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变得很沉默。

    怦怦。怦怦。怦怦。我听见了幸村精市的心跳声,很柔软,像新生的花枝一样。他的脸庞离我的距离从来没有这样近过,近得我可以仔细观察他睫毛的形状、鼻尖和下巴翘起来的弧度,和他微微抿紧的嘴唇。

    像玫瑰色的凝胶糖果。我的通感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展开了联想,那会是什么味道的呢?麝香葡萄、奇异果、柠檬皮、针叶樱桃和青柠……这些味道统统在我脑海里走马灯了一回。如果咬一口会怎么样呢?我脑海里出现了凝胶糖果将放入嘴里的感觉:明胶和果胶被混合起来,软糯而又不失弹性,果汁和果肉的天然味道和芳香会瞬间入侵我的所有感官。

    跟眼前的人接吻的感觉会更舒服吗?感觉不会,因为仅仅是拥抱就已经让我感觉很难受了。从肌肤相触的那一点开始,一种奇怪的电流开始蔓延,很快就爬过我的半个身子,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让我的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虽然这么比喻真的很俗套,但是我感觉身体里那道不安分的小小闪电又开始四处流窜,把太阳点燃了,像火那样烧起来。一种头脑空白、大祸临头、却又有种不管不顾的感受,我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种由混沌构成的生物。

    当我们听到电流重新接通的声音,世界的发条再度开始咔咔作响之时,他开口说了一句“好像停下来了”,我才如在梦中踩空,灵魂总算掉回身体里。

    完蛋了,我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多么疯狂——我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在想要获得那个挂在他嘴唇上的吻,Mea culpa,我有罪。我明显是不能这么做的,因为你不能在向别人解释的时候说“没有什么理由,本小姐就是想亲你一下,这是你的荣幸。现在我已经得逞了,而你也应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精彩,我仿佛已经看到幸村精市鼻子都被我气歪并且严正控诉我“不负责任”的画面了。

    我记得久美前辈有一句名言:“本来就是如此嘛——推一把拉一把推一把拉一把,恋情都是在不断重复这段过程喔?”

    可是我又不是要谈恋爱,我只是在推一把的时候脑子被狸猫精踢了一脚产生了“拉一把过来亲一下再推走”的邪恶想法,很正常是吧,我就不信大家都是好孩子呢!而且对方也不是好惹的人,拉过来的时候很有可能再也推不开了,你们替我想象一下吧,那种场景有多么可怕!

    ……算了,怎么解释都是我在发神经,我有权保持沉默。

    这使我以一种比较狼狈的姿态赶紧挣脱了他,并且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刚才听到玻璃碎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好消息是所幸只是窗台的花盆倒下来了,不是什么重大的损失,坏消息是掉下来的是幸村精市精心培养的七彩竹芋,我在此之前真的没见过谁能把七彩竹芋养得这么好,不仅没焦边形状还很饱满,“需要的是明亮的散射光,而且需要60以上的空气湿度”,他当时是这么把秘诀传授给大家的。

    “没事,就当这孩子不喜欢这个花盆,自己想换了。”他反过来安慰我,“补救的工作交给我,打扫就拜托你了。”

    “收到。”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在值日工作里的存在感,也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当我拿来扫帚的时候,我听见窗外有飞机略过的声音,好像离地面很远,又好像离地面很近。虽然没有发生强烈的大地震,如果像刚才那种级别,降落一定会受到影响吧,那么乘客们从舷窗向下望的时候会不会感到不安呢?我又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

    “真弓同学你害怕地震吗?”幸村正在用胶带进行补救工作,问我的时候,他的手上工作完全没有闲着,嗯,我也得开始了。

    “也不至于是阴影,只是每次地震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外婆。因为她最后一次做祈请的时候正好发生地震,当时她整个人昏过去了,倒在我身上,我们赶紧叫了救护车,可是你也知道,我家的山,很高很高……最后她是在被送去医院抢救的路上离开我们的。”

    “啊,是这样的吗。”他脸上露出了有点难过的表情,“总觉得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啊,我也觉得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也觉得她应该长命百岁,因为她答应过要亲眼看着我用功读书,在我拿到大学毕业证书的那天会来给我送花的,神职人员最忌讳食言,她这是很明显的犯规行为!

    还有我可记仇了,我记得她对我最后做的一件事情,是轻轻抚摸我的脸,和我脸上的眼泪和痣,好像要把它们连成天上的星座。画的是南十字星吗,因为只画了两笔她的手就落下去了。这是超级不符合科学原理的事情,因为南十字座分明只能在北回归线以南的地方才能看见,连冲绳都够呛,日本全境是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地方看到的,得去哪里呢?中国、新加坡、甚至澳大利亚吗?所以说我也在努力攒机票钱,能不能不要为难一个穷鬼少女?

    于是我对她的思念和怨言,只有在地震发生的时候才会无所遁形,结束的时候,我就会做出坚强的样子。

    “原因是器官衰竭,年纪太大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医生告诉我们她几乎没经历什么痛苦。”我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缓和,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明显的困惑里,马上制止道,“哎呀,我们聊这些干嘛?赶紧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

    他回过神来,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低下头继续整理手里的土壤:“好吧,那可不可以向你请教‘祈请’的事情?那个是什么?”

    我说到这里,想起来必须进行一下科普:“祈请简单来说,就是运用‘灵能’进行卜问。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对于我家的神社来说,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进行这项工作的,只有继承了‘宇贺神’能力的人,也就是我外婆,还有我的姐姐,才能以神社的名义为客人进行祈请……我要接着往下说吗?因为感觉再说下去就要进入怪力乱神的部分了。”

    “没关系,我想听。”他佯装擦汗的样子,“毕竟天气还这么热,夏天就是要聊这种清凉的话题对吧?”

    我被他逗笑了,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但是每个人祈请的手段也不一样。比如我外婆,用的就是最传统的秘法,她会先把事先选妥的桃树枝削好,再剪下美浓纸粘附在上面做成纸幡条,然后写下诚心求问的咒文。”

    “接着就是客人想问的事情了。比如,‘宇贺神真弓压岁钱涨到每个月一万日元之事,可也’‘……之事,不可也’这样的纸条大概要准备四张,把它们分别揉成纸团,直到彻底分不出来为止,把它们放在桌子上,然后必须退出去,关上门,在神社的正殿前绕行一圈再回来抽选纸条,最后抽到哪张哪张就是答案。”

    “感觉这种方式比我想象的还要原始和直接。”

    “原始,但有效。”我继续漫谈,“我的姐姐,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叫做真纱,我当然记得。”

    “对,真纱。她就更加厉害了,甚至不用进行这些步骤,只要喝一口特殊酿制的‘御神酒’,就能使用‘灵言’直接回答是‘可’还是‘不可’,连我外婆都说,她可能是这几代以来最有天分的巫女——不过她这种方式也有弊端就是了。”

    “一般一些特殊的能力都会伴随着一些条件与限制,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你好聪明啊,没错,这个限制就是她在进行祈请的时候,我必须在场。一是因为她比较我行我素,如果我不在她的身边的话,她就会拒绝给别人进行占卜;二是她使用‘灵言’的时候,语言系统会变得颠三倒四的——我只是做个形容,有点像在发了癔病的人偏执地碎碎念旁人听不懂的东西,所以我得在旁边进行整理和翻译。”

    我回想起那个时候的真纱,嘴里不断掉落出陌生的单词,时而像是工整的树桩,时而是缠绕的溪流,时而是缥缈的月光,其间充盈着她的“色彩”、她的“规则”、她的“宇宙”,而大家都搞不清那些含义,只有我能听懂,她似乎只允许我一个人在她用神域构建成的语言的森林里来去自由。

    “联想到真弓同学的语言天赋,完全不难理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到。”

    “可能血脉联系也有一定作用?”我笑说,“兄弟姐妹之间就是会有旁人说不清楚的感应。”

    听着我的这些略显抽象的描述,面前的人却表达了他的同感:“在我妹妹还没学会说话只能靠哇哇乱叫表达需求的时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也只有我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我那个时候觉得她是《彼得潘》里的叮叮铃,使用的是仙子的语言,爸爸妈妈已经是成年人了,所以他们是听不懂的。”

    好吧,我们都挺抽象的,但是——

    “如果可以,真的很想见你妹妹一面,总感觉她本人比你说的还要可爱。”这好像是我第二次表达过这个想法了。

    “其实,我妹妹也没少去。她的七五三全都是去你家的神社完成的,送上祝词的人就是真纱姐姐。”

    什么?

    “我本人的七五三也是在你家完成的,当时给我送上祝词的人是你的外婆宇贺神真知子女士。”

    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她还额外给我送了字。”他指了指自己的手心,不过现在他还戴着手套,“你肯定也有吧?”

    这个我就懂了,因为我外婆特别喜欢小孩子,所以遇到投缘的小朋友,她就会在他们手心写一个寓意美好的汉字。我和姐姐当然都是有的,但是我没想到他也是那投缘的小部分人之一,而且他和我家神社之间的缘分竟如此的深厚,这些都没人告诉过我。

    “我以为那年你买御守的时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我们互相认识的开始没错,不过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话说一半他就不接着往下说了,好像是在明示我赶快接着问下去。每次都这样放直钩,我又不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以为我真的会咬吗?!

    ……可恶,我真的会咬。因为很多记忆涌到脑海里,就像一团烟雾,层层叠叠,瓢瓢泼泼,可是我没有在里面找寻到任何关于幸村精市的线索。

    外婆留给他的字,他来神社游坊的见闻和感想,这位贵客对我们又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还请惠予指教。如果不劳烦的话,也可以顺便说说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虽然感觉像是随便翻开了你的日记,还很没礼貌地留下自己的批注。但是好的,接下来就是属于我的章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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