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谢朝云绕道去了一趟蔡老六家,她把自己从道观里带的馍分了一袋,再搭上从越州集市上买的两大袋红枣,都送给了蔡老六,还那四只鸡的人情。

    待二人再度回到松榆县郊外的那一处草屋前,天已经尽黑了。

    大老远的,谢朝竣就看见搭建在草房主体东侧的那半间屋,已经完工了。屋顶用的是与主体部分完全相同的茅草毡,用密密实实的紫藤条固定在平整的泥砖墙的顶端。

    院子里烧着一堆火,乔晟坐在一只小木扎上就着地上最后一点炭火烤红薯。

    看见谢朝云回家,乔晟自那凳子上起身,朝院门口迎了过来。

    “你回来啦!”乔晟的目光如丝线粘在谢朝云的身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是的,阿晟。让我看看是谁这么能干,竟然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砌好这么大一间房?太厉害了吧阿晟!这两天你一定累坏了!”

    谢朝云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哪怕看不见她的脸,谢朝竣也可以想象得出,此时的谢朝云脸上该是怎样一副激动又感动的表情。

    谢朝云一激动,便叫了她从前惯叫的名字。在带谢朝竣离开上越州城之前,当着谢朝竣的面,谢朝云从来都叫乔晟为乔兄弟这样足够礼貌又足够有距离的名字。

    原来是阿晟啊——谢朝竣嘴角挂一抹淡淡的笑。

    他对谢朝云转换对乔晟的称呼毫不意外,脸上看不出来丝毫情绪的波动。谢朝竣踱着方步迈进那片简易的篱笆墙,看着眼前拔地而起多出来的那一间厢房,他忍不住笑了:

    年轻人不容易,为了赶在我们回来之前完工,也是拼老命了。

    谢朝竣走到新修的偏房跟前,推开了门——

    屋中已收拾整洁,连桌凳和床都准备好了。虽说都是不值钱的藤器木作,但作为一个“樵夫”,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完成这般周到的布局,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活干得很好,很不错。”谢朝竣频频点头。

    就连谢朝竣这样的“敌人”也不能不为乔晟的执着干劲所折服,他朝身后的乔晟远远地竖起了大拇指:

    “谢谢你,乔兄弟。”谢朝竣这样说。

    乔晟不稀罕被谢朝竣夸,自打谢朝竣走进这扇家门,乔晟的目光就从来没有落谢朝竣的身上过。乔晟对谢朝竣的示好没有任何反应,只颇有些不舍的望着谢朝竣身边的谢朝云说:“二月啊!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谢朝云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从太罗观带出来的馍,分了一半用一块白棉布包了,交到乔晟手上。

    “辛苦阿晟了。”谢朝云这样对乔晟说。

    谢朝云在对乔晟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朝竣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瞧着。

    谢朝云这是装都不装了,连“工钱”都不给人家,就只送几只便宜馍。

    谢朝竣暗叹一口气,所以其实谢朝云也明白,谢朝竣已经被她给拿捏得死死的了,就算当着谢朝竣的面谢朝云要承认乔晟,谢朝竣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谢朝竣禁不住苦笑,把脸转去了一旁。

    好在谢朝云把乔晟送出院门口并没有耽搁多久便回来了,她甚至都没有停在院门口与乔晟聊一下这次上越州的细节和体会就又重新回到了谢朝竣的身边,而乔晟也很知趣地没有问更不会阻拦。

    与静慈不同,作为另一个陪伴谢朝云多年的重要人物,谢朝云面对乔晟,明显比她面对静慈的时候疏远不少。就因为这一点,能让谢朝竣心里好受很多。

    此次去越州,让谢朝竣感受最深刻的还是谢朝云对静慈的依赖。就像远游的孩子对母亲那样,游子每天每时都盼望着归家,一回到家便有说不完的话,两个女人一见面手就握到了一起。谢朝云都忘记了在谢朝竣的面前伪装,当她回到太罗观,谢朝云的眼睛里便只有静慈。她把谢朝竣彻底丢去了一边,谢朝竣是谁?她早就忘记了……

    好在静慈是道姑,除了不喜欢静慈身上那股子苦大仇深的气质,谢朝竣不会因为被谢朝云冷落了而吃醋。

    眼瞧着谢朝云不会像对待静慈那样对待乔晟,这说明了乔晟在谢朝云心里其实也无甚地位啊!

    这样想着,谢朝竣的情绪瞬间就变得愉悦起来,有那种看明白了乔晟谨小慎微只为获得谢朝云一次小小的注目,很惨很没地位,然后幸灾乐祸的感觉,全然忘记了谢朝竣自己在谢朝云面前,其实也赶不上静慈的一根汗毛。

    不管怎么说,现在谢朝竣的嘴角就已经扬了起来,远望着谢朝云朝自己走来,谢朝竣主动迎上前,叫谢朝云先歇着,自己这就去厨房给谢朝云准备热水。

    谢朝竣的一只手还断着的,谢朝云怎么可能让谢朝竣来伺候自己?她立马拒绝了谢朝竣的请求,让谢朝竣歇着,她去烧水。

    最终,还是谢朝竣败下阵来。谢朝云去厨房准备两个人洗漱的热水,谢朝竣则去谢朝云房里找被子铺床。

    乔晟给谢朝竣砌好房子,制作好了竹篾床。但乔晟不会伺候谢朝竣,为他铺上厚厚的床褥,准备好睡觉的枕头和松软的棉被。

    谢朝云在厨房里准备晚上要用的热水,谢朝竣则可以干点他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找两床被子给他自己盖。

    谢朝竣走进谢朝云的卧房找被褥。

    再度走进这间承载着两个人美好回忆的房间,谢朝竣竟然生出了不舍的情绪——他舍不得离开这里。

    从今天晚起,谢朝竣就再也不能在这张床上过夜了。他不能再依偎在谢朝云的脚边,感受她的温暖,听她甜美的声音从脚的另一头传过来……

    心里突然就空了一大块。

    谢朝竣恋恋不舍地走近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伸手抚摸那柔软的被面,就像用手感受谢朝云身体的轮廓。

    他掀开被褥俯身下去,狠狠嗅吸上面残存的香气,那是专属于谢朝云的神秘奶香味儿——从今晚开始就再也闻不到它了……

    “哥哥你在干什么?”谢朝云的声音突然就在耳畔炸响,“哥哥这是困了吗?我看你眼睛都闭上了。”

    谢朝竣睁眼,看见谢朝云的脸正悬在头顶,眼底尽是关切的神色。

    “……”谢朝竣哑然。

    “是的,我困了。”他淡淡地说。

    谢朝竣直起身,面无表情地从谢朝云的床上爬起来,朝堆在屋角的箱子走去。

    “我这就找床褥子去铺床,二月自去忙吧!”谢朝竣背对着谢朝云,语调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嗯,我把火已经生起来了,水一会儿就好,静慈师姑悄悄给了我一罐雀舌,想问哥哥今晚要不要尝尝?”谢朝云的声音轻快又充满活力,完全没有怀疑谢朝竣的意思,就像她已经彻底相信谢朝竣的话,相信谢朝竣刚才趴在褥子上,并不是因为变态地喜欢被子里的那股体香味。

    “晚上就不要泡新茶了吧!喝不了多少,没得浪费。”谢朝竣趴在屋角的柜子边上,头也不回地答:

    “晚上喝浓茶影响睡眠,明天一早泡上一壶,够喝一整天,多好!”

    听见谢朝竣这样说,谢朝云也不再勉强,回答了一声是,重又走出了房间。

    看见谢朝云离开,谢朝竣从箱子里抬起了头,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背上凉悠悠的出了一层汗,许是被刚才猝不及防突然就出现的谢朝云给吓的。

    ……

    谢朝竣一个人躺在光秃秃的床上,仰望头顶渗着竹青色的椽,鼻尖洋溢着自新砌的土墙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泥土味。

    身上的褥子是新的,虽然也是细棉布做的,但入鼻一股子皂角味,摸着是糙糙的干净布料的触感,不再有蓝色小花被那种温柔细腻的感觉——熟悉的味道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谢朝竣心里丧丧的,不管怎么说离开谢朝云住并不是不可以,可要是能把蓝色小花被也一并带走就好了……

    当然,这样的愿望也仅限于谢朝竣一个人在心里想一想,丧气的谢朝竣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入睡的。

    就算没有喝茶,今晚的谢朝竣依旧很难入睡,脑子里清醒得可以再出门去跑几山几坳,谢朝竣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案边点亮了油灯。

    他盯着面前的油灯看,烛影摇曳,灯花炸开发出“啵”一声轻响。

    谢朝竣想找本书出来看,以充实一下自己空虚的大脑。可这偏房是才起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啥都没有。

    谢朝竣有些不耐烦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突然心底一阵烦意涌起,他手下一挥,顺手将桌上的油灯朝一旁推去……

    或许是因为离开谢朝云后,心底的恼意真的很难平复,谢朝竣推那油灯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以发泄心底的情绪。

    油灯飞速朝案桌的边缘飞去,一直飞出了桌沿,倒向墙边的竹板床……

    大事不好!谢朝竣周身一个激灵。

    节俭如斯的他怎能允许自己的新被褥被一盏油灯给付之一炬?眼看油灯就要砸上新铺的褥子,下意识地,谢朝竣一个鹞子翻身越过面前的柴木案桌,飞身朝跌落的油灯扑去……

    一个袖里乾坤,只手便将整个油灯囫囵个儿地自那褥子的上方捞起,再端端正正地重新摆回了案桌——

    碗口般大小敞口的灯盏里烛火跳跃如初,连一滴灯油都没有被溅出来。

    谢朝竣惊讶,盯着眼前那只平凡的左手,有些难以置信……

章节目录

相思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青橘一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青橘一枚并收藏相思门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