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云大惊,不等乔晟再继续说话,她冲将上去伸手一把抓住乔晟的手,置于自己的胸前,暗地里一个别臂,把乔晟手里的那根木棍给卸了下来。

    “乔晟!你干什么?”谢朝云朝乔晟怒喝,猛推一把被怒火烧晕了的乔晟,拿手指着他的鼻子:

    “你再这样就别怪我谢朝云翻脸不认人!”

    谢朝云是背对着谢朝竣的,她朝乔晟大喊的时候涨红了脸,又急又怒,连手里的动作也是凶狠中带着谨慎,千万不能被谢朝竣给看见了。

    所以谢朝云在卸乔晟手里那根棍子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在那一刻她差不多是把乔晟当作自己敌人来看待了。乔晟没有防备,手臂突然被谢朝云给拧了个大半圈,差点没给他干脱臼。

    乔晟大叫一声弯下腰,被谢朝云给推得连连后退差点摔进院角的泥坑里。

    乔晟被谢朝云这样一痛击,倒是回过来了点神。

    他也发现自己刚刚口快说了点什么,便转头不安地看向谢朝云身后不远处的谢朝竣。

    好在谢朝竣的脸色并无甚异样,是很正常的争风吃醋占上风后愉悦的表情。谢朝竣似乎并没有发现乔晟刚才说了什么,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志得意满。

    “乔……兄弟……”谢朝云喘着粗气,有些情绪失控地看向面前的乔晟,“大夫说了,哥哥需要这样的回忆刺激,前几日去越州换银子的时候二月就已经到处看过了……很好……很安全!”

    现在的谢朝竣对现在的谢朝云来说很重要,她也就这么一个唯一的希望了。

    谢朝云特意突出了“很好”“很安全”这几个字,咬得特别的重。

    刚刚经历过情绪的大起大落,乔晟的心跳很快,他从地上爬起身,揉了揉还疼痛的胳膊。也不知道是被摔的还是给气的,脑子里一直嗡嗡的……

    “二月……你当心点……那些……那些人……”乔晟也是被谢朝云的表情给震慑住了,老半天才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对谢朝云挤出来几个词。

    “这个你放心,我会的。”谢朝云说。

    乔晟终于不再阻拦,他点点头,远远地站着,低着头再不说话,神魂似乎依旧还有些分离。

    谢朝云转身朝谢朝竣身边走过去。

    “哥哥,咱们走吧!”谢朝云的脸上再度扬起大大地笑。

    走过谢朝竣身边的时候,她伸手拽起了谢朝竣的手。“没事啦!我带哥哥去越州玩玩。”

    “真的没事了吗?”谢朝竣问。

    “真的没事啦!这里就放心交给阿晟吧!”谢朝云的回答,轻松,又愉悦。

    ……

    谢家兄妹穷,自然是没有马车的。

    谢朝云把一只建房的时候用来推渣土的车,洗洗干净后用一套挽具套在马背上,做成了一架简易的马车,这样,谢朝竣就可以坐上马车去越州啦!

    初看见这样的马车谢朝竣有些无奈,他不是很想坐。

    谢朝云看出来他心里的拒绝,问谢朝竣,是不是觉得二月的马车给哥哥丢脸了?

    谢朝竣听言立马否认道:“怎么会?旁人看见我坐这样的马车,都只会羡慕我。”

    谢朝云拽着马嚼子望着谢朝竣嘻嘻笑着,“哥哥此话怎讲?”

    “二月你想!大家都有兄弟姐妹,可又有谁的兄弟姐妹可以像你我这般相处?我身上穿的是妹妹裁的衣裳,坐的是妹妹给做的马车。当别人看见这架妹妹亲手替哥哥制作的马车时,你说他们不应该羡慕我吗?”

    谢朝云听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既如此,哥哥为何又不赶快坐进去呢?”谢朝云问。

    “……”

    ……

    谢朝竣终是坐上了车,马车夫就是谢朝云。

    谢朝竣端坐在并不大的车斗里,怀里抱着两大包包袱。两个人要在越州住一晚,行李还是有点多的。

    这样一架奇怪的马车行走在路上,自然会引得目光无数。

    谢朝云看见身后一脸拘谨的谢朝竣,知道这一路上谢朝竣接收到的灼热的目光可不会是“羡慕”,感到不自在也正常。

    不过谢朝竣很会照顾谢朝云的感受,不管自己有再多的不情愿,谢朝竣首先要保证的,始终是付出了辛勤劳动的谢朝云的感受。尽管心里一直很抗拒,但他依旧表面上坦然接受了这一辆车。

    谢朝云找话题跟谢朝竣聊,缓解一下谢朝竣的尴尬情绪。

    “虽然哥哥现在只能坐车斗,但是哥哥你知道吗?过去的哥哥可以驯服最狂暴的大月金马,还能骑在飞速奔跑的马上射下飞跃头顶的苍鹰,连宫里最优秀的骑兵都要向哥哥讨教骑术。”

    谢朝竣听言振奋了,眼睛里射出惊叹的光。这是谢朝云第一次对谢朝竣描述他超强能力的一面,谢朝竣那颗渴望成为英雄的心总算获得了一点慰藉——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只会沉迷声色犬马的废物。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会。”谢朝竣坐在车斗里一脸遗憾地对谢朝云说,但是从他那展开的眉眼分明可见,谢朝竣心底的愉悦早已经遮掩不住。

    “没关系的哥哥,待你的手腕恢复,二月就教你骑马!”清风吹上谢朝竣的脸,带来谢朝云温暖的安慰。

    “二月且说说!你哥我还会些什么?”谢朝竣对谢朝云发起最热情的邀约,这样的话题是谢朝竣爱听的,听谢朝云讲自己过去有多厉害,越多越好!

    谢朝云听出来谢朝竣的期盼,忍不住笑了。

    “哥哥四岁开蒙,师从弘文馆学士樊良大人,十岁读遍经史,再拜盛怀安盛将军为师,练习骑射和刀剑。十五岁时哥哥从军,平岭北之乱,立下战功,获陛下嘉奖,钦赐忠心赤胆匾额一块,官阶也连升三级……”

    “那你哥我最高做到了什么官职?”谢朝竣眼底的光芒大涨,灼灼逼人。

    谢朝云顿了顿,回答他“右骁卫将军,太子府参军。”

    这是非常重要的职位,右骁卫里的供职和太子府参军已经基本属于帝王家的近臣了,过去常有宰相便是从太子府的参军干出来的。谢朝竣的双眼越睁越大,他为自己的履历感到振奋。曾经向往已久的英雄形象似乎已初现轮廓。

    “这……这……这些真的是我么?”谢朝竣难以置信,声音里甚至有了羞涩的情绪。

    他怕是谢朝云为了安慰自己特意给他编的一个故事。说实话谢朝竣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不大需要人安慰。除了耍耍嘴皮子,现在的谢朝竣的确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任何东西。被人嘲笑、贬低实属当然。

    “这很难让人相信么?”谢朝云浅浅地笑,不疾不徐地对谢朝竣讲述有关他过去在朝廷里的一切,那神情淡然,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对人编故事:

    “还好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哥哥你能文能武,单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在朝廷里拉很多仇恨了。”

    谢朝竣很认真地听谢朝云描述自己的过去,不放过从对方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

    从谢朝云的描述里谢朝竣听出来了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自己不光做文臣厉害,排兵布阵也是一把好手。还有第二层意思便是,因为谢朝竣过于突出的才干,遭受了不少来自各种阵营人群的攻讦与构陷。

    谢朝竣坐在车斗里,于心中反复回味谢朝云对自己说的这一番话。空白的大脑里似乎也迅速涌起来一阵激荡——

    不管怎么说,今日谢朝云对谢朝竣一席肯定的话大大提振了谢朝竣早已被现实摧毁到谷底的自我预期,知道过去的自己并不是一个废物,这对谢朝竣来说很重要。现在的谢朝竣可算找到了一个自己可以期待的目标。

    “谢谢你,二月!”谢朝竣满含深情地对谢朝云道谢。

    谢朝云坐在车斗前的马背上听见了,也不回头,她只看向自己的正前方,脸上的笑容淡淡,如水中的飞花,镜中的弦月,隐隐绰绰、似是而非……

    对谢朝竣来说今天这趟马车坐得值,让他听到了过去他从不曾听说的往事,使得谢朝竣一直都忐忑不安的内心总算获得了稍许平静。

    但其实获得平静的不光只有谢朝竣,还有另一个人忐忑不安的内心也获得了平静——

    那便是谢朝云。

    谢朝云很高兴在经历过早上那桩令人不悦的争执后,谢朝竣并没有继续把乔晟放在心上,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管怎么说,今天谢朝竣没有揪住乔晟脱口而出的那句“鞑子”不放,就是好事。谢朝竣对这样的咒骂越迟钝,那么就说明,谢朝云目前所安排的一切,越顺利……

    ……

    谢朝竣和谢朝云的“马车”赶在越州城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了城。

    初入繁华的谢朝竣被眼前的景色给惊呆了。

    只见眼前一条十余丈宽的大马路,并排跑十匹谢朝云骑的这种马都绰绰有余!地面还都用平整的青石砖铺了起来,而现在谢朝竣和谢朝云住的那个小院,也只不过用碎石渣给压了一下扬尘。谢朝竣禁不住感叹城里的确与乡下不同,就单看这脚底下的路,哪怕就是天上下着雨,人们在这越州城里逛一天鞋都不会脏,比谢朝竣在家呆一天都干净!

    越州城里的街道不仅很宽很干净,大街两旁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酒楼,头顶飞舞的酒旗与店招遮蔽了半边天,每一家店面的屋檐底下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红灯笼,照亮了越州城头顶的半边天。

    谢朝竣自打进了越州城,嘴巴就一直没有闭起来过。他惊讶于越州的繁华,觉得这里的景色,哪怕是在梦里,自己都设想不出来!

    谢朝云听言笑了,告诉谢朝竣:“哥哥才不会这般没眼界呢!哥哥你知道吗?过去你是住汴州城的,汴州你还知道吗?可比这越州大多了!有一个汴州小霸王,说的就是哥哥你,十岁那年哥哥你打遍学堂无敌手,便得了这么一个诨名。”

    谢朝竣哑然,呆呆地看着身边的谢朝云。

    迄今为止,谢朝竣已经从谢朝云嘴里获得了三个地名,分别是位于燕州大名府的谢家祖宅;谢朝竣和谢朝云的第二个故乡鄂州,同时也是接下来谢朝竣即将要去的地方;第三个地名便是今日谢朝云告诉自己的汴州了。

    在北燕人南下之前,汴州一直都是汉廷的都城,这一点谢朝竣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谢朝竣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也在汴州这样的好地方生活过。

    不过很快,谢朝竣便想明白了,谢家一直是为官的,而谢朝竣自己作为朝廷的重臣,生活在距离天子最近的汴州城里实属应当。

    只是那个“盛兴”呢?谢朝云曾经在她自己的花草纸里提到过盛兴多次,而且谢朝竣根据那些记录的内容也能看得出来,谢朝云曾经在盛兴生活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所以谢朝云为何要在盛兴这个蛮夷聚居的地方生活那么久?而谢朝竣自己是生活在汴州的,谢朝云又没有嫁人,两兄妹生活得一个天南一个海北的,这当中是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还是有其他的隐情吗?

    但谢朝云不主动说,谢朝竣也不敢问。

    谢朝云已经警告过谢朝竣不准碰她的朱漆匣子,还在谢朝竣偶然发现朱漆匣子的存在后,就把匣子里的东西都给替换了。可见谢朝云是真的不想让谢朝竣看见匣子里的东西,而且谢朝云也并不知道谢朝竣已经不听话地偷偷看过了。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心里有再多的好奇,谢朝竣也只能偷偷地按下。他不能主动向谢朝云提起盛兴,更不能向谢朝云询问自己心中的那个疑问——

    为什么不曾出阁的谢朝云会住在蛮夷的盛兴,而他这个当哥的却在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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