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比赛结束得比幸村精市预计得还要快,用大获全胜来形容也不为过。

    “太精彩了!虽然完全搞不懂球是怎么回过去的,不过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看完比赛以后我的脑海只有一个声音——”

    “是什么是什么?”

    “レーザービーム!!(雷砸比!!)”

    “还请不要开我的玩笑了,宇贺神同学。”

    大老远就能看到宇贺神真弓雀跃的表情,面色红润、神情舒展,围在她身边的人全都会因为她说出来的话而嘴角上扬,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幸村就在思考: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天赋?怎么可以做到把一个人的快乐弄出派对那么大的动静。明明只是二三十步开外的距离,她的身边却似乎流通着完全不同的空气。

    要说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做到的事情,就是坦然接受恋人这种与生俱来的引力场一般的奇妙特质。当她开始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大家总是自然而然地就会迎上去,形成一种下意识的包围,就像泛滥的潮汐涌上一座森绿色的热带岛屿。美好的景观是造化的馈赠,美好的人则属于祂们个体本身,他不可能给“真弓”这个名字专制地打上个人的标签,这一些最基本的道理,幸村都是知道的。

    只是——

    大家都很闲?比赛结束了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有什么事情非要聚在一起不可?……怎么凭空多出来一只小猫?

    靠在旁边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少女,单手抱着一只纯黑色的小猫,正与旁人谈笑风生,比其他人的眼睛先找到了他,明亮从容的目光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射过来,像是一颗用糖果制成的子弹。

    “精市,你来了!不过让我仔细确认一下,”真弓伸出了手,可是偷偷扬起的嘴角已经暴露出了她的目的,找借口快速地戳了一下他的脸蛋以后,她才开心地宣布,“是本人,没有被奇怪的狐仙附体。”

    平时一个叫得太顺嘴一个听得太顺耳,因此当真弓开口直呼他的名字的时候,全场都像被瞬间划进了个诡异的磁场,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有人要倒霉了,不知道是到处玩角色扮演大搞恶作剧的仁王雅治,是偷偷做了个鬼脸发出了好长一声“嘁”的丸井文太,是站在不远处对他们露出了暧昧微笑的众人,还是此时此刻觉得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本人。

    “指导比赛辛苦了。”她像变魔术一样递过一瓶冰饮料,“茉莉花茶,可以吗?”

    “谢谢,我真的口渴。”他仰头喝了一口,然后看到她怀里的小猫正在盯着他,于是问道,“这只小猫是怎么回事?”

    “哦,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讨论关于这孩子的事情呢。”真弓郑重介绍道,“它叫做麻由子,是我在附近捡到的。”

    “麻由子(Mayuko)?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的命名系统是遵循某种逻辑的,从豪太郎就可见一斑。

    “因为是真弓(Mayumi)和苑子(Sonoko)的孩子嘛。你不觉得有点像吗?尖尖的脸型像苑子,看起来很有智慧的眼睛像我。”

    像吗?这小家伙全身黑得跟煤球一样,眼睛还是不友善的吊梢眼,此刻一边耳朵还变成飞机耳,估计它的小脑袋瓜里正矛盾地转着念头呢:“哼,又来一个盯着本喵公主的人类,搭理,还是不搭理?”最后可能答案是不想搭理,因为他看见它别开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看起来完全遗传了照枝同学。”他笑了一下。

    “请注意你的措辞,幸村同学。算了,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照枝苑子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那我和真弓今晚就先把麻由子带回家,明天我们一起送它去做检查和打疫苗,等你比赛结束以后我们直接在医院会合,没问题吗?柳同学。”

    “没问题,”视线一直停留在麻由子的身上的柳莲二转头看向她们,“两位家长,放心把令嫒交给我来照顾吧。”

    “也就是说莲二要收养麻由子?”耐人寻味的人物关系。

    “因为我亲戚家里是开饮食店的,苑子家的公寓没办法养猫,认识的人里面有养猫经验的人也只有柳同学了,所以不得不麻烦他。”真弓赶紧表示,“不过如果养两只猫真的很有负担的话,我会去把它接回来的。”

    “接不回来的。”深谙内情的幸村告诉她,“真弓你有所不知,莲二是著名的资深猫奴,现在应该在心里打着快乐的算盘吧,小猫咪到了他的手上就没有还给你的道理。”

    “是啊,麻由子是先学会珠心算还是《孙子兵法》呢?真是令人期待。”苑子跟着搭腔。

    “一年后走上数据网球的道路。”

    “两年后熟读夏目漱石,可以创作俳句。”

    “三年后参加奥林匹克。”

    “四年后成为总理大臣。”

    “两位,请停止毫无事实根据的攻击。”柳莲二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麻由子友好地伸出了手,“循序渐进,还是从最基础的区分平片假名开始吧。”

    回答他的是麻由子呲牙咧嘴的哈气声和真弓“喂喂不可以攻击选手”的惊呼,前者在后者的制止下,虽然不耐烦,但还是闷闷不乐地向柳递出了柔软的小爪子。

    “应该到人员更换的时间了吧,宇贺神同学抱了这么久手会很酸吧。”

    “你就没发现它脾气不太好吗?”苑子提醒他,“还是换我来吧,否则明天连你也一起进医院。”

    “没关系的,它就算伸爪子也没有把指甲露出来,只是想吓唬我而已。而且,”他挠了挠它的下巴,“有点小脾气也是很可爱的。对吧?”

    “喵~”麻由子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好乖好乖。”

    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拥有比谁都要温柔的心灵,这一点上,你们都是一样的。

    柳莲二还记得与照枝苑子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两个人见面的地点是在楼道间,因为这样被人看见的时候也可以装作是擦肩而过的样子,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但是他愿意无条件配合对方的决定。

    “这个给你,今天轮到你了。”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精致典雅的本子,表情仿佛在分发数学试卷。柳接过来正要翻开,被她制止,“不要、不要在我面前打开它!等你回到家的时候再把它打开。”

    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强硬,她使用了比较缓和的敬语问句来调剂:“可以吗?”说着苑子自己都有点想笑了,再怎么讲究礼仪,情侣之间彼此使用敬语还是过于严肃了。

    这一个记事本是两个人一起逛书店的时候拣选的共同财产,那时他们正式约会正好满两周,除了约定了一起去海边看日出,还约定了要轮流把这本日记填满——通俗来说,叫做写情侣手账,而今天他是值日生。

    不得不说虽然喜欢阅读文学作品,但是抒发情感这件事情实在不是他的强项,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都把这个当作真的笔记本记录自己的数据观察,当然对象只有她一个人。

    【照枝苑子,生日9月20日,处女座O型血,喜欢的音乐风格是英伦摇滚,擅长钢琴但是唱歌跑调,最喜欢的电影是《安东尼娅家族》,所以未来的梦想是成为像玛琳·格里斯那样的导演。日常会佩戴隐形眼镜,喜欢收集耳环(注:不佩戴纯银首饰就会过敏),不擅长自由式泳姿。其实不擅长和别人吵架,每次和精市对决都以“懒得理你”结尾,但是事后总是越想越气。】

    【网球部的柳同学,你的情报还漏了一条。】

    【愿闻其详。】

    少女的字迹和外表形成某种反差,是富有个性潇洒灵动的类型,不甘于被框在格式的束缚里,笔画之间的呼应让人感受到她书写时的心境。

    【我喜欢的人叫柳莲二。】被划掉了。

    【不行,就算是用写的,一看到自己写出的鬼东西我也还是会不好意思。】

    【那就用英语书写吧。】

    【好主意,那就——I love you.】

    怪不得要在没人的时候打开这本日记本,因为这样他才能把脸砸进书里。

    【To the moon and back.】他怀着极其认真的心意补全了这句话。

    那时候他们真的就是这样想的,一边用宏大的地卫一笨拙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一边讨论与它有关的假说,这颗星球仿佛就和幸村精市披着的永远不会掉落的外套一样,都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引导着他们不断探求。

    直到某一节物理课上,老师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假设:如果月亮消失了,地球将会怎样?

    日食消失、潮汐削弱、地轴摆动、文明倒退……对人类而言总归会汇聚成毁灭性的大灾大难。

    可是苑子你看,我离开你之后也是一样的。那些未被回复的短信和电话,我不应该对它们进行愚蠢的概率运算,以为是想要离开的信号,纵使只有1%的可能性,我也应该相信你。

    学期的最后一天,结束最后一门考试之后,大家在操场上呼来跑去,熙熙攘攘像在白日放了场盛大的花火。柳莲二走在上行的楼梯间,试卷和书本的河流从教室一直淌到走廊上,在这道闪着白光的静流里,他看到照枝苑子和另外一位女生和他擦肩而过。

    另外一位女生,确切来说是水见皋月,切原赤也的姐姐,因为弟弟的功课问题时有交集,所以她停下脚步,率先打起了招呼:“柳同学你好。”

    “水见同学你好。照枝同学,”所有话语听上去都相当突兀,没头没尾,毫无章法,“暑假快乐。”

    “嗯,暑假快乐。”她点点头,这是分手之后她的第一句,然后就飞快说出了下一句,“皋月,我们快走。”

    整栋教学楼都空空荡荡,她们步伐匆匆,一小会儿就跑远了,少女们的声音顺着楼道飘上来。

    “吓死我了。”

    “我也!”

    “快乐个头!”

    “就是说啊。”

    然后她们笑着跑远了。

    陆陆续续地,大家又回到教室里,吵吵嚷嚷地收拾东西。不知道谁从讲台上抛了一只纸飞机,就这样夺取了所有人的视线,几十双眼睛目送它乘着空气上扬,正好穿过打开的窗,义无反顾闯入无边的夏日天空,它颤巍巍地飞着,飞着,闯过树叶的缝隙,闯过塑胶的操场,闯过被海淹没的夜晚,闯过平安夜飘着的雪片,闯过蒲公英光秃秃的茎。最后它会坠毁,就在一个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也望不到的远方。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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