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静从北城回来,因着方女士的绝佳人缘,每个人遇到她都要问她——

    “怎么从北城回来了?工作是什么呀?”

    林鹤静往常一笑而过,只回答前半句,“毕业了,就回来了。”闭口不谈工作是什么。

    倒不是不想谈,只是没得谈。

    就业形势不好,接连投了好多公司,要么就是上班还要倒贴,要么就是直接面试失败。

    方女士替她着急,给她定了考研的目标。

    大四临近毕业才准备考研,是有点晚。

    但方女士安慰她,现在年龄是最不紧要的,晚有晚的好处。

    正逢林鹤静被就业折磨得头昏脑胀,心一横,便同意了。

    林鹤静老老实实在家复习两个月,实在被周围人八卦得有些羞臊,学习进度停滞不前。方女士当机立断,送她去了老家石潭镇。

    *

    林鹤静写完一整套卷子,伸了伸懒腰,起身往厨房走去。

    冰箱在厨房门旁边,她打开看了看,随手翻翻,没翻到能入口的东西。

    她心里默算,距离方女士上次补粮居然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刚想打电话质问一下,又想起一周前方女士给她打过电话,说外婆腿疼,她得带外婆去瞧瞧,最近没时间来看她。

    没时间看她,自然没时间补粮。

    成天复习做卷子,脑子运转过多,记忆总是片段式的。

    林鹤静拍拍脑袋,试图让其连起来。

    没东西倒也是不打紧,林鹤静瞄一眼窗外,天快亮了。

    天亮,意味着早餐店要开始营业了。

    林鹤静从房间摊开的行李箱捞出一件风衣穿上准备出门。

    和潭城不同,石潭镇更加靠近北方。

    9月中旬的天,说冷就冷了。尤其早晚凉,不穿外套是很冷的。

    从红砖楼出来,迎面而来的冷空气,激得林鹤静打了个喷嚏。

    楼梯间的感应灯层层亮起,给天光照亮。

    林鹤静自高二搬到潭城,就再没回过石潭镇,如若不是这次准备考研,她仍旧不打算回来。

    小镇,到底不方便。

    不过也正是这个不方便,成就了她。

    这段时间学习,林鹤静注意力足够集中,进步飞快。

    只是眼下肚子饿了,影响她大脑运转。

    踏上柏油路,脚踩的实,心也踏实。

    林鹤静眼睛扫了一圈。

    石潭镇看上去变化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带着林鹤静的双腿,迈向离家不远的小街。她记得那里有好几家味道不错的早餐店,尤其有她最爱的小馄饨。

    两分钟的路程,林鹤静抵达路口,远远便看见早餐店亮着灯。

    她兴冲冲小跑过去。眼睛因为近视而眯了眯,视线往门外的木板探去,她想确定是不是她想吃的馄饨店。

    随着距离拉近,木板上的字愈发清晰。

    一行字映入眼帘,林鹤静默读出声。

    “林鹤静与狗不得入内!”

    再一看,“狗”字上多了几道划线。

    所以严格来说,是“林鹤静不得入内”。

    林鹤静脚步一顿,在店门口停下,表情十分精彩。

    不知道这牌子是多久写的,但作为石塘镇最大流量的一条街,肯定是被好多人看见了。

    羞耻与愤怒横上心头。

    林鹤静两眼一黑,一下昏厥过去。

    *

    林鹤静一低血糖就晕倒,几乎是惯性。

    第一次“病发”要追溯到初中的国旗下讲话,校长一旦讲话时间过长,她就会晕倒。

    一开始老师们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每回都这么巧,刚好校长发言就晕倒。但后来见她身上都是低血糖摔出的淤青,疑虑渐消。

    假摔是不会这么严重的,也没人会故意折磨自己。

    所以低血糖确实老老实实收获过一波福利。

    每当校长发言时,她都会被请回教室。别人在外面晒着大太阳,她在教室里喝水吃零食。

    不过到了大学乃至进入社会,低血糖就是一件麻烦事了。

    虽然她会及时准备巧克力或者糖果,但是稍有不慎还是会昏倒。

    昏倒不分场合时间,常常说晕就晕。而且低血糖昏迷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意识是有,但是不多,比起陷入昏睡,更像鬼压床般清醒却不能动弹。

    刚刚晕厥,林鹤静以为自己是被气晕了。

    意识慢慢回笼,咂摸出味,原来她是低血糖晕倒了。

    熟悉的灵魂被□□困住的感觉。

    林鹤静尝试感受身体的疼痛,促使自己五感尽快回来。

    只是感受感受着,却没发现身体的疼痛,倒是暖意回身,身体更是绵软用不上劲儿。

    她疑惑着,突然感受到一股蛮力扒开她的嘴唇,丢入一颗东西。正当她想要奋力挣扎时,甜滋滋却在舌尖蔓延开。

    有人给她塞了块糖。

    再一细品,好像还是橙子味的水果糖。

    她喜欢的味道。

    真是稀奇了,低血糖虽然早已变成大众病,但是石潭镇居然有人会时刻备糖。

    要知道,当初她初中昏倒几次摔伤,解释低血糖都没人信,非要刨根问底问清楚,是不是林生齐打人了。

    她们宁愿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打人,也不愿意了解低血糖是什么。

    但现在居然一眼分辨出来她的低血糖。

    林鹤静几分欣慰。

    可欣慰没能展开,胸腔共鸣贴着衣服扶上林鹤静的背景,一道冷清的声音传来,“林鹤静,你醒了吧?”

    很熟悉的声音,但好像又没那么熟悉。

    林鹤静轻蹙秀眉,顺势睁开眼睛。

    眼前的黑白画面慢慢填补出颜色,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别人怀里。

    颜色填充完成,视线锁定方向。

    记忆回溯,眼前人与记忆里的面容重叠。

    林鹤静表情难堪,一把推开对方怀抱,“谢越?”

    活像见了鬼。

    *

    谢越?

    很熟悉的名字。和她一个高中。

    再往深处挖,唔……还能挖出点东西。

    哦,她的前男友。

    林鹤静高中的时候也赶过时髦,在林生齐和方定琴眼皮子底下早恋过。

    一段不太美妙的早恋,当然,分手也不太美妙,谢越提的。

    原因他没说,但她能猜到。

    无非是高二她搬家了。

    潭城到石潭镇的距离,对于高中生来说,完全就是异地恋。

    所以谢越提出分手,林鹤静毫无异议,和平分手。

    如果结局停在这里,倒也算美妙。

    不太美妙的剧情是分手之后的。

    好友王惜发消息告诉她,谢越之前就劈腿了。

    林鹤静一愣,问王惜怎么知道的。

    王惜不敢马虎,直说听见蒋小球说的,反正就是劈腿了!

    当头一棒!

    林鹤静生气归生气,但依旧相信谢越不是这样的人,冷静下来发消息问他。

    消息刚送出,红色感叹号冒出。

    林鹤静盯着那红色感叹号,越看越绿,将信将疑信了王惜的话。

    她倒不是不能接受谢越谈恋爱,她在意的是劈腿。

    活像吃了顿鲜美的鱼回家后发现喉咙里卡了刺。

    每每回想起来,美好的回忆也都是带刺的。

    回石潭镇,不是没想过会遇到谢越,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只是当真遇到,又是另一种情形。

    她还没斤斤计较起来,谢越倒是不要脸地“永拒”她,还写了那么恶毒的牌子!

    想起那块牌子,林鹤静甚至顾不得自己刚刚才低血糖晕倒,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质问:“你,你,你凭什么写那块牌子!”

    谢越拧眉,也从地上起来,“什么牌子?”他拍了拍裤腿。

    “门口那块!”

    谢越迷迷糊糊,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块牌子——用来压门的。

    通常只会在开店前用,开店后那块木板就会被收起来,也是凑了巧了,今天被林鹤静撞上。

    谢越沉默没理她,拎着茶壶转身。

    原本还担心林鹤静低血糖身体不好,此刻见她那气血充足的模样,还用他担心?

    林鹤静见他走,一下急了,“你把那牌子收起来啊!”

    “等会儿。”谢越将茶包丢进茶壶,然后往门口走。

    门口的炉子烧水烧得快,水已然沸腾,发出声响。谢越熟练地用湿抹布裹起手掌,拎着水壶往店里走。

    几个茶壶填满热水,茶味飘出。

    待将茶壶在每个桌子上放好,谢越才慢腾腾地走到木牌跟前,将木牌拎回屋内。

    字的那面对着墙。

    林鹤静表情不好,但多少松了口气,她往店门边的椅子上一坐,指节轻叩桌面,“谢越,你是不是有病?”

    谢越没答,继续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早餐店开门,事前准备不少,没空搭理对方。

    店里飘着馄饨的香气,林鹤静饥肠辘辘,肚子空空作响。

    见谢越不理她,她也懒得热脸去贴,撇着脸准备离开,去找下一家早餐店。

    刚起身,肩膀上袭来力道又给她按着坐下了。

    “干嘛?”她不满。

    一碗热腾腾,飘着香味的馄饨端至桌边,“不是低血糖?”谢越声音冷冷的。

    林鹤静犹豫,不知道对方什么心思。但馄饨实在是太香了,香气一缕缕熨帖着她空虚的胃,她没拂去对方好意。

    林鹤静拿着水壶往茶杯里倒水,然后捻起一双筷子,插进茶水里,热气顺着筷子缝隙飘出。

    谢越忙着自己的事情,待回身看到这样一副情景,难免回忆起过去。

    林鹤静倒是一直这样,在石潭镇上学的时候,就一直被笑瞎讲究。但是她一笑置之,坦然道,对啊,就是瞎讲究。

    她承认,就是不改。

    石潭镇小地方,人情社会。没人会为了消毒,热水泡筷子;也没人会为了流浪猫狗,去与邻里为难。

    但林鹤静就好似那个立于鸡群的鹤,总是要和别人不一样。

    第一次见林鹤静算不得多美好的场面,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刚打过架,抱着流浪狗,站在小球家的院墙外,声嘶力竭地冲里面吼叫,“你要是想吃狗肉!就先吃我的肉!”

    迸发着生命力的一幕。

    以至于谢越后来每每回想起,心口总是一片柔软。

    林鹤静将筷子泡完,抽了两张纸,擦了擦筷子上的水渍。瞧见谢越站在门口温柔神情,心下飘出几分不确定。

    林鹤静在心底措辞,思量几遍才开口:“谢越……”

    水果糖咬碎,“咔嘣”一声,酸甜在口中交错。

    “你不会下毒了吧?”有点瘆人。

    谢越神情没变,连声音都不带丝毫温度,“林鹤静,你是不是有病?”

    他把她的话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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