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竣好不容易把自己给重新清理干净了。

    一大早起来就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与波折,谢朝竣原本愉悦的心情都荡到了谷底。

    谢朝云依旧像只花蝴蝶一般飞来又飞去,她把被谢朝竣误用过的胖肚子的绿色罐子给收了起来,不给胖肚绿罐子露面的机会,以永绝后患。

    谢朝云又拿起那只瘦肚子的绿色陶瓷瓶,热情洋溢地为谢朝竣介绍:

    这只瓶子里装着的是绿色膏药,是用来下火的,而刚刚那只胖肚子的瓶子里装的膏药却是黑色的,是哥哥这样的男子汉绝计不可以用的。

    谢朝云替谢朝竣盛粥,告诉他,因为哥哥你长火疖子有些时日了,所以最近做的饭菜都尽量少油少辣,连泡菜都没有再给哥哥吃了。

    谢朝竣讷讷地听着,心里祈祷谢朝云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那火疖子的事了。

    但谢朝云听不见谢朝竣心中所想,依旧继续这个可怕的话题。

    “少了不少油和辣,哥哥若是觉得口淡,便忍忍。越州多瘴气,住这里的人常用下火的草药煎汤喝。只因我偷懒,没有给哥哥煎下火汤,便惹得今日这一桩祸事,是二月的不是。回头一定给哥哥买一剂下火汤药煎来吃吃,应该能好得快些。”谢朝云这样说。

    谢朝竣迟钝地点点头,人已经尴尬到不行。

    什么上火又下火的,现在的谢朝竣就像被一团火烤的小可怜,巴不得地上能出一道缝,好让自己躲进去不要再见人!

    谢朝竣低着头,机械地扒着碗里的红薯粥,也没尝出来谢朝云做的特别特别好吃的红薯粥究竟是什么味道。

    现在的他就觉得丢人。

    真的是丢脸死了!自己是当哥哥的人,好几十岁了却在妹妹面前丢这么大一个脸。

    也不知是不是谢朝竣糊了太多的膏药,那脱毛的药果然是有点能耐的。尽管谢朝竣已经非常小心地擦拭了,依旧有少量毛发脱落在清亮亮的水盆里,漂浮在水面上。

    为了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谢朝竣使出吃奶的劲从谢朝云手里抢回那只水盆。

    再用尽洪荒之力,单手端着这只烫手的水盆走到屋后,把水泼进了后山的泥地里。

    在水渗入黑黝黝的泥地再也看不见的那一瞬间,谢朝竣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好像见不得光的罪证总算被销毁了……

    倒完一盆水的谢朝竣手脚都哆嗦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单手端过这样重的东西,再加上心里又紧张,只今早这一遭,就已经耗尽了谢朝竣身上所有的力气,一直到早饭吃完,他的腿都还是软的。

    好在后来谢朝云转移了话题,她不再提那可恶的火疖子,也不再提什么上火下火的事情。谢朝云情绪饱满地对谢朝竣聊自己昨天在周家遇见的好笑的事情,一边说还一边发出银铃般动听的笑声,早把之前发生的小插曲给丢去了爪哇国。

    这让谢朝竣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了些,待一碗粥喝完,谢朝竣的情绪也恢复了不少。

    谢朝云告诉谢朝竣,说原本他们是要马上离开松榆县,北上回鄂州的。但是因为谢朝竣受了伤,行走路途中会多有不便,不如先就在松榆多住段时间,待谢朝竣的手腕好点了再出发。

    谢朝竣点点头,对谢朝云做出这样的安排不发表意见。

    两个人吃完了早餐,谢朝云便收了锅碗和箸到厨房去洗,谢朝竣依旧留在房间里休息。

    收拾完了厨房,谢朝云便回房来告诉谢朝竣说自己要进城里一趟。因为昨天谢朝竣弄残了蔡老六几株金线莲,谢朝云说了要补偿蔡老六两锭金的,家里没有存现银,谢朝云需得去城里换。

    说完谢朝云转身来到屋角的柜子旁,打开柜门从柜子底部翻出来一张银票。

    因为松榆县城没有钱庄,谢朝云要兑银票须得去更远的越州城。

    她告诉谢朝竣说自己会骑马去越州,当天回不来,一去一回再加办事,自己只能后天才能回家了。

    在谢朝云离开的这两天时间里,她已经替谢朝竣准备好了两天的饭食。说完,谢朝云自门外拖进来一口大锅,揭开来里面是满满一大锅的馒头。

    她告诉谢朝竣说,锅就放房间里,现在天气还热,只有房间阴凉,搁厨房里怕坏了。

    谢朝云还炖了一大锅二陈汤,搁厨房里的灶头上。她提醒谢朝竣每顿喝完汤都要记得把锅里的汤给煮沸,这样一直拖到后天,这一大锅汤能保持一直不会坏。

    谢朝竣点点头应下,他还是担心谢朝云一个人出门,想陪她一起去越州城。

    但谢朝竣的手坏了,还正好是最常用的右手,再加上谢朝竣失忆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骑马,如果自己不会骑马还非要跟着走,只怕是光给谢朝云添麻烦了。

    于是就这样,谢朝竣乖乖呆在家,任由谢朝云一个人外出换银票。

    同往常一样,谢朝云离开的时候走过来拍了拍谢朝竣的头,笑嘻嘻地对他说,“你一定要乖乖的哟!”

    言语中的宠溺与爱护表露无疑。

    谢朝云迷人的脸近在目前,漂亮的眼睛望着谢朝竣就像在对他诉说出千言和万语。

    本以为相处久了冲击也会消退一些,然而在明亮的日光中再次看到谢朝云,谢朝竣还是会惊呼那是怎样的美若天仙。那挠动人心房的婉转迷人的声音,还有散发着宜人芬芳的如墨云鬓,永远都像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令人心悸。

    谢朝竣的心依旧会难以遏制地开始狂跳。

    他一脸幸福地开心应下,有那么一瞬间,谢朝竣似乎有一种感觉,过去自己与谢朝云之间的关系,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谢朝云对谢朝竣是有感情的,只不过那种感情,对谢朝云来说是不满意的,或者说是不喜欢的。

    所以今天这样的谢朝竣反倒很对谢朝云的胃口,现在的谢朝云非常满意当下她与谢朝竣的这种角色互动,并享受其中。

    当然——

    谢朝竣自己也很享受,并期待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这次谢朝竣再也不敢造次。这一回他果然没有再想着再做点什么,只安安静静地躺在内室那张香喷喷的床上养伤。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万物美好,正是适合青年男女们外出寻找美好的时节。

    但谢朝竣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现在的他就只想听谢朝云的话,呆在家里好好养伤。这样才能尽快离开松榆县城,北上鄂州,和谢朝云一起回到他们的第二故乡。

    就在谢朝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空白的大脑神思乱飞的时候,突然,他听见自院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杂响——有人进来了。

    以为是谢朝云离开又复回,谢朝竣自床上坐直起了身。

    可谢朝竣坐着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来人似乎没想到要进门,只在屋外的院子里折腾出劈里啪啦又绵延不断的声响。

    谢朝竣好奇,站起身来透过半开的窗牖朝外看。

    他看见院子里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男人正背对着谢朝竣的方向,弯着腰兀自在地上折腾着什么。

    谢朝竣顺着男人挥动的手看过去——原来男人是在院子里劈柴。

    自打谢朝竣醒过来就没有见过谢朝云出门砍柴,谢朝竣刚回家那天就看见灶台边所剩的柴禾不多了,还打算等自己手劲恢复一点就上山去砍柴,没想到手腕又折了。

    男人的身边放着一挑木柴,显见得院子里新出现的这一堆木柴是男人刚刚才挑过来的新柴。

    谢朝竣兴奋,正担心家里没柴烧的时候,居然就有人送柴来了!

    这一挑子木柴装得很满,堆在地上就是满满的一大堆,显见得来人为了院子里的人能有充足的柴禾烧,是用了十二分的真心的。

    男人劈柴劈得很认真,每一块柴都劈得细碎又规整,这样劈出来的柴自然更适烧。

    谢朝竣不做声,站在窗户前看男人劈柴看了老半天。

    男人体格高大,身体很好,劲也大。每劈一斧子,那线条优美的肩、腰背与腿,便呈现一次优美的律动。

    谢朝竣默默盯着男人的背影看,猜测来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男人一直在劈柴,完全没有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意思。

    终于,谢朝竣看不下去了,推开门走出去主动与对方打招呼。

    “这位仁兄辛苦了!要不先进屋喝口水休息一下吧?”谢朝竣微笑着走上前,手里做出邀请的姿势……

    劈柴男人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当他转过头来面对满脸堆笑的谢朝竣的时候,男人的脸上露出见鬼一般惊悚的表情。

    谢朝竣也被吓了一跳,只不过他是被男人脸上的表情给吓的。谢朝竣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跟谢朝云一样,见到自己的第一眼都是这样的表情。

    谢朝竣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来对劈柴男人表达自己的善意。

    就像谢朝云在面对谢朝竣刚刚醒过来时候的那样,看见谢朝竣的第一眼,劈柴男人的大脑似乎空白了一段时间。

    好在很快,男人便收回了神魂。他放下手里的木柴与斧头,对谢朝竣行了一个礼。

    “三……”男人的舌头打了一个闪:

    “……见过公子。”

    见男人终于恢复了正常,谢朝竣也放心了,笑眯眯地给男人也回了一个礼。

    “兄台客气,叫甚公子,当不起当不起!在下姓谢,家中排行老大,叫我伯竣就好。”

    “……”男子语迟,望着谢朝竣目光微闪。

    “伯……竣……”男人口中喃喃,于唇边反复品味谢朝竣的名字,似乎感觉这仨字有些烫嘴。

    “是的!”谢朝竣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在下姓谢,名朝竣,字伯竣。”

    “……”男子哑然。

    “好吧。”他点了点头,拿手指了指他自己,“乔晟,叫我阿晟就行。”

    ……

    乔晟是第一位莅临谢家小院的客人。

    谢朝竣把乔晟延请进了门,就坐在厅堂里,两排谢家老祖宗的牌位下。

    谢朝竣没有把乔晟请进屋,一来他不清楚乔晟的身份,二来内室虽然是他谢朝竣住的地方,但也是谢朝云的闺房。女孩子的闺房,当然是不允许外男进入的。

    反倒是乔晟自己想进内室,盯着进谢朝云闺房的那扇门看了好几眼。

    但谢朝竣不管,装作没有看见,坚持要把乔晟留在谢家老祖宗的牌位底下监视着。

    好在乔晟也不介意被谢家老祖宗监视,他神色坦然地与谢朝竣一起喝茶,并谈一点他与谢朝云之间的事。

    乔晟是樵夫,因为谢朝云经常买他的柴,所以与乔晟约好了,每十天便送柴一次,送一次柴,还得包把柴劈好。

    听闻乔晟与谢朝云之间原来只是买卖关系,谢朝竣点了点头,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乔晟会在自家院子里劈柴。

    毕竟谢朝云是女孩子,就算再能干的女孩,力气总归是不如男人的,所以谢朝云买人柴禾,还买人帮忙劈柴,在谢朝竣看来完全是合情合理,可以理解的。

    其实听闻乔晟只是一个樵夫,谢朝竣心里还是有点失望的。原本他以为乔晟是谢朝云过去的熟人,与谢朝云熟识,也了解谢朝竣。

    远离家乡鄂州,身边只有谢朝云一个熟悉的人,谢朝竣有些孤独。亲人已经不指望还有存活的了,现在的谢朝竣就特别渴望能够多见见几个过去的朋友、同僚,哪怕是敌人也行。

    可惜谢朝竣的愿望又落空了,他看着眼前的乔晟默默叹了一口气。

    乔晟看不出谢朝竣心中所想,满足不了谢朝竣的愿望,再说乔晟对谢朝竣的过去不感兴趣,也不想谈。

    乔晟只在刚进门的时候简单问了谢朝竣一句,“伯竣兄是什么时候康复的?”

    在得到谢朝竣明确的答复后,乔晟便再也不关心谢朝竣的身体健康了。

    乔晟似乎对谢朝竣的妹妹谢朝云更感兴趣,他不止一次地问谢朝竣:二月姑娘呢,怎么没见二月姑娘?

    听见乔晟叫谢朝云二月姑娘,谢朝竣脑子里那根警弦便瞬间又拉紧了,他装作寻常样问乔晟想找谢朝云作甚?

    乔晟一愣,旋即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谢朝竣说:因为每次自家来送柴,二月姑娘就会给他一两银子。

    谢朝竣了然,樵夫卖柴是为了钱,当然要关心自己的收入。于是谢朝竣摆摆手告诉乔晟说不用慌,自己的妹妹谢朝云有事出远门了,但那一两银的工钱,是肯定不会少的。

    说完谢朝竣起身,走进身后的内室,打开位于墙角的那只木箱,从里面找出来谢朝云装银子的小盒子,拿出一两银,捏在手里重新回到了厅堂。

    “喏,这个给你!”谢朝竣把这一两银递到了乔晟的面前:

    “你们干力气活不容易,我早就说过,乔兄弟放心干,至于工钱,绝计少不了你的!”

    乔晟接过银子,眼底飞速滑过一抹失望的颜色。他把谢朝竣给的这一两银放进怀里,便站起身来,说时候不早了,自己也该早点劈完柴,完了也好回家。

    谢朝竣点点头,没有再挽留,任由乔晟回到院子里,继续劈他那堆还未劈完的柴。

    时候的确不早了,眼看就快到中午,一会谢朝竣就该吃中午饭了。谢朝云起早贪黑做馒头不易,谢朝竣才不想把妹妹给自己做的馒头分给院子里头的那个男人吃。

    太阳挂到了头顶,乔晟总算把柴给劈完了。

    乔晟还把劈好的柴块都搬进了厨房,扫净了院子里残落的木屑,这才完事。

    谢朝竣的手坏了,只能帮着指挥了一下乔晟把柴堆在什么地方,应该怎么堆。所有的活便都由乔晟一个人完成了——

    当然,就算谢朝竣不去指挥,乔晟也一定能够堆好木柴。但谢朝竣是主人,主人自然得有主人的样子,怎么可能任由外人在家里张罗。

    目送乔晟离开后,谢朝竣便回到了厨房,用自己完好的左手开始生火热汤,热馒头。

    谢朝竣的肚子饿了,马上就要吃饭,至于那个忙碌了一上午的乔晟嘛——

    就由他饿着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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