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很久以前,我的挚友相川蓝小姐就发出这么一句评论。

    “真弓,你绝对是被奇怪的修罗场诅咒缠上了。”

    如今她又加了一条:“一位是穷追不舍的正牌男友,一位是久别重逢的幼驯染,俗话说‘三个男人一场好戏’,再多加一位角色你们就可以打包上TBS的火十档了。”

    “还真有这么一位角色,”苑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同时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妄图跳上餐桌的麻由子,“但是现在局面已经乱成一锅粥,我就不让你更加心烦了。”

    在现代用语中,“修罗场”常用来形容那些非常混乱、激烈的环境,比如谁才是下一次的年级第一、麻由子的抚养权争夺,或者涉及到不清不楚的多角恋的局面。如果是我+幸村精市+丸井文太的组合,勉强能算得上是小有摩擦,可把这个人换成不二周助,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以前是嫉妒我和姐姐弟弟的关系更好,那么现在呢?

    “我以前有听你说过他的事情啦,没想到他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在我不赞同的目光下,小蓝替换了一个形容,“耿耿于怀。”

    “怎么可能,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看起来不太像啊。”苑子一手举着经典玛格丽特披萨,另一只手举着零糖可乐,比喻两股势力的角力,“总之我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你们三个当时的那种氛围,怪怪的,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对吧?”

    确实,我们三个话题泛泛的,都点到为止,偶尔词不达意,但是也交流无碍。路过我们的风有点大,把行道树的枝叶绞在一起,乱得像一大团线香烟花。沉默的间隔越来越长,我有一刻意识到,他们两个人可能是在迁就我,从语言到话题都以我为中心,其实他们可以聊的话题还有很多很多吧,比如网球之类的。对了,我们为什么不聊聊网球呢?

    “你今天上场了吗?比赛怎么样?”

    不二回答我:“嗯,上场了,比赛都赢了,接下来几天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决赛我们大概率是和你们学校打吗?”

    “对。不过怎么办呢?手冢和越前这一次都不在。”他说出了几个我不太熟悉的人名,怕我听不懂又跟我解释,“是我们队伍过去和幸村打过比赛的队员,但是现在一个在德国留学一个还在中学部,也就是说——”

    没有上扬的嘴角,蕴在眼睛里的坚决,以及陡降的声线,根本不用仔细观察或者揣测,他的求胜心,明晃晃地在我眼前溢了出来。

    “幸村,我们没有选择。而且,我会尽我的全力。”

    幸村光明正大地接下了这份战书:“你必须这样做,否则是赢不了我的。”我相信,我身边这位少年,对达成目标有一种执拗的自信,也很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直击对手的阿克琉斯之蹱,以达到一刀致命的目的。追逐胜利的人这么多,冠军却注定只有一位,这可能就是竞技体育最残酷又最迷人之处吧。一定会是一场精彩的决赛的,我相信!

    “而我也没有输给你的打算,尤其是在真弓的面前。”

    我抬起头,我的恋人正看着我,眼底情绪迂回翻涌,像是要揭开什么,又在遮掩什么,我并不能全部都读懂。但是我所能做的,就是他把指尖搭上我的手心的时候,反过去紧紧牵住他,接着,我感觉到我们的手指扣在了一起,不用力,却也没法挣脱,像是捧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我知道的,在以前跟越前和手冢这两位选手的对决中,你没有赢,那些未被决出的胜负被你寄存在心里,有朝一日是要再度挑战的。我会和你一起等待,等待每一个胜负揭晓的时刻,等一个充满雀跃希望的回抱,等一场终于实现的好梦,等一个安定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未来。

    “谢谢你。”我能感觉幸村的情绪有稍微放松了一下,“真弓,有你在这里,真的很好。”

    嗯嗯,我也很心安,放空感让人心安,依赖感也让人心安,现在一样,以后也会一样。但是这种话当着大家的面真是有点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我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

    “没错,胜利就是我们的!”我带着被立海的大家传染,哦不对,是感染的热烈情绪开始向不二发表我的宣言,“绝对不会输给你的。而且你这家伙最好紧张一点,要是敢和以前一样随意放水对待比赛,我是不会饶了你的。”

    “我记得。”我看见不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弓会一直缠着我,直到我承认‘我输了’为止。你这点没怎么变,真是太好了。”

    他抿着唇,笑了笑。在某一刻,我感觉到了一种冰释前嫌的可能。

    “咳咳,你还记得就好了。”我绷着的声线一下子垮了,他把那些岁月讲得跟相依为命一样,实际上没有那么深刻,但一下子涌进我的记忆里,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后来我们就平静地告别了。夏日的黄昏很安静,蝉声不像白日里那样聒噪,行人三三两两地回了家,街道上孩子的嬉闹也消失了,于宇贺神家召开的女子会还在继续。

    “但是说起真弓你的修罗场,我才想起来有件事情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了。”小蓝提醒我,“虽然不想提起那件让我们两个都不太开心的事情,但是你还记得被你泼果汁的佐藤吗?你教训了他一顿,然后逃课了,接着请了两天假在家,当时东西还是你的另一位幼驯染——和你不对付的是哥哥君,过来收拾残局的是弟弟君对吧?”

    “对对,是弟弟。”

    我还记得那个无处可去的下午,朋友们都还在学校好好上课,离回家的时间还早得很,就这么回去绝对会让家人担心我的,于是我拨通了由美子姐姐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收留我这么新晋不良少女。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好的,真弓,你不要乱跑,就近找个咖啡厅,我去接你。”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仙女就乘着七彩祥云,不对,是很拉风的敞篷跑车来到了我的面前。

    上初中的时候,班级里很流行一些封皮花里胡哨的言情小说。那些书从一个桌肚里隐秘地流传到另一个桌肚,内容无外乎是平凡女主角被一个或多个英俊温柔多金的男人爱上的故事。我看的也很入迷,并且感觉那一刻的由美子姐姐就是我的梦中情人的形象。闪闪发亮的,被大家念叨的传奇人物。和穿着制服只是土气的我不一样,已经成年的姐姐换了新的发色,戴闪亮耳钉,顶着一张漂亮脸蛋,在如一潭死水的沉闷街道里从天而降,不远千里只为来拯救心情奇差无比的我。

    “请两天假我们去玩怎么样?只有我们两个人。”

    “学校那边……”

    “别理他们,让那些烦人的男生通通去见鬼!”开车的时候她边查看路况,边用余光看着我,接着补充,“放心,让我来安排,我带你去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港外惊涛骇浪,港内轻波荡漾。是炎日当头的夏季,由美子姐姐带我潜入不算很深的海域里。

    我仰起头,可以看见阳光直射水面映照下,小水母正五彩变幻,像一把把插在冰淇淋上的小彩伞,像艳美的裙围正一张一弛慢慢舞动着。我刚用手触碰小水母,便如夏日海中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里的世界好安静,眼前的场景好梦幻,让我暂时忘记了在学校里听见的恶言。我一直待到当氧气无法支撑的时刻才浮出了水面,也做好了回去面对现实的准备:应该会需要写悔过书吧?还是需要双方家长过来一趟呢?要我给佐藤道歉的话我可不做,打死我都不会道歉的!

    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我想的这么糟糕。

    是佐藤写了悔过书,在所有人面前向我道了歉,我不知道是否出于真心,但是之后的日子里至少是在我们班,再也没有女孩子被开侮辱性质的玩笑了,这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与此同时,除了“宇贺神你好帅”,我还听到了——

    “你那位远房弟弟也好帅,他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的时候,好多人围在外面看他。”

    这就涉及到小蓝的回忆了。

    只见少年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了东西,向班导请好了事假,然后走到了佐藤的面前,用手敲了敲他的桌子。

    “对真弓出言不逊的人就是你吗?还有没有其他人?”

    佐藤支起身子,不耐烦地轻轻骂了一句脏话:“是又怎么样?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你对她直呼其名,又是她的哪位‘弟弟’?是正经的那种吗?小子,不想被揍就赶紧滚开。”周围的人又哄笑了起来,这便让人确定了他们根本不会诚心悔改,只是视他人为荏弱,随意拿来开刀,调味无趣的校园生活。

    下一秒,环境里耸动的惊呼自动消音,世界退场,只剩感觉漂浮,所有的思绪拧作一股清晰的力,带动他的拳头流星般划去……却在距佐藤鼻梁一尺的地方被勒停。

    “这是我的忠告,不管是谁,最好都别再有下次。”他笑着说话,周围的人却都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窒息感,“不然请假的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话音刚落,他抬起腿,课桌被他踹了一下,失去支撑的人一个前倾,滚到了地上,颇为狼狈。

    “一个星期?一个月?”说话的人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周围,用认真商量的语气问道,“你们也要一起陪他?”

    没人敢再说话了。

    得知此事的我发去了一条紧急短信!

    【不二裕太小弟弟,你在圣鲁道夫还学会打架了?谁教你的?】

    【放心,我没有碰到他,大家都看见了。要是问起来,也是我们学校处分我,和你没关系。】

    【我又不是在担心自己被处分!我是在担心你,万一他们真的要打群架的话……】

    【那我就会赢。】

    【你才不会赢,裕太君你明明连我都打不过。】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收到他的回信。

    【心情彻底好了吗?】

    【嗯,好了。】

    【那就好。你没做错什么,千万别认输,别道歉。】

    【你真弓姐姐我不是软脚虾。】

    【是是是,我知道。你就保持这样就好。】是两条连在一起的信息,【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真弓,当时我和弟弟君有说过几句话,他问我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之类的,我也就顺便跟他聊了起来。他当时说,他是圣鲁道夫的学生,是请了假专门过来的。”小蓝很严谨地整理着回忆和现在的线索,“但是你也知道我现在就在圣鲁道夫念书,那个、我现在记起来了,他穿的校服,根本就不是我们学校的。”

    “你等一等,小蓝。”我几乎是蹦了起来,然后找出了我的Fuji相机,一张一张往前翻,找到了,那一张没被我删掉的偷拍照,“虽然跟现在可能还是有区别,不过你看到的人,是他吗?”

    “啊,是的,就是他。”小蓝笃定地点点头,“还是可以相信的吧,我对帅哥的记忆能力。”

    我瞬间感觉脑子里有一堵墙轰隆崩塌了,往事像涨潮一样哗啦啦地翻涌上来,它们在夏夜的到来后,随着那渐渐消失的晚霞,被一阵风吹走,留在我手里的,只有那一句几乎是梦呓一般的“对不起”。

    “真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苑子,我没事。我只是,有一件很想确认的事情。”

    我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不二裕太”的联系方式,该打个电话过去大骂一顿吗?

    不二周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像这样吗?

    总感觉我们不可能再冰释前嫌了,永远不可能。除非彼此从未说过话,从未握过手,从未见过面,从未出生,从未见过白昼和太阳。我们既不能重新开始,又不能退回过去,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坐在由抱歉、追悔和释怀组成的巨大沼泽里,喝掉一杯凉掉的咖啡或者吞下一连串苦涩的提问。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是“幸村精市”。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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