了那一通胖揍,他们知道眼前的主是个不好惹的,能不看她就尽量不跟她对上视线。

    所以他反而顺利地躲过了搜查。除此之外,床上、床底,柜子里,窗外,全被那些人搜了一遍。

    裴宿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回去。

    “会的。你会很厉害,谁也不能伤害你。”

    “阿玫”依旧躺在那里,转着眼睛看她。热气熏得他的脸也有些红,他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无异。

    裴宿向他道歉,“对不起,未经允许给你起了名字。”

    不出意外,对于她的道歉,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是只听从指令的仆从,却不是一个“人”。

    她又看向男孩。他已经缓了过来,尽管衣服皱巴巴,头发乱糟糟,但一双清明的眼眸却像海洋一般,皮肤像纯净的贝壳。这简直是上天怪异的偏爱,让他们身处最底层的遭遇,又给他们如此优异的容貌。

    裴宿看着他的眼睛,莫名就有些出神。她伸出手,捋开他的乱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那美丽的眼眸。

    她似乎看到了一位故人。这让她忽然就有些唏嘘。

    “姐姐在看谁?”

    这孩子心思真是过人的敏锐,也难怪他敢偷偷溜进来。

    “追你的是什么人?”

    “他们自诩为‘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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