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没人看得出来,丸井文太才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个;不说也没人看得出来,其实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比如合宿和切原赤也一起打游戏,切原一次又一次地大喊“丸井前辈快救我”“死了死了要死了啊啊啊又要死了”“前辈呜呜呜呜呜”这类话时,丸井文太只有摇着头迅速解决自己那边,再拿起切原的手柄完成双线操作。

    比如面对经常因为恋爱陷入消沉的照枝苑子,他也是为数不多有资格提出建议的人。

    “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永远支持您,苑子大人!”“分手……”“支持您分手!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只要您一声令下,明天我就拥护柳生比吕士向您发起爱的告白。”“但是……”“也支持您不分手!百年好合,长长久久。去选婚礼餐厅的时候记得带上我,有免费试吃的时候更要带上我。”

    虽然话术厚脸皮了一些,可是她笑了啊。

    照枝苑子飞去一拳:“死。”

    “哎呀哎呀,好心没好报,天才文太要受伤了——”少年一骨碌滚到病床的另一边,一不小心就滚到了栗泥蛋糕的旁边,一不小心就抬起了头张开了嘴,一不小心蛋糕的一角就自己掉进他嘴里了,“好吃好吃,剩下的部分奖励给今天乖乖配合治疗的精市小朋友。”

    精市小朋友相当懂事:“谢谢,不用了,你都吃了吧。”

    在照枝苑子“脏死了,都被你啃了谁还要吃”的骂声中,他捧起了那块栗泥蛋糕,眼含深情,帅得要死:“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说是这么说啦,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放开一任又一任的女朋友们,折腾来折腾去的,天上的爱神对此难道不会失去耐心吗?

    也是神奇,好像真的不会,爱神对丸井文太有着特例一般的纵容,很快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怎么办?”某个训练终于结束在傍晚时分,大家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往更衣室慢慢地走的时候,丸井抬头望着已经挂在天边几颗遥远的、寂寂闪光的星星,忽然失神般轻轻感叹笑说一句,“告完白之后才发现,我发现我好像真的喜欢上她了。”

    起先大家都没有在意,“这种话你也拿出来大讲特讲,太松懈了”“文太在每年春天陷入爱河的几率已更新至92%”“什么时候被甩再来告诉我们”,是啊,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停下了脚步:“其实我已经被光速拒绝了,但是我不打算放弃。”

    “是吗?那你要好好加油呢,文太。”是平时就在观察部员们的幸村敏锐地发觉了他不同寻常的地方——原来如此,他这次要做一个勇敢者。

    在这个世界上,勇敢者的名额是有限的,正如电影只有一个主角,只通往一个结局。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的心都无关紧要,而是他们的心都汇集到主角身边,成为一颗空前巨大的心。唯有这样巨大的心,才有足够的力量去砍断恶龙的头颅,与公主相见。这是朋友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所以他没有冲他故作夸张地挑眉,没有眼神揶揄地调侃,没有拖意味深长的长音起哄,只安安静静对着他笑了一笑。

    “幸村,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好。”丸井文太振振有词,“是啊,我们白羊座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很勇敢、很难放弃的。”

    他笑着被一圈人围在中央,闪着眼睛声明,白羊座的爱,是全世界最拿得出手的爱。

    “你什么时候还研究星座了?”

    “没办法嘛,我喜欢的人说她喜欢研究星座命理和塔罗占卜,我总得想办法找些共同话题吧。”

    现在好多人都喜欢研究玄学啊,难道是接下来的潮流趋势吗?幸村想。

    “不会就是下午来给你送苹果派的那位吧?我可全都看见了,puri。”

    送苹果派也是接下来的潮流趋势吗?幸村又想。

    “干嘛?不行吗?”

    “只是想友情提醒你一下,对这位六代目预备役好一点,毕竟再失败四次就是十代目了,你就可以去意大利当黑什么党了。”同班同学仁王雅治毫不留情地发起了吐槽。

    “仁王你小子,管好你自己,你现在嫉妒的样子啧啧啧,丑陋丑陋!”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我只是关心你的苹果派,你是打算自己交出来还是我们动手抢,选一个,puri。”

    “哎哎哎,我自己来可以了吧!”话已至此,被盯上的人只好开始不情不愿地分发,“一人一个,胡狼你没有。”

    “凭什么又是我遭难?!”

    “废话,我今天过生日,想给谁就给谁。”丸井文太来到幸村的面前,猛地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还是幸村多吃一个吧,往后的日子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关照?”

    “嗯嗯,因为我喜欢的人在你们班上。”他双手合十,“她不是直升的学生,也没加入什么大型社团,放学以后还要回家里帮忙生意,真的好辛苦,我怕她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或者交不到朋友之类的,幸村你能不能帮我关注一下?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可以马上告诉我,我也好及时帮她解决。”

    这下,一切都明晰了。

    “你喜欢的人叫宇贺神真弓?”

    “对啊,你怎么知道?”神啊,如果时光能倒流的话,丸井文太一定会想打死当时的自己,如果他天才的脑细胞能在那个时候高速运转,之后就会免受很多皮肉之苦。

    笨蛋,还需要问吗?

    “幸村你喜欢真弓,对吗?”

    “对。”被提问的人直截了当,被回答的同时也像在抛出另一个问题——

    所以呢,你要怎么做?

    阳光白得劈头盖脸,糊在睫毛上,丸井文太努力瞪大眼睛,依然只能看清幸村的脸。广播站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揿开喇叭奏响bgm,对古典音乐一无所知的他也能从第一个音就听出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如此不合时宜,如此惊心动魄,仿佛防空警报,或刑场上的丧钟。他在一刹那被巨大的恐怖袭击。

    他发现自己的勇敢瞬间熄火了,因为眼前的人可是幸村精市啊。

    他从前好像就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学妹当面告白,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学妹的眼泪抖着落下,他毫不犹豫地接住;学妹无可奈何地发问:前辈你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他毫不犹豫地脚底抹油,还要去看我的部长,先走一步。

    他知道他的心此时此刻不在那里,可是他开不了口。

    “文太,去道歉。”幸村很久没对他这么生气过了。他的愤怒是欲崩的冰山,外表如常,但内里的裂缝会悄无声息地扩散,碰到一丝水纹,就以万吨的量级崩坏。

    “你干嘛突然发火啊?”

    “我不应该生气吗?让女孩子难过的人是世界上最差劲的人,你自己说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我还想准备关东大赛,还想和大家一起拿下冠军,还想、还想照顾你!因为你虽然是部长,可是我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我从内心深处,其实把你们每一个人都看作我的弟弟一样。”丸井文太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烦躁,他很少情绪失控,这次属于抑制不住,算了,去他的大道理吧!在他心里,幸村精市活得像一株植物,纤细、坚韧、花期循环,是个光凭呼吸就能让地球变得更好的人。前段时间他们还一起练习发球,现在他就躺在病床上等待手术,这个世界又在讲什么道理呢。

    “可能你不知道,我在约会之前已经吃了很多块蛋糕调整自己的情绪了,我去看电影去逛街去做以前会让我很快乐的事情,可是一想到你还一个人在医院,我就发现我根本快乐不起来。我也知道我的做法有多差劲,可是至少是你,理解我、理解我一下吧!”

    幸村感到自己最初绷紧的下颌骨有慢慢放松下来的感觉,他像解数学题一样流畅又冷静地说:“……文太,我很谢谢你,也很理解你。但是你还是要去道歉。”

    “你这个人——我都说到这种份上了,你这个人真是铁石心肠哎!”

    “你的台词我在莲二那里已经听过一遍了,照枝有多难过你也看见了。你们把恋爱谈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另外……”

    “另外?”

    “另外,一出什么事情就把恋人排在最后一位,这个‘铁则’到底是谁规定的?”他直接表示,“我不喜欢。”

    “突然转折到这个话题了吗?幸村你没谈过恋爱,所以充满理想主义。”丸井文太努力整理着语言,“有很多事情是在一起以后才发觉的,比如喜欢的程度有差别、性格不合适、想法不一样、生活里面需要处理的事情的优先级不一样……”

    “我倒是不知道你是这种现实主义。瞻前顾后这么多,你的胆量到哪里去了?文太。”

    “算了,我跟你说那么多干什么?真是的,你自己谈了就知道了,你谈你也睁眼瞎。”最后那句话又带上了一点吵不过就摆烂的小情绪。

    “不会的。”回答的人笑起来明眸皓齿,“我不介意到时候证明给你看。”

    丸井文太在那时发现,勇敢是一枚未曾盖下的邮戳,他的心不知道什么在寄出哪封信的时候不慎丢失了。原来使人类真正通向伟大的不是聪明,不是行动力,也不是好奇心,而是勇敢,是他迫切需要寻找回来的东西。

    幸村精市是个勇敢的人。

    这个后知后觉的事实像卡在嗓子里的鱼刺,但是他毅然决然地承担这份疼痛,去直面那一份事实——

    世界上那么多人里面,幸村精市对于宇贺神真弓来说,至少是有点特殊的。

    丸井文太看见无人的角落里他们坐在一起,真弓在哭,还用幸村的浴衣袖子在擦眼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卸掉重负,毫无保留地展露脆弱的样子。

    还看见他们在大雨天一起打伞去看星星,她挽着他的手臂,那个动作像是一帧棱角分明的慢镜在丸井脑袋里循环,很疼。

    就连现在两个人看到他的出现同时陷入沉默又同时开口叫他的样子也有点滑稽。

    “文太?”/“小文!”

    “为什么是‘小文’?”

    “完蛋,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沉默的间隔越来越长,丸井文太意识到自己应该开口说话了:“你们两个立正站好看着我的样子,好像门神——临近练习时间突然地震,幸村又没有出现,我是来确认你们两个人的状况的。”

    “抱歉,其实是因为要处理碎花盆就耽搁了一些时间,马上就把幸村同学还给你们。”

    “幸村又不是橡皮擦。”

    而且好奇怪,为什么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把他借走?

    丸井文太扭过头看她,她好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不经意间好像说错了什么台词似的,用一副一闪而过的心虚表情瞟了他一眼,随后假装不在意地继续盯天空的机尾云。

    “算了,扫把给我,我来帮忙。”

    “这个扫把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我才是今天的值日生,你把手放开!”

    “不放又怎样?”

    “我数到三喔,一,二——”第二个音被故意拉得很长很长。

    “二点一,二点二,二点三……二点九,我已经数到二点九了,丸井文太!”这根本就像小学生一样嘛!尽管心里已经快憋不住笑了,宇贺神真弓还是鼓着脸,继续压住自己,满脸严苛(她自认为),轻轻张口,准备说出最后的那个词。

    “嗯,我正等着你说出三呢。”丸井文太看上去一点都没把她的威胁当回事,他突然翘起嘴角,“你再拖下去,幸村都要把花盆修好了。”

    “不着急,我还得给盆栽除一下草。”幸村抬起头,面无表情,“说起来你们知道我是怎么给家里的花园除草的吗?”

    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斩草要除根,过后还要用火把整片草场都烧一次。对了,三。”

    两个人同时放开了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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