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蝉鸣好吵。

    夏天怎么还不过去呢。

    今天是高二开学第一天,十七岁的周雅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这里风扇不怎么能吹到,学校又抠门不肯开空调,汗水几乎浸透了她的衣服。

    老师去开会了,班上的同学各自找人聊着暑期生活。

    前桌孙霖突然转过来,大声说:“周雅欣你能不喘气吗,声音跟头猪一样。”

    瞬间大家都看向这边,或大声或小声笑起来。

    周雅欣长得高,又是青春期,身上难免有肉,比一般的女生壮一点。就因为没有别的女孩瘦,班上男生都说她是“猪”,还不愿意和她坐同桌。

    她成绩中等,是老师眼里的小透明,最后她只能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和垃圾桶为伴。

    周雅欣下意识憋住一口气,前桌孙霖带着讥笑转过头去,毫不避讳说周雅欣又长胖了,等年底出栏可以卖个好价钱。

    周雅欣只能当没听到。

    她越反驳他们只会越起劲。

    就算闹到老师面前去,老师也只会和稀泥,口头教育几句,照样无事发生。

    至于和爸妈说,那就更是自取其辱了。

    妈妈每天都要说她几句,吃得多长那么胖,以后哪个男人看得上她。

    周雅欣低头,从桌子里摸出一本言情小说看起来。

    小说描述的世界多好啊,不管女主角遇到什么困难都能顺利度过,男主角也会神兵天降帮助她。

    周雅欣边看边幻想自己某一天瘦了,变成一个大美女,孙霖看到她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问一句:“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她一甩长发,说:“我是周雅欣。”

    孙霖一定吓得要死,再也不敢说她是“猪”了。

    然后班上的男同学都抢着要她当同桌,每天带好吃的好玩的讨好她……

    “周雅欣,你在看什么?”

    班主任的声音如同平地炸雷。

    周雅欣从幻想中醒来,慌张地把书往桌洞里藏,被班主任毫不留情拽了出来。

    班主任看了看包着教科书书皮的言情小说,愤怒地举起来:“我以为你转性了好好学习呢,瞧,整天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情情爱爱的,你把这劲儿用在学习上多好!”

    班上又是一阵哄笑。

    孙霖更是直接念出了书名:“老班给我看看是什么名著,噢,《总裁的傻白甜娇妻》……哈哈哈,周雅欣,人家是傻白甜,你是蠢如猪哈哈哈……”

    班主任拿小说狠狠敲了一下孙霖的头:“闭嘴!”

    孙霖捂着头不说话了。

    班主任黑着脸,“书我就先没收了,等你毕业来找我拿。再有下次被我发现我就叫家长了听见没?”

    “听见了。”

    “哼!”

    班主任冷哼了一声,喊了几个人去搬书。

    看班主任走出教室门周雅欣才松了口气,还好班主任没有戴扩音器,不然左右上下几个班都会听见她挨训了。

    孙霖大概是被打得狠了,这会儿竟然没有趁机嘲讽她。

    周雅欣趴在桌子上,埋着头。

    好热啊。

    刚才被班主任那么一骂,脸更是烧透了。

    周雅欣眼前有些模糊,她抽了张纸擦眼泪。

    不要哭了,一点小事就哭。

    人家女主角才不会这样。

    一点小事而已……

    为什么……

    周雅欣,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平凡甚至丑陋呢?

    你一无是处,没有任何人喜欢你。

    坐在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没人注意你是哭是笑。

    班主任再次进来时,周雅欣也整理好了心情。

    她一抬头,突然就和讲台上的男生对视了。

    男生长相帅气,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比隔壁班的班草还好看。是提起夏天、汽水和少年就会第一个想到的那种。

    同学们交头接耳,大都在谈论这个男生的样貌和来头。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安静!一个暑假过去心都野了,把我当空气是不是?人家新同学看见你们这样会怎么想?”

    新同学?

    见大家安静下来,班主任继续说:“好了,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之前在外省读书。新同学,你做个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你一下吧。”

    “好的,老师。”

    男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许明煦”三个字,随后温声说道:“大家好,我叫许明煦,接下来两年就要和大家一起度过了,希望能和大家相处愉快。”

    班主任带头鼓掌,“好。许明煦同学转学前成绩优异,大家可以和他多多交流学习的事情。你就坐在……”

    他一时犯难。

    新同学转来这个班级是一个很突然的事情,许明煦甚至是他去开会被年级主任“塞”到他班上的,忙了一上午都没考虑到许明煦该坐哪。

    许明煦指着周雅欣旁边说:“老师,好像只有那里可以坐了,我就先坐那里吧。”

    多么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班主任说:“那就先坐那里吧,一周后我会重新排座位的。”

    “嗯,谢谢老师。”

    许明煦大步跨下讲台,顶着一众目光走到了周雅欣身旁,然后绕过她,坐在了垃圾桶前面。

    周雅欣从和他对视一眼后就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没想到许明煦居然会坐在她旁边,还是垃圾桶前面。

    “同桌,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啊,近距离听他的声音更好听了。

    周雅欣装作不经意地掏出作业本摊在桌上,尽量自然地转过头去:“你也好,我叫周雅欣。”

    许明煦眉眼弯弯,一双桃花眼差点把周雅欣的魂勾走。

    麻鸭!太帅了啊啊啊!

    周雅欣抵挡不住这样的美颜,赶紧偏过头不再看他。

    许明煦小声说:“好的,同桌。”

    周雅欣咳了两声,正襟危坐。

    不一会儿许明煦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肘,递过来一张小纸条。

    周雅欣做贼似地打开。

    上面写了三行字,字迹清秀。

    “周雅欣<---是这几个字吗?”

    “许明煦<---是这几个字。刚才你好像没看我写在黑板上的字。”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同桌兼第一个朋友!^_^”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帅气到犯规的男生!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

    许明煦情商高学习又好,还长得帅,和谁都能聊两句,一周足够他认识班上的几十个同学,连隔壁班的人他都认识不少,一下课就好多人围过来。

    这可苦了周雅欣。

    她习惯当一棵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小草,而不是整天被人围着。

    但托许明煦的福,垃圾桶里不会在有容易变质的汤汤水水,也没什么异味了。

    许明煦对此很不好意思,等人走了后就变魔术一样从书包里掏出零食给周雅欣,“抱歉同桌,他们都是来问问题的,我不好拒绝他们。等换了座位应该就好了。”

    周雅欣连忙摆手:“没事,没事的。”

    但她心情明显有些低落。

    这么快就要换座位了啊……

    许明煦撕开包装袋,直接拿了片薯片喂到她嘴边:“吃吧,同桌。”

    周雅欣下意识张嘴咬住了薯片,许明煦笑起来:“好可爱。”

    “哟哟哟,大师喂八戒呢!”

    孙霖正巧转过来看见这一幕,开口就嘲讽周雅欣。

    周雅欣瞪了回去。

    许明煦一边把包装袋口用夹子夹住,放到周雅欣桌洞里,一边替她说话,“孙霖同学,不要这样讲,我们都是同学,不该起乱七八糟的外号。”

    “就是,孙霖,管好你的嘴,不然我和老班告状去。”班长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拍了拍周雅欣的肩膀,“雅欣,别听他的话,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朝许明煦伸手:“新同学,零食见者有份啊。”

    许明煦摇头:“你来晚了,班长,我最后的零食给同桌了。”

    班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几个转,笑着说:“那好吧,圣商你下次记得给我留。”

    周雅欣看着班长一步三回头回了自己座位,小声问:“许明煦,你书包里不是还有……”

    “嘘……”许明煦趴在桌子上,望着周雅欣,左手却从书包里拿了两颗水果硬糖出来,“同桌,手。”

    周雅欣掌心朝上,许明煦的手指扫过她的手心,放下了两颗水果硬糖。

    许明煦说:“不要告诉班长啊,同桌,我书包里的零食都留给你了。”

    “嗯,嗯。”

    “开心了?”

    “……没有不开心,好吧,现在很开心。”

    “那就吃零食吧,我看你吃东西的时候很可爱也很开心。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的。”

    和你说什么,说马上就不是同桌了吗……

    周雅欣剥了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

    虽然只和许明煦相处了一周,但她可以说,许明煦是她见过为数不多尊重女生,不说脏话开黄腔的男生了。

    她真有点舍不得这个同桌。

    放学的时候,班长从办公室拷来了座位表,打开电脑投屏到黑板上。

    周雅欣没怎么收拾东西。

    她能主动搬到这个招人嫌的位置坐,班主任一般不会动她,毕竟让别人坐这别人肯定会找班主任闹着换位置的。

    她抬头想看许明煦被调到哪里,却发现自己的名字换了地方。

    第五组最后一个……换到中间去了啊,左边是……

    左边竟然还是许明煦。

    “想什么呢,同桌。”

    许明煦叩了叩她的桌子,“收拾一下你桌上的水壶和笔袋,我把桌子给你搬过去。”

    周雅欣呆呆地看着许明煦:“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一下午的化学课给你上傻了?作业不会的地方晚上给我打视频我辅导你。”

    许明煦把她桌上零碎的东西放到自己桌上,拖着她的桌子挪到第五组。

    还好都是最后一排,几步的事情。

    许明煦收拾好两人的桌子,班上还闹哄哄的,各种声音糅杂在一起。

    “喂,怎么了你,真学傻了?把汗擦擦,要不要去厕所洗把脸,会清醒一点。”许明煦抽了几张纸给周雅欣。

    “噢,好,谢谢。你先……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值日。”

    “我差点忘了你值日。”

    许明煦坐下来,仰着头看她,眼中带笑:“你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还是同桌吗?”

    “为什么?”

    “你离我近点,太吵听不清。”

    周雅欣也坐下去,许明煦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朵上,染红了她小半边脸。

    “放学一起走,我告诉你。”

    周雅欣有一瞬间耳鸣,随后心像是被别人扔沙包似的,从下面跳到上面,从上面坠到下面,周而复始。

    许明煦坐在最后一排慢条斯理写着作业,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又和周雅欣一起搞了卫生。

    周雅欣本来说不用帮,许明煦说两个人能快一点。

    好在九月份的天黑得晚,两人走出学校大门时太阳还没完全落下。

    周雅欣纠结了一下,开口说:“那个,同桌,我请你喝点什么吧,感谢你帮我搞值日。你想喝哪家奶茶店的奶茶?”

    “这么好?”许明煦停下脚步,指着旁边的蜜雪冰城,“那就这个吧。”

    蜜雪冰城?

    周雅欣一时愣住。

    从平时许明煦的吃穿用度都可以看出来他家境优渥,居然会喜欢喝蜜雪冰城吗?

    “怎么,你不喜欢还是?”许明煦问。

    “没,进去吧。你要喝什么?”

    周雅欣喝许明煦往里走,里面仅有的几张凳子都坐满了背着书包的小学生。

    许明煦扫了一眼店内印着饮品的灯牌,“我喝杯果茶就好。我不建议你现在喝奶茶哦,现在喝了晚上睡不着,明天上课没有精神。可以周末喝。”

    “啊,有道理,那我要和你一样的就好。”

    许明煦点了两杯果茶,周雅欣还在掏手机就看见他点开付款码付了钱。

    他反倒一脸惊讶,“抱歉抱歉,我手比脑子快就付了,你记得你还欠我一杯奶茶啊。”

    周雅欣被他逗笑,“你手也太快了,别人请客还能让你付了。”

    “哎,不管了,下次你记得拦住我。”

    许明煦是因为要回户籍地高考所以转学过来,他父母都在外地,这边又没什么亲戚,父母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

    “哇,学校的宿舍太差了,我跟你说,我妈带我来学校办手续的时候,我一看那一间小屋子摆了六张上下铺就和我妈说,‘妈,我自己拿零花钱租房行不,住这里是给我上刑啊’,我妈答应了,不过也没真用我零花钱。”

    许明煦的话听得周雅欣一阵羡慕,“那你也太自由了吧,晚上想几点回家都可以。”

    “是啊,有空可以来我家玩,我还会做饭,烤肉什么的。”

    许明煦停顿了一下,“我又说快了。你是女孩子,不要真的随便去男孩子家,很危险。”

    周雅欣笑笑:“哎呀,我长得很安全啦!”

    “什么叫长得很安全?”许明煦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不觉得外貌可以用安全不安全来评判。周雅欣,不要被别人的话所影响,我不觉得你胖、丑,你只是比一般的女孩强壮,也不丑,大家都是普通人的外貌,我也是。”

    “我……”

    “换位置还和你当同桌是我主动找班主任说的。”

    “啊?”

    “因为和你相处很愉快。”

    许明煦看着呆愣的周雅欣,表情柔和,继续说:“开学那天我路过我们班,我看见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旁边就是垃圾桶,我想你也不像那种调皮捣蛋让老师头疼到让你一个人坐的学生,所以我就主动要求坐到你旁边。

    “事实证明你确实不是,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我找班主任说,经常坐在边缘的学生应该往中间挪,有助于提高学习积极性……我以前的学校老师就是这么说的,他表示同意,我又说,我对新环境适应得不是很好,希望能继续和你坐一起,而且我可以辅导你学习。

    “就是这样。”

    许明煦喝完最后一口果茶,把杯子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感谢好同桌的招待,你要坐的公交车来了,早点回家吧。”

    周雅欣坐上公交车还有点懵懵的,隔着玻璃窗看见许明煦站在公交站台目视着这边,直到两人都看不见彼此,她才坐正了身子。

    今天的晚霞很美。

    她的心情也是。

    “谢谢。”

    她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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