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书生不见了,但是瑶姬也因为这变故保住了仅剩的残魂。

    不待付颖他们重新搜寻书生的影子,瑶姬的面前就出现一个泥人,泥人慢慢褪去淤泥,变幻成书生的样子。

    瑶姬颤抖的抚上书生的鬓角,难以置信道:“阿衡,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瑶娘,我好想你啊!这些年我日日夜夜困在这该死的地方,连梦中都不能相见,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未能履约。”

    接下来两只一个比一个虚弱的妖怪前言不搭后语的互诉衷肠,付颖慢慢理清了这个完整的故事。

    当年,书生是在姬府借读的远房表亲,家境一般,向来在府中没有什么存在感。瑶姬和书生年龄小的时候,在家学里一同读书识字,暗地里非常要好,只是瑶姬当时的奶娘和丫鬟看的很严,并不让两人来往。

    后来,瑶姬突然失踪,从青楼回来后姬府不再认她。书生当时还是十岁稚童,看到自己的朋友难过,不忍心却又无能为力,只好送点小玩意儿。

    瑶姬离开姬府后,被心软的鸨娘捡了回去。

    书生在姬府暂住求学,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

    那天书生的好友考过了秀才,邀上三两好友去他府中做客,恰逢府中老太爷办寿,请了几个戏班子搭台唱戏。少年人自然听不进去老戏曲,自去借了班头的戏服学着唱,正唱到“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只听空旷的后院里,传来呜呜的哭声。

    几个少年听着这哭声头皮发麻,一哄而散,唯有当时的书生不信鬼神,寻着哭声掀开装戏服的木箱——里面正蜷着一个少女,眉眼间泪水盈盈,好不可怜。

    原来瑶姬在青楼里也过得不好。她年龄小却容貌出众,很容易就招来嫉妒,总是被青楼里的小姑娘欺负。这次就是那些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姑娘,趁人不注意将她打晕锁了进来。

    瑶姬醒来后被关在漆黑的箱子里,周围还响着各样的唱戏声,越想越怕,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少男少女久别重逢,再话前缘,说起话来竟然越发的投机。

    后来,书生经常去找瑶姬说话,两个人就避开所有的管家婆子、姑娘小姐,隔着一方院墙,日日相会。有时候,后院的门房躲个懒儿,瑶姬就帮着门房大叔代班,书生就装作问路的样子过来攀谈。

    青春的时光就像是白驹过隙,疏忽而已。一转眼,瑶姬就到了十六岁,已经定下了接客的日子。

    青楼的鸨娘给瑶姬做了许多的思想工作,只道她以后就会想通。

    就在瑶姬十六岁的生辰,她一曲成名天下知。

    书生抱着从小存到大的二百两银子,带着鸨娘撞开了瑶姬的房门,将瑶姬从房梁上抱了下来。鸨娘叹息着烧掉了瑶姬用来上吊的白绫,从此不再逼着瑶姬接客。

    饶是如此,瑶姬的貌美名声仍旧传扬出去,轰动岐山。

    书生原想将瑶姬带回家去,却发现自己多年来也是孤身一人、寄人篱下,无权无势的,以瑶姬当时的名声,待在青楼反倒更加安全。

    瑶姬十八岁的时候,送书生去应试,书生留下了祖传的银镯子后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鸨娘答应两人,会护着瑶姬到二十岁的时候。

    书生这一去,生前的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年京城开榜,十几岁的探花郎打马游街。书生的成绩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很多,他谢了隆恩,带着圣旨,骑着快马,当夜就回了岐山。

    圣旨上,写着为探花郎和姬三娘子赐婚的旨意。

    书生还来不及告诉瑶姬这件喜事,就被姬府的管家远远地迎了回去。长辈设宴,宾主尽欢。书生对着家主提亲,家主自然是满口答应。酒醉梦醒,书生跌跌撞撞的要去告诉瑶姬这件好事——他要先将她接回来,好好的接到自己府中,自此清贫富贵、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书生醉得不分东南西北,乱打乱撞竟然跑进了姬府的后院中。灯火明灭的书房里,姬家的几个小娘子正哭哭啼啼的跪在家主面前。

    “父亲,你救救孩儿吧,孩儿也是一时糊涂啊!”

    “你糊涂?你糊涂就不会骗你的三姐喝下迷药,送到窑子里面去了!我看你精明得很啊!这些年我睁只眼闭只眼,如今皇命难违,只能去把她接回来了,我姬府的经年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你呀!”

    “父亲,父亲,孩儿是一时间鬼迷心窍,都是这些刁奴唆使的孩儿···孩儿······”

    听到房里这些秘闻,书生酒醒了七八分。

    当年瑶姬在姬府被莫名其妙带到了青楼,沦为姬府弃子,始作俑者竟然是姬府的小姐吗?

    书生猛地推开了门,目眦尽裂:“你再说一遍!你说是你——是你给瑶娘下的药?瑶姬这些年如此孤苦······竟然都是你这个罪魁祸首?”

    说话的这小娘子原是这家主的四小姐,只是外室所生,一直没有过过明路。三小姐离开后,就顶替着三小姐生活,对外声称是远房借住的表小姐。

    当时府中总说姬三娘子这样好、那样好,加上府中头两位娘子的夫家荣盛之至,连带着三娘子的婚事也变得炙手可热。四小姐暗中嫉恨——她虽然是府中的小姐,却从来没有被承认过,姬府极其看重门楣家风,因而许多主子也不知道其府中还有个亲生的四小姐。

    三娘子失踪,家主又对四小姐心怀愧疚,本来决定直接让她李代桃僵,保全家族名声,两全其美。谁知道三小姐又自己回来了,外面那么多眼睛看着,才只好对外声称府中从没有三小姐,免得无端猜测。

    这些年,这位四小姐也就一直被当作表小姐。

    当年如果不是莫名其妙被带到了青楼,瑶姬这些年怎么会过得如此艰难?在青楼里曲意逢迎,被同行的姑娘欺负嫉恨,时不时还有公子哥儿出言不逊,身体上经年遭受寒疾的折磨,夜晚总是噩梦连连难以安寝······书生一想到这些年瑶娘受的苦,怒得青筋暴起,抽起书案旁的长剑就要砍死四小姐,她自然不依,东躲西藏,房里都是小姐或者奶娘,姬家家主哪里制得住暴怒的书生,一时间乱哄哄跑作一团。

    四小姐看房门大开,钻空儿就跑到院中大声呼救。

    书生只欲杀她,提剑跟了上去。

    书生杀气腾腾却奈何准头不够,几度刺下却都被四小姐躲了过去。

    不多时,护卫们冲了上来。书生即便有一腔孤勇,双拳也难敌四手,片刻后就被捆了起来。

    他被关了一天一夜,忽然那小毒妇,也就是那位四小姐十分嚣张的找了上来,她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娶她,就不会再关着他。皇帝的圣旨上只是写了姬三娘子,家主不愿意将流落风尘的瑶姬认回来,着意让四小姐认祖归宗后嫁给他。

    他在朦胧中看着那小毒妇晶莹透亮的眸子,分明与瑶娘生的极像,可惜眸子里全是算计,不多大的年纪却不知怎么生了那样狠毒的心肠!

    书生装作说话没力气骗得四小姐附耳倾听,然后忽然发难朝她的脖子掐去。外面的婆子听到声响,急忙来拉,一片混乱中,只听一声惨叫,等到几人分开后再掌灯来看——

    只见书生脖子里插了把金钗,血流不止,已经死了。

    小姐倒是还有气息,只是那张脸上鲜血横流,两只招子活生生的被挖了出来。

    姬府将书生丢进了水潭里,家主遣散了那晚知情的所有人,又把四小姐送到了偏远的庄子上。

    姬家素来人脉广博、风评良好,所以皇帝派人去追查探花郎失踪一案时,各方官员竟然从未到姬府探查。

    多年后姬府换了家主,水潭上种上了荷花,在园中开得无比艳丽!

    瑶姬在青楼里闭目塞听,对这事一无所知,只以为书生或许没有考上,或许在路上横遭不测······几年后也曾经听闻过当时轰动京城的探花郎消失一案,可说的人不知内情,谣言又总比事实可信,久而久之甚至连探花郎的名字都已经不可考了,又去哪里听闻真相?

    岐山数年如一日,姬府历经各朝而长盛不衰。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姬府荷花池边上,竟然长出了一棵柳树,枝繁叶茂,除治不死。

    原来书生得了些机缘,以身躯作为养分吸取寒潭阴气,渐渐地,魂魄竟然与整个姬府连成一体,修成了妖身,投身在柳树上,妄图生出百丈枝丫,看此刻的瑶姬一眼。

    可是时光早是白云苍狗,一代青楼名妓并不值一提。

    变成妖怪的书生不死不灭,却也无法离开姬府。漫长的时间里,对瑶姬的思念和对姬府的怨憎日日夜夜在他的脑海里重现,可偏偏当时作恶的人早就作古了。

    他刚开始还能保持理智清醒,劝告自己“冤有头债有主”,后来思想越发的偏激,就用法术作弄姬府的人。天天里让小少爷、小小姐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抓来造梦魇的小妖怪让老爷、夫人做噩梦,不时就引导府婢、婶娘跳水自杀、打架伤人,让姬府一阵鸡飞狗跳。

    姬府许多人顷刻间便沉疴缠身,丢魂失魄,身子差熬不住的没多久就故去了。

    后来书生妖性大发,白日里还好,入夜后姬府的每个人都会沉浸到当时书生经历的梦中去,或许是被金簪刺死,或许是被挖了双目血尽,一遍遍重复当年发生的故事直到受不了折磨投河而死。

    越到后面,书生妖性更深,只要是夜里进了姬府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无法幸免。

    可是他又不愿意看见姬府一片死气,便又让这些人作活死人存世,保有个繁华热闹的假象。

    原来这才是青楼名妓守书生故事的全部真相,并没有谁是负心人,只是命运弄人,从无怜惜。

    瑶姬终于等到了书生归来,再无遗憾,也许是执念已消,也许是元气耗尽,她化作了无数星子,消散在书生的怀中。

    书生虚抱着最后一点残影,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天空渐渐亮了,一声鸡鸣响彻云霄。

    付颖抱着云霞准备跟月华离开,书生却突然开口:“姑娘留步。或许,你会需要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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