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很快在美术课的课堂上,老师就将人像素描的作业任务布置了下来,并要求我们按照抽签两两分组,在学校里随意选一处地点互相给对方画人物像。我举起手里的号码牌,上面写着“男生21号”,至于地点,我抽到了学校的庭园。

    那是一个流光倾泻的玻璃花房,栽种着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异国花种和高矮相间的绿植,它们被错落有致地放置着,我似乎来到了一个弥漫着馨香的彩缀天堂。我的搭档早就到了,正坐在花叶丁香树下的一张绿色长凳上低头思考着构图,一派认真的模样。他的侧颜浸润在阳光的金晕之中,清风拂过浮雕般柔白的鼻尖与雪花似的睫毛,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

    不愧是王道美少年,我实在是不太忍心打扰这幅美丽的画面,要是是一位更会画画的高手在这里就好了,我由衷地这么想着。

    “你来了,宇贺神同学。”他抬起头,亲切地朝我打着招呼,“你的画架我也一起搬过来了,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可以吗?我觉得这一块是光最好看的区域。”

    我朝他说了声谢谢,就从善如流地来到了他指定的位置:“是这里吗?”

    “再往右边一点点,嗯嗯,就是那株玫瑰花球旁边。”我落座以后,他突然对我请求道,“可不可以首先给我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我感觉我现在进入状态了。”

    “当然没问题。”我被对方身上大画家的气场所震慑,不免有些不知所措,“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他举起手指挥着:“手的话就那样放松搭着吧,没问题;请把头往我指的方向再低下去一下,脸,再稍稍转过来一点,然后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就好了,尽量不要动。”

    “好的。”我抬起眼睛的那个瞬间,就和眼前的少年对视了。

    “对,就是这样,很漂亮,我会好好画出来的。”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淋漓的水光,那是一种攫取到灵感的瞬间会露出的光彩,很像湖面的涟漪。就是这样熟悉的、日常的神情,在这一刻,像洪钟消逝后回旋的嘤咛,击中了我。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长长的光柱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多面的大玻璃杯、蘸着露水的九重葛、以及石斛盆栽的铁皮上绽出光亮。幸村的校服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是被解开的状态,领带也被人为地扯松了一点,轻薄宽松的外衣剪裁得恰如其分,每当他挺直腰——比如在他镇定自若地拿着画笔审视该如何落笔,或是用左手腕外侧抹平一绺额头上秀发时,近在咫尺的我就可以看到他隐约可见的、外凸起来的锁骨。

    宇贺神真弓,你是一个神职人员。我只好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不断想着苑子小姐的告诫,把那如气球般膨胀起来的杂念抑制下来。

    这使我下意识地回避视线,他却阻止了我:“宇贺神同学,眼睛不要看其他的地方。”

    “好的。”好吧好吧,我只能想象自己是一个物体,比如……一颗大菠菜,噗嗤。

    “也不可以笑。”

    “好的好的,抱歉。”我立刻悄悄重新坐直。

    轮到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当模特的时候十分钟就有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是对于绘画的人来说,这点可怜的时间连观察和构思构图都不太够用。

    我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妙好主意,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了我的手机:“幸村同学,我可以拍一张你的照片回家临摹吗?这样既不会影响你画画的时间,我也能慢慢完成我的作业。”

    “当然可以,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这次是他给我当模特了,他很端正地坐在那里,一副乐于受我摆布的样子,我当然也没有客气。

    “可以把腿跷起来,把手放在这个位置,然后想象我是一个举着网球拍来挑衅你的人,看向我吗?”我举起手机,完了,我也来劲儿了。

    我看到镜头里的他露出无奈的笑容:“那样的表情真的会好看吗?”

    “我深耕少女心的研究十余年,你就相信我吧。”我寻找着一个最合适的角度和构图,“反差这种东西就是最快能让人获得心理满足感的。”

    在家世好的优等生青年身上绝对找不到的,就是某些危险的不良气质,但是“光”和“影”本来就是一体的存在,只要适当利用“影”的衬托,“光”看起来就会更加生动立体了——好吧以上都是我胡诌的,其实我只是单纯想看幸村同学露出我没见过的表情而已。

    “好,就按你的要求。”他声音一下子冷冽了起来,只见他收起笑容,把手放在领带上拉扯了一下,用堪称傲慢的表情盯着镜头,就好像在挑衅一样。哇,他哪里是不懂的样子?我看他懂得很吧!我很快拍好了一张,然后以“素材需要”为借口拍了一张又一张,只可惜十分钟一到,幸村就说什么也不继续配合我了,而是拿起笔继续画画了,真没意思。

    “说起来,”我开始没话找话,“老师的要求不是说是画人物像吗?那把同学们分到不同的地方有什么意义呢?”

    “不同的场景下画画的心情不一样,画出的人物肯定是有差别的。”幸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他的画,“而且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为什么?”

    “风景更好,而且没有人可以把我的模特抢走。”他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不过好像是为了确定我的五官比例,又拿起了橡皮擦涂改。

    我想起照枝抱怨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声,观察着他的画笔的位置,决定换个话题:“幸村同学现在是在画我的眼睛吗?”

    “没错,在画眼睛,这个也能感觉得到吗?”他看起来很苦恼,“宇贺神同学的五官组合,有点难画呢,明明分开来都很容易完成,但是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没办法还原本人的十分之一。”

    “会吗?”我怎么感觉幸村同学才是那个比较难画的人呢?所以再不赶快开始的话可不行。闲聊了几句以后,我决定结束我的磨洋工行为。

    现在想想,这下人像素材已经有了,工具也齐活了,那么离完成这幅伟大的作品,到底还需要哪些步骤呢?

    当、当然是只能用我的流石画技克服一些技术难关了。

    下课铃敲响的时候,我看见幸村终于放下了笔:“哎,暂时也只能完成到这一步了,一些细节的地方还得拿回家改一改。”

    “请问我可以看看吗?”

    幸村很大方地将成果递给了我,我双手接过画板,小心翼翼地立了起来,在看到那副画的一刹那,我突然屏住了呼吸。

    画者赋予了图上的少女坚定的眼神,她直视着每一个看到她的人;细看细节,浅色的面颊上长着微妙的痣点,在造型漂亮的鼻子下,有着像是用线很舒服地缲起来的嘴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颚。整幅画流动着的朝气是关不住的,哪怕背景是盛开的繁花,但是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瞬间还是会把视线集中在主人公带着情绪的眼睛里。

    我想,要是再过几十年,比如说我四十岁的时候,已经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大人,已经不会为了成绩单和偶像谈恋爱失魂落魄的年纪,对人情世故都游刃有余的那个时间点,再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一定会很感动吧。

    “谢谢你,幸村同学。”我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更合适的评价了,“感觉很好地抓住了人物的特征,好棒!这都不能直接交上去吗?”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它交上去。”他看着我发愣的表情,理所应当地说道,“哎?我没说过吗,我打算交上去的作品是这一幅,《咆哮的真田》。”

    他拿出另一幅早就完成的作品,大概是在集训的场景下,真田同学正在对着另一个男生训话的样子,也是非常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真田弦一郎就会冲出来对我进行一番酣畅淋漓的说教,我赶紧把画塞回他的手里。

    “……算你狠。”

    “宇贺神同学画得怎么样,可以让我看看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草稿,走样的比例、歪斜的五官、还有已经被铅笔的印迹弄得乌七八糟的画面,不行!被看到这种作品和被看到当街被野猫追着跑有什么区别?!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宁死不屈的抵抗姿态。

    “绝对不可以!”

    这种时候,必须申请场外援助了,只我一个人实在是力有未逮,于是当天晚上我敲开了表妹阳菜的房门,虽然只是小学生,但是已经拿过不少奖项了,足以让我抱起来大叫三声老师了。

    阳菜看了看我拍的照片,再看了看我的大作,然后沉思了几秒钟,像是在考虑怎么样不伤害我的自尊心:“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真弓姐姐,我帮你打个底稿,然后你构思一下怎么画。”

    大概只花了十分钟的时间,阳菜就把底稿给完成了,我盯着那个初具雏形的人物,开始擅自在脑海里加入我的想象,好像在模拟一株绿百合开花的过程。个子不算太高,身材是很匀称地被装在衣线里的类型。接着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幸村精市那双比宝石还要漂亮的眼睛,是介于蓝与紫之间的一种奇妙色彩,像是层层叠叠的波纹与雪白浪花交织缠绕成的黛蓝海波,可是有时候又像暮色来临时我在骑车回家时抬头看到的天空的那一抹紫色。

    我大概有了灵感,然后开始了手里的工作,这次应该没问题吧。

    我画着画着,突然听到了阳菜的惊呼。

    “真弓姐姐,对不起,我本来想放大看细节的,结果不小心划到下一张了。”她举起我的手机,“这是别人画的你吗?”

    “对,就是这个人画的。”我指了指我手里只有一只眼睛的幸村同学,“我们的作业是给彼此画人物像,怎么样?他画得很不错吧。”

    阳菜点点头,下一秒突然语出惊人:“这位大哥哥是不是暗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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