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星球生命

    半个小时前,刘梦捏着一块没吃过的合成午餐肉,舍不得买。

    半个小时后,她怀里揣上了一块真正的天然肉——管它怎么来的,反正超市根本不敢报警,因为所有非指定公司旗下的超市,私自买卖天然食品都属于走私,是严重的刑事犯罪。

    而她这种行为,属于黑吃黑,对方根本不会报警。

    也就是说,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得到了一块天然肉。

    至于摄像头的目的?

    ......管他呢。

    主要是,刘梦发现是自己天真了——她以为只要归还这块珍贵的天然肉,对方不会强制和她做“交易”。

    当时,她已经在拼命和本能作斗争,将肉还回去就想立刻溜了。

    谁知对方接过肉,二话不说就要“销毁”。

    刘梦发誓,她只是本能地出声阻止了一下。

    她心里也不报太大期望,甚至在出口之后就后悔了,生怕触怒了眼前危险的非人生物,然后自己的头也能旋转180度了。

    谁知,在对方那双饱含忧虑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的眼睛下,她根本一动都动不了。

    不仅如此,对方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担心,我会找,别的食物,喂你。”

    刘梦:“............”

    她一开始就觉得,摄像头看她的眼神,太像是在看一个幼崽,再加上投喂举动,和那诡异的饱腹感,这才会误会自己肚子里寄生了个东西。

    结果被摄像头亲口否认了。

    但对方却依旧没放弃投喂她,甚至还单纯地以为她挑食,扬言要给她找更好的食物。

    ......这是什么动物纪录片里,失去幼崽而到处找替身小崽企图喂养的,极品男妈妈呀!?

    刘梦大受震撼。

    刘梦心服口服。

    刘梦......她不接受也走不掉啊。

    总之,她重新接过了天然肉,那叫一个心安理得,甚至还差点儿忍不住开口蹦梗:“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妈妈......和爸爸。”

    生怕摄像头理解不了,一个不注意又要过来贴额头。

    不过,这话到不假,刘梦确实无父无母,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她曾经也不是没有过期待。

    直到她偶然在下城区认识了一名非常厉害的黑客,顺手帮了对方一个忙,请求对方找找她从未见过的父母。

    这位黑客确实厉害,十几年前的事情也查得又快又干净——当然,也因为真相其实是如此的简单。

    她是出自黑诊所的,人工培育的产物。

    说白了,就是有这么一群人,自己碌碌无为,却把希望全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那是体外培育技术刚刚成熟的时候。

    一群心怀侥幸的人,从黑市购买来所谓“上层精英”的生/殖细胞,试图通过基因匹配,培育出一个“未来之星”——他们甚至还有一套完整的潜能测试,专门面对还不到一岁的婴儿。

    一旦小孩真中了基因彩票,拥有某种卓越的天赋,身为父母的他们便能一路享受政府补贴,和公司人才招揽计划的大额奖金,一辈子名副其实地“啃小”。

    但实际上,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体外培育技术虽然成熟,但基因编码的复杂性远超乎人类想象,更别说还是出自鱼龙混杂,来路不明的黑诊所。

    所谓“未来之星”,根本就是黑心商家用来骗骗走投无路,却又动了歪心思的普通人罢了。

    于是,大量的弃婴在下城区出现了。

    刘梦就是其中一个。

    而且,她还是运气足够好的那个。

    因为她活了下来。

    虽然活下来的经历也是坎坷曲折,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下城区的人,谁又不是这样挣扎着活下来的呢?

    所以,刘梦的心态总是放得足够开,她安慰自己的口头禅就是“没事哒没事哒,又活过一天,已经很厉害啦”。

    不过,命运还是没有放过刘梦。

    ......遇见非人智慧生命什么的,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刘梦一边忧虑自己的未来,一边又忍不住喜滋滋地捏捏怀里的天然肉,想着找个像样点儿的厨房。

    期间,她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安静跟在她身边的摄像头——鉴于对方坚持为她提供优质食物来源,她决定暂且将他当做人类看待。

    刘梦像是意外偷到一块奶酪的老鼠——嗷,奶酪她也没吃过,老鼠她也没见过真的——总之,她兴奋地走在被广告霓虹灯污染得光怪陆离的街道上,心里计划着要怎么“销赃”。

    忽然,刘梦的右手被轻轻扯了一下。

    她在心里谋划得正起劲儿,而且,他们已经穿越上城区的边界,来到了下城区——这里的人,个个都是眼睛尖的人精。

    虽然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下城区人,可她一旁的摄像头,先不提他身上那看着就价格不菲的衬衣西裤,单单是一骑绝尘的容貌和纯净乖巧的气质,在那些本地人眼里,就是一副“这人要被我抢劫十八次”的模样。

    于是刘梦反手主动抓住了摄像头的手腕,低声道:“马上到了,等会儿说。”

    她拉着对方跑起来,熟练避开了街道上五光十色的窥探视线,专挑灰头土脸的阴暗小路走。

    正常情况下,刘梦若是遇到一个非人生物——还真别说,下城区还挺多看起来奇形怪状的人类——许多雇佣兵为了讨生活,会通过特殊渠道找地点隐蔽的黑诊所,让来路不明的医生给自己装上更来路不明的“九九新”义体。

    这些义体,都不知是刚从哪具尸体上剥下来,带了什么病毒,又装了什么插件。

    但在下城区里,尤其是刀尖上舔血的人,主打就是一个“义体不问出处,敢装就敢上路”。

    而像刘梦这种手无缚鸡之力,连义眼都没钱装的人,若是碰到这些雇佣兵,那都是隔着五百米就要绕道走的程度。

    更别说,一个可以无视任何电子设备,甚至屏蔽人的感知,头能旋转180度的,真正的怪物。

    哪怕这个怪物,刚刚送给她了一块天然肉。

    刘梦虽然满肚子疑问,想试探对方得到更多的信息,却都暂时忍了下来。

    因为她实在担忧,摄像头一言不发,又要上来贴她的额头。

    她打死也不愿意再让他贴额头了。

    这是很好猜测的,所谓“贴额头”应该是一种快速读取对方脑中想法,并传递信息的办法。

    但她是无比脆弱的人类,谁知道摄像头能读她的脑子读多深,又是否能读取她过往的记忆,甚至篡改或抹除她的意识和人格?

    刘梦可没忘记,今天整个公司的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察觉,她身边的这个,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卫斯理。

    而她自己,就算被束缚住手脚,也始终没能对摄像头产生一丁点儿的恐惧感。

    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甚至,刘梦合理怀疑,就算不贴额头,摄像头也有能力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毕竟她从没看见,他去贴别人的额头。

    可当她带着他,穿过肮脏杂乱,地形复杂的巷子,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酒吧的后门,走过闷热难耐,味道杂糅,站满员工的狭小酒吧后厨,再从隐蔽的楼梯前往地下三楼,期间还要穿过人满为患,光怪陆离的舞厅——

    没有任何人,对她身边这位,只看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纪录片里烟雨氤氲的初春,拥有着让人极为舒适的浅绿色头发和眼眸,五官精致秀美到极点,气质却又安静闲雅的男人,投过任何多余的一瞥。

    他们并非看不见他,只是,看不见真实的他。

    又或许,刘梦眼里的他,才是梦幻的,虚假的?

    可问题是,想象永远扎根于人眼即见的现实。

    刘梦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独特而优越的一张脸,她又要怎样仅凭自己,去虚构一个如此真实的幻想?

    为此,她在穿过嘈杂的人群时,心里甚至划过了一丝可惜。

    就像她有一个及其优秀,放在哪儿都受万众瞩目的朋友,今天却突然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帽子从头顶盖到下巴尖,于是便没人再注意到他分毫。

    ——没错,在这个瞬间,她竟然打心底把一只非人怪物当做自己的同伴,并对不能向别人炫耀他的惊人美貌,而感到一丝可惜。

    认清到这一点,刘梦忽然打了个冷战。

    ......难道说,小说里的那种,怪物都拥有的精神污染,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意志力到底是薄弱还是顽强,在被怪物驯化成走狗的最后一刻,临门一脚,又清醒过来。

    刘梦忽然停下脚步,站在通往地下三层的,近乎漆黑的狭小楼梯上。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堪比打草惊蛇,实在愚蠢。

    但人在面对差距过于庞大的存在时,根本无法遮掩住内心的惊惶。

    她必须立刻知道答案。

    刘梦清了清嗓子,“......我,我想起来一个问题。在超市里,你阻止我买合成午餐肉,又迷惑了店员和所有电子设备,抢了他们走私的天然肉,送给了我。”

    她边说边努力地眨眼,试图在昏暗中分辨出摄像头的五官。可她确实是纯粹的普通人,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看清对方的反应和表情。

    甚至,她心里已经开始懊恼自己太冲动,为什么要停在这个对她极为不利的地方,问出这样的问题:

    “所以,等吃完肉,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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