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再也看不见那些记录着生活琐事的花草纸,谢朝竣不太能肯定花草纸上的字迹,是不是与今天蔡老六收到的欠条上的字迹是同一个。

    谢朝竣只能根据自己残存在脑海里的那点记忆来判断——那些有筋有骨的笔迹,看上去极有可能是同一个。

    谢朝竣第一次翻看朱漆匣子的时候,曾经较为仔细地看完了每一张花草纸上的内容,所以到今天为止,谢朝竣对纸上的字体还算有点印象。

    所以在今天接过蔡老六递过来的欠条时,谢朝竣才有可能将谢朝云的字迹与花草纸上的字迹产生联想。

    如此便得出来一个结论:朱漆匣子里存放的是谢朝竣的画和谢朝云的花草纸。

    谢朝竣垂涎谢朝云的美貌没有假,就连谢朝竣也承认,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内心倒是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但谢朝云就不一样了,谢朝云并不单纯只是一个胆子大不怕蛇的泼辣姑娘,很明显谢朝云会的那些,可不只是依靠胆子大就能办到的。

    会盲射,会围猎的高手,能猎杀虎豹,自然也可以猎杀人……

    谢朝竣很清楚地记得谢朝云曾经在她的花草纸里提到过盛兴,那里是北燕人的地盘。谢朝云还在盛兴住过一段时间,因为正逢七夕节,谢朝云还找了巷口的馍店东家借饼印。

    所以谢朝云与北燕人之间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对立的,而收留谢朝云在盛兴住了那么久的人,又是谁呢?谢朝云与花草纸中那个多次出现过的三爷,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朝竣用左手拿了根棍子在地上画着,试图临摹谢朝云的字。他蹲在小院角落里的泥地上写了很久,终于,谢朝竣丢掉了手里的树枝回到自己砍回家的那两根竹子旁。

    谢朝竣不准备再折磨自己了。就问一句话他谢朝竣会抛弃谢朝云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再问一句,谢朝竣舍得让谢朝云受伤吗?

    答案依旧是不舍得。

    如果他们中非要选择一个人去死,谢朝竣当然不允许是谢朝云。

    所以很快谢朝竣就想明白了——放弃,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谢朝竣用他唯一能用的左手来削竹子做鸡窝,至于其他的,就不再多考虑了。

    单从谢朝云肯带谢朝竣千里迢迢来越州看大夫这一点,谢朝竣就能确定谢朝云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对谢朝竣来说,能有这么一个保证,其实就已经满足了。

    ……

    谢朝云回到小院的时候谢朝竣正在灶台前坐着,用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生火,他要热谢朝云给他留下的汤和馒头当餐点。

    看见谢朝云回家,谢朝竣噌一声从灶台前站起来,迎到厨房门口望着正在小院里拴马的谢朝云。

    “二月回来啦!饿了吧?正好我要热馒头!“谢朝竣站在厨房的门口,目光不离开谢朝云,他的手里拿一根黑黝黝的烧火棍,脸颊上也是黑的。

    看样子他也是这两天才自学会的烧土灶。

    谢朝云笑,把马拴在院子里的泡桐树下,转身朝谢朝竣走过去,问他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谢朝竣点点头说:“嗯!我有按时吃的,你走了后我吃了十八个馒头喝了半锅汤,现在锅里还剩八个馒头,半锅汤,正好够我们两个吃一顿。”

    谢朝云颔首,低头看谢朝竣被柴火熏黑的左手……

    谢朝云没有说话,眼底却有什么东西飞速闪过。她伸手就要夺谢朝竣手里的烧火棍:“还是我来吧!”

    “不用!”谢朝竣闪身躲过。

    “烧个火而已,又不需要出多大力,你哥我还能做……”他尽力举高左边胳膊,以逃避谢朝云的围追堵截。

    “二月出门换银子辛苦了!今天你就先歇着,馒头我热好了就给你端来!”

    “拿来吧您叻!”谢朝云够不着谢朝竣的手,一急之下使出小擒拿手去夺。

    出乎她预料的,竟是没够着。

    谢朝云生得手长腿长,功夫又俊,放眼时下能躲过谢朝云擒拿手的人,并不多。

    谢朝云不甘心,暗提一口气——

    一次,两次……

    谢朝竣被谢朝云撞到了胳肢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二月你歇着!咱不闹了……”他边笑边往灶门口闪,以躲避谢朝云的攻击。

    谢朝云果然不闹了,她站在厨房的门口凝视谢朝竣的眼睛。

    谢朝竣总算逃脱了谢朝云的“追捕”,他果断抢占了灶门口的那只小凳,坐在了烧火的位置上,脸上带着胜利者才有的那种自豪的笑。

    “去!洗把脸,好生歇着!”谢朝竣远远地朝谢朝云挥了挥手里的烧火棍,布满锅烟灰的脸黑中带光。

    “哥哥想起什么来了么?”突然,谢朝云这样问谢朝竣。

    她的脸上笑眯眯的,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又似乎别有意味……

    又到了每日必须的考校时间。

    谢朝竣面色一沉,旋即低下头去,有些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

    “我不信。”谢朝云想也不想就对谢朝竣的回答表示了否认。

    “哥哥一定想起了什么,因为姜大夫说过,大部分人三四天就基本能够回忆起过去了。”谢朝云言之凿凿。

    谢朝竣无奈,他告诉谢朝云说自己也很想想起来什么,但是真的很抱歉,自己又要再次让二月失望了。

    谢朝竣的语气很是诚恳,他理解谢朝云希望自己恢复的心情,也理解谢朝云根据大夫的判断而做出来的推断。只这一回,自己的确不够争气,比不上芸芸众生里的大多数人。

    眼看谢朝竣的确不像有好转的样子,谢朝云忍不住叹一口气,她站在谢朝竣身旁,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眼底的期待像潮水般褪去:

    “哥哥你自己算算,到今天为止,你已经醒来多少天了。”

    或许是因为着急,外加期盼过高,谢朝云的语气里也难免带上了一丝数落的味道。

    谢朝竣脸上的表情愈发落寞,甚至开始愧疚。就像失忆了是他自己的过错一样,谢朝竣对自己一直让谢朝云失望感到难过,他连声对谢朝云道歉,并解释说这几日自己真的有在很使劲很使劲地想。但脑子里空荡荡的,他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姜大夫说哥哥想起来的时间越久,恢复的难度就会越大……”谢朝云叹一口气,眼底的哀伤如雾锁深山。

    谢朝竣默然,他低头坐着,双肩都耷拉下去,浓浓的悲哀将他紧紧包围。

    “如果哥哥一直这样想不起来……”谢朝云没有再说下去,那黄莺鸟一般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谢朝云快哭了。

    谢朝竣抬头,走到谢朝云身边用一只手把她拢进怀里轻轻安慰。

    “二月不必这样。”谢朝竣说,“其实就算我最终也记不起来过去也挺好,二月不觉得现在我们两个的生活也挺幸福的吗?”

    谢朝云恻然,抬起头来看见谢朝竣脸上的愉悦,是真的发自他内心。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自己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什么都想不起的状态,说不定好过想起来了什么。”谢朝竣看进谢朝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

    ……

    谢朝云闻见锅里二陈汤冒出来的热气似乎有异味。

    她揭开锅盖闻了闻,发现汤已经变质了。

    “天儿还是不够凉,过夜的汤还是很难保存。”谢朝云这样说着,便端起锅就要把锅里的汤都倒掉。

    谢朝竣站起身来拦住谢朝云说好好的汤,二月为什么要倒了?

    谢朝云看着谢朝竣的脸,问他,这两天你都没有发现你喝的汤已经馊了吗?

    谢朝竣摇摇头说,没有发现馊,天这么凉快,自己又每天把汤煮开三次,怎么可能馊?一定是二月你的鼻子出问题了!

    说完,谢朝竣便伸手就要来夺谢朝云手上的锅。

    谢朝云转身,躲过谢朝竣的手,毫不客气地用肩撞开挡路的谢朝竣。

    谢朝竣无力反抗,瞬间就被谢朝云给撞去了一边。

    谢朝云端着锅走到屋外,毫不犹豫就把半锅汤给统统倒进了门口的泔水桶里。

    谢朝竣从后面追上来,看见已经在泔水桶里荡漾的汤水,心痛得直跺脚。

    “嗨哟哟!多好的萝卜呀!你看你,多浪费啊……还有肉,两块大大的肉……不止,三块,四块,五块……”谢朝竣佝着腰守在泔水桶旁边,恋恋不舍地看着桶里被遗弃的汤汤水水……

    半晌,谢朝云走上前,拍了拍谢朝竣的肩。

    “哥,我给你做羊肉汤,回家路上我买了新鲜的羊肉。”

    谢朝竣转过身,听见羊肉两个字眼睛里都射出了光亮。但这样的光亮也没办法给他带来愉悦,刚刚谢朝云才浪费了半锅肉汤,这会让他肉痛很久。

    “二月你听我说,往后你若觉得不好吃的也不要随便倒掉,我觉得好吃就给我吃,也不至于非要这样浪费。”

    谢朝云扶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哥哥你不必这样,我们还不至于连饭都吃不起。”

    “不是说吃不吃得起饭的问题,本身浪费食物就是可耻的。圣人有云……”

    谢朝竣卡壳了,圣人有云什么他也想不起,反正……反正浪费食物就是可耻的!

    “行了行了行了!”谢朝云对圣人说什么完全不感兴趣,她毫不客气打断了谢朝竣的话,“我这去做羊肉汤,哥哥若还有精神,帮我去给院子里的马儿喂点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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