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一直延顺到赵家领地前的灯火像夺命的镰刀一般让人触目惊心。

    “让他八抬大轿……一步一叩首来见我!”赵起擅梨怒道,她嫌恶地揩掉灯火溅到脸上的光束,不施粉黛的貌美被折腾得够呛。

    “这可由不得你。”轻姮邪魅一笑,招呼胞妹与自己一同行动,因为下手狠辣,她已经得到了刑家掌事人的赏识,“给我绑了她!”

    “谁把这两个妖精放进来的?”赵原诘怒气冲冲地驱这轮车赶来;车轮和泥沙地面反复滚动的橹橹声层层叠叠、成千上万地赶来。

    “大王,她们说是……”下人颤颤巍巍地抖动着身子,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脸色被吓得惨白,气上不来也不敢放下去。

    “她们说是要二小姐兑现承诺。”浑身是血的守卫军跌跌撞撞赶了过来,语气却不偏不倚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晰,“专门选换班的时候……是我们能力不足。请家主责罚。”

    赵起擅梨甩起血鞭就是两下,一下鞭去想抓自己胳膊的轻姮,令一鞭呼到忌惮自己不敢上前的轻嫫脸上;魅术法师们的腰侧、脸颊,分别落下一道鲜艳的血痕,血鞭收回的倒刺令两人都惊慌地倒吸一口凉气。

    锋利的倒钩倒刺把两位魅术法师的皮肉都抓拦抓破,密密麻麻的血珠像一道道虚线似的,仿佛沿着拿剪刀能剪出她们的骨头。

    “真会选时候。”赵起擅梨冷哼,血鞭又被她拎着啪啪地往地面抽了两下,抽得泥沙水珠一样溅起,抽得守卫不寒而栗,抽得入侵者不甘心地颤抖着身体,咬牙切齿地瞪着刑具似的血鞭的主人,仿佛是打在她们身上。

    “来得不巧了,怎么那么大仗势?”赵家的夫人穿着一身素衣赶了回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场笑话,“我不在就弄得鸡飞狗跳?”

    她说“鸡飞狗跳”的时候看着入侵进来的强盗们,眼里的寒光不断闪烁,挎在臂弯处的黄色或白色的菊花像是战场上的火光炮弹。

    守卫们退了下去,顺带捎走了夫人装菊花的篮子和纯白色的斗篷,佝偻着身子不敢回头看一步,将会出现不可逆的血光之灾。

    “夫人先去歇息吧。送客这点小事轮不着全家出动。”赵原诘说,持着被打磨得锋利,风吹过来都会被扎破的青龙戟威风凛凛的。

    “不用管,刑家那小子胡诌。”袁起挥挥手扇掉了这场血光之灾,又画了个阵把魅术双生花打包回去,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爹死了脑子也坏了。”

    赵起擅梨抿着唇不敢说话,索性一提裙摆去找哥哥去,两人已经太久没说话了,哥哥在军中事务繁忙,她又要日夜练习法术。

    “夫人,不制止只会变本加厉!”赵原诘提醒道,青龙戟随着气愤的动作在风中猛呼一声,最后咚的沉沉一声压在泥沙的地面,又溅起水珠一样的沙,被风一吹又散了去。

    袁起抬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丈夫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听我的?”

    “好了,以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她接着自己的话继续道,接过对方手里的青龙戟一把扔了去,落到旁边一个随从手里,“走。”

    赵原诘不明所以,虽心生不满倒也不至于和夫人动气,对方从小是千娇万宠般长大的,忍受了她这么多年的小脾气还不是这么过来,他早就对此忍无可忍,但必须忍。

    两人回头再也看不到女儿的背影,也看不到赵家的一抹土地,包括里面那栋高耸入云的铁塔也再也看不到了,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赵原诘一脸不可思议,眼前居然是过去情敌的坟墓,他的夫人还要他来祭拜,“我和刑睿不熟。”

    他搪塞了好一阵,最后实在拗不过和阴阳两隔的情敌饮了三杯用金樽装满的黄酒。

    “赵原诘,这是你欠他的。”袁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回头看了一眼,看的不是自己的活人丈夫,而是躺在坟墓里的死人故友。

    刑睿的尸体是白霁带回来的,一开始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火化,更不愿意亲爱的丈夫永远埋在漆黑的泥土下,可是听说不下葬就无法如轮回后,她还是狠下心给丈夫找了刑家最后的一片土地,海洋对面一座香山上。

    她一病不起,也加速了刑雾天接受传位后的性情恶化,以至于刑家现在生灵涂炭。

    “我们应该去刑家一趟。”沈祈暮殷切地拉着海妖的鳍说,也不顾这样对方会不会痛。

    海妖叹了口气,掰开她有力但不应该这样用的手。他虽然和人类长相无异,但鱼类的一些特征微不可察地保留,水下呼吸等不用说,外部特征比如鱼鳍等,在手臂两侧。

    “我们去刑家干嘛?刑睿不能复生。”海妖说着沉沉叹了口气,他想自己应该马上抽根烟缓解一下,可惜身上从来不会带烟,他也不吸烟,只是内心实在沉重得太沉重了。

    沈祈暮皱眉,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仿佛面对的是什么两难。还有什么比孩子未来不能上户口,好友死亡更难过的吗?

    当然,坏消息的坏消息是,沈祈暮腹中的孩子根本不能活下来,她的爱人和家人默契地隐瞒这个消息,只因为怕她会伤心。

    她是个医生,虽然是牙医,但丰富的医疗知识早就让她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这个阳光的姑娘总在期待着奇迹莅临她的生活。

    “万一呢?我们的孩子会没事的……”沈祈暮难过地絮絮叨叨,“你们都瞒着我对吗?”

    海妖不说话,把人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地轻抚她漂亮的长发,他们现在处在沈祈暮的家,坐在一张漂亮的真丝鸳鸯床单上。

    这是白色的底,海妖提起过人类会觉得白色不吉利,但沈祈暮笑着否认了:纯洁的像云朵一般的颜色怎么不吉利?我就喜欢白色。同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孩子没了胎心。

    她现在的腹中是个死胎,也没有想孩子究竟是人类还是小鱼了,没有奇迹发生只能到时候从□□流出一坨血淋淋的肉罢了。

    “我预约了人流手术。”沈祈暮突然说,推开了海妖的拥抱,深深地闭上了眼,“你是我犯下的一个错误。”说完开始痛哭起来。

    她再也无法容忍,海妖终究不是值得一个人类女性托付的对象,他散漫的性格总让她患得患失……但不如就像回溯前那样!

    但是,她无疑是爱他的。于是当她被第二次搂入□□的拥抱时没有推开,仿佛眷恋地吸取对方的温柔,像是幼年缺乏安全感的儿童,一次又一次期待被父母抚摸着身体。

    “是因为我是男人吗?”海妖突然低沉着声音问着怀里的人,不容置疑道,“但我爱你。”

    “海妖一生有一次改变自己原本性别的机会,如果你讨厌我……我可以和你做朋友。”痴情的海妖道,他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沈祈暮。

    说完,他变成一道金光,等下一秒,他已经从一个健壮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婀娜的女人,英气的眉眼五官也变得妩媚又多情。

    “啊!啊啊啊!”沈祈暮惊吓到,接着腹腔中一阵疼痛,她感觉头脑晕乎乎的,接着就沉沉地昏睡过去,迷糊中她看到一张陌生的女性脸庞朝自己慌张地扑来,接着在哭。

    海妖的第十五滴眼泪砸到沈醉生脆弱的面庞的时候,房间的门板被猛地踹开,蚕丝做的韧性门板被锋利地一脚割出个口子。

    “你这混蛋干嘛呢?你谁啊?”沈醉生一把拽开海妖,拦腰把脆弱痛苦的姐姐抱起,“我不管你是谁,等我回来一定让你偿命!”

    牧笙流着眼泪坐在主驾驶,即便三秒就能把心爱的女儿送去医院,但她还是不断责怪自己不上心,在抢救室门口哭得眼泪和鼻涕都糊在一起,接过儿子递来的手绢又哭成一团,眼泪、鼻涕、手帕都黏糊在了一起。

    一向雍容华贵的母亲哭得连矜持和脸面都不要,哪怕坐得笔直也能看见对方遮掩不住的痛心,最后她的腰也弯了下去。

    沈醉生又难过又气愤,难过是因为姐姐的不幸和痛苦,气愤是居然有一个陌生女人将沈祈暮害到流产,还敢还压在姐姐上面。

    他已经打听到了让胎儿重新拥有心跳的灵丹妙药,等着段靡决回家顺便带过来,明明还有半天就能拿到了……

    还不如早早带姐姐去医院,可是明明还有半天就能重新拥有希望,明明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当舅舅了。

    段靡决受到沈醉生突然说不需要那多万年雪莲和千年冰泪碾磨成的珍珠膏时愣了愣神;只要打上六年的初雪融化就能制成了。

    “妈妈,哥说不要了……”他交还给母亲这努力不久之后的成果,苦笑着又往熟悉的军部飞去,甚至忘了和亲爱的爸爸妈妈拥抱。

    祁竽烁和云桀来军部找沈醉生,可是对方不在,倒是等来了失魂落魄的段靡决。

    “段靡决,沈醉生呢?”祁竽烁急切的心情也为对方的难过柔和了几分,哪怕他真的有十分要紧的事,“你怎么状态……不太好啊?”

    “出什么事了?”云桀凑了过来,熟练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果,像哄小孩一样塞到对方手里又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别难过。”

    “没事。他很快回来。”段靡决用力地攥紧手里的糖,又脱力般松开了手,糖果的包装纸像烟花一样爆炸开,发出清脆的嘶嘶声。

    祁竽烁看了云桀一眼,又看了看手表,接着说:“他回来叫我一声,我们先走了。”

    云桀被拽着离开了军部的地盘,她不理解为什么祁竽烁要突然离开,明明两人什么事情都还没做,真是算是空手而归。

    两人回到了摘青岛,不大的屋子里围了一圈长辈们,不过他们可没什么心情问好。

    刑家顺延到赵家领土的灯光故意似的把两位少年浇了个狗血淋头,光像热油一样落在两人头上、脖子上、肩上、身上、腿上。

    “我的天啊,你们两个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云衡一开门吓了一跳,接着拿出冰水给他们擦干净,换了三次水才恢复了干净样。

    “刑家疯了啊!”云桀痛不欲生,高温的灯光把她的衣服毁了个干净,破破烂烂的像是叫花子,倒是身体除了不体面什么事没有。

    “你们先进来吧。”云衡叹了口气,表示理解地将两个年轻人迎进屋,“里面都是摘青岛的居民来做客,不要怕生,进来就行。”

    在一圈长辈里,云桀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掺和在其中,她走近了两步确认,最后又惊又喜地靠近对方打招呼:“阿峪!你好。”

    叫阿峪的少年抬起了头,同样也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打招呼:“云桀!你好。”

    “哟,你们认识?”云衡凑了过来,看到两个年轻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笑了笑,又看着一旁站着不动的祁竽烁,“认识他吗?”

    阿峪闻言转过头,点了点头说:“认识,我那天还请他吃了绿豆沙。”他实话实话。

    “好好好,你们玩。”云衡嘴角抽了抽,合着祁竽烁请吃的绿豆沙是徒弟请客的,这倒也没什么,主要觉得年轻人还怪有意思的。

    “你爸不是说我爸妈在吗?”祁竽烁看着云衡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屋子,他找不到椅子,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同腰高的木制桌子上。

    “我出来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云桀回答,她的一边手被阿峪抓着试针,把她弄得又涨又麻,终于忍无可忍叫唤着:“哎哎哎……”

    “忍着点,你的湿气很重。”阿峪认真道,“摘青岛居民的通病,你也算入乡随俗了。”

    “我还得给你肚子来几针……”阿峪刚想继续动作云桀就跑了,留下他和祁竽烁面面相觑,他笑眯眯道:“兄弟,你要来几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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