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庙宇,庙宇有点破,土筑的墙掉了不少泥,墙上坑坑洼洼的马上就要穿窟窿了。房梁上的漆也差不多掉没了,露出柴木的底色。墙上的柴木窗户掉了半边,风呼呼往里灌,吹得庙内残破的布幔如群魔乱舞般搅动起呛鼻的尘埃。

    脑海中迅速闪过自己晕倒前的画面,谢朝云噌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床是稻草铺就的垫,看得出铺草的人还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挑选最干燥、最整洁的稻草来完成这张床。

    谢朝云身上没有缚任何绳索,只是随身的刀没了。但谢朝云不担心,她顺手抄起墙角一截有着利齿边缘的木棍,走出那聊胜于无的房间门……

    刚走出门,就遇上了正走进门的慕容竣,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甫一看见慕容竣,谢朝云便举起手里的木棍,狠狠朝他的面门刺过去——

    慕容竣自然很灵巧地躲开了。

    谢朝云了然,知道对方已然恢复,心底的怒意更甚,下手也愈发肆无忌惮,举着那半截儿锋利的木棍,招招直逼慕容竣的命门。

    慕容竣绕着破庙仓皇逃命,倒是不还手,好几次差点被谢朝云击中,嘴里一直无助地叫唤:“二月息怒!你且听我说!”

    直到慕容竣被谢朝云逼进一处墙角,慕容竣无处可躲,眼疾手快用一招小擒拿手固定住迎面而来的木棍,嘴里依旧告饶,要谢朝云听自己解释。

    谢朝云哪里肯听,手中的木棍被他把住抽回不得,谢朝云也不勉强,脚底下自有盘算,只将膝盖一抬,狠狠撞向对方的下身……

    但听得一声惨叫,慕容竣蜷身倒地,面朝下缩着,动弹不得如一只僵死的虾。

    谢朝云憋着气,就在她手中的木棍快要扎进慕容竣的后颈窝的时候,自地面传来慕容竣虚弱的声音,“离开他,哥保证能带你见到咱爹……”

    哥、咱爹。

    这俩词有如一面被神开光的盾,瞬间就将谢朝云手中的木棍生生给阻绝在了半空。

    “咱兄妹俩救爹……不需要外人置喙……”趴地上的慕容竣缓缓扭转了身,露出来汗涔涔的额和铁青的嘴,显见得刚才那一击带来的巨大痛楚依旧没有过去。

    “你……放心,我不是嗜血的疯子,并没有伤他半毫,只连夜将他送出了城,好叫他再也不能来纠缠我们二人罢了……”慕容竣喘着粗气,这样对谢朝云说。

    所以慕容竣如此大费周章,其实也只是为了赶走乔晟,救出谢铭?

    谢朝云举着手,拿着棍,怔怔地望着地上的谢朝竣,似乎还没有从塞满脑袋的混沌里挣脱出来——其实如果慕容竣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想救谢铭,对谢朝云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不过想救出谢铭,至于是谁救,怎么救,无所谓。

    慕容竣噗嗤一声轻笑,撑起上半身,伸手夺过谢朝云手里那根木棍,再用一根手指宠溺地往谢朝云的小翘鼻上轻轻一刮:“小呆鹅——!”因疼痛到苍白的脸上泛起来一丝涟漪。

    谢朝云持续茫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缴了械。

    她依旧认为自己其实还是有机会的——于是,谢朝云终是朝谢朝竣伸出了手:

    “你……没事吧?”,谢朝云试图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有事……”慕容竣哽咽,把脸垂进谢朝云的臂弯,嘟囔着,“我半个人都没知觉了……”

    谢朝云把手伸进慕容竣的胳膊肘,她力气大,一个用劲儿就把慕容竣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哪半个?是竖面儿剖还是横面儿剖?”谢朝云嗔怒,熟悉的小女儿态乍现。

    慕容竣大喜,觍着脸俯身到谢朝云的耳边问她想怎么分,要哪一半都可以。

    谢朝云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乔晟这个名字已在不经意间被她抛去脑后。她并没有注意到慕容竣与自己说话时姿态和语气里的细微改变。那是与以往不同的,突破某种边界,带撩拨的意味。

    谢朝云把慕容竣扶上墙角的一只石凳上坐着,她问慕容竣为什么骗自己?

    “我没有骗你。”出乎谢朝云的预料,在事实面前,慕容竣依旧矢口否认。

    谢朝云不悦,直起身来质问慕容竣:你明明已经想起来了,不及时告诉我便罢了,如今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是不承认,可是把我当傻子玩儿?

    “发生了什么事?还这么多?”慕容竣轻笑,“二月是指我药翻了乔晟,并把他送走的事吗?”

    “二月,你要搞清楚,我是你哥,不是你儿子。无父兄为长,我作为你的兄长要照顾你的安危,而你,须得听我的话!”慕容竣顿了顿,言辞间至真至诚:

    “当务之急,你需要与我配合,尽快打通救出父亲的路,而不是每天都听乔晟那个蠢货的撺掇,盘算我到底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谢朝云无言。看慕容竣那振振有词,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他真的没有想起来自己姓慕容一样。

    “所以你这是已经打通救出爹爹的路了么?”谢朝云说,眼底流露玩味的笑。

    “打通还谈不上,我只是把路给二月铺好了,叩门的活,还需得二月去做。”

    谢朝云不指望慕容竣能够做什么,但慕容竣的这个回答出乎她的预料。

    铺路?叩门?慕容竣又在打什么哑谜?

    说完,但见慕容竣远远地朝呆楞的谢朝云伸出了手,示意她扶自己起来。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慕容竣淡淡地说。

    ……

    谢朝云非常惊讶地看沈衔青像条被遗弃的狗歪倒在一堆垃圾里。

    直到沈衔青翻过身,谢朝云才看清楚,原来沈衔青受伤了,胸前的衣服上一大滩血。泥水混着血水,谢朝云记忆中那个总是朗月清风的沈衔青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满身污糟到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可怜男人。

    但慕容竣似乎并没有替沈衔青疗伤的意思,用一根麻绳捆了沈衔青的手脚,绑在庙门口的那一根大立柱底下。

    沈衔青看见谢朝云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朝谢朝云走过来的方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谢二姑娘!”沈衔青大声唤谢朝云的名字。

    不等谢朝云开口说话,自身后传来慕容竣嘲笑的声音:“嚯!原来你还知道谢二姑娘,我以为你已经不认得她了呢!”

    沈衔青顾不得慕容竣的嘲笑,只一个劲地朝谢朝云的脚边蛄蛹,给谢朝云磕头。

    “谢二姑娘大人有大量!衔青在这里给二姑娘赔罪了!衔青一时糊涂,为了沈家眼前的利,得罪了三爷,还望二姑娘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说和说和……”

    沈衔青嘴里语无伦次的嘟囔着,布满血痂的手青筋暴起,死死抓住谢朝云的鞋,就像抓住了他自己的命。

    “你不是要杀我们吗?怎的又求情了?”慕容竣走上前,一脚踩上沈衔青的手腕。

    “不敢了!不敢了!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沈衔青痛苦大喊,残破的指甲快要抠进谢朝云的布靴,依旧舍不得放开。

    “来啊!来杀我呀,人都送你面前了,还不快点动手……”慕容竣脚下用力——这是充满仇恨的一脚,毫不留情,踩得脚下的泥土松动,沈衔青的手被踩得沉进了土里,原本就暴起的青筋快要炸裂开来……

    “你,且慢……”谢朝云开口了,她制止了慕容竣对沈衔青的进一步施虐。

    “你……不可以这样对他。”谢朝云说。

    慕容竣可以直接杀死沈衔青,但这样虐杀是不合适的。

    “你想干什么?”谢朝云以攻为守,主动向慕容竣发问。不否认谢朝云需要沈衔青,但实际上慕容竣比谢朝云更需要沈衔青,慕容竣大可以药翻谢朝云后,直接带着沈衔青单飞回北燕,她不明白慕容竣为什么要把沈衔青这样绑来送给自己。

    慕容竣一愣,脸上露出看笑话的表情。“你不正找他吗?因为我瞧出来二月你很想要见到他,于是我便把他绑了来送给你。”慕容竣理所当然地这样回答。

    谢朝云一噎,“就这个原因?”

    “是啊,就这个原因。”

    “……”

    “这个难道不可以是原因么?”慕容竣反问谢朝云。

    “……”谢朝云无奈地笑,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放开他。”谢朝云说。

    “什么?”慕容竣不解。

    “我说你现在就去给沈家舅舅松绑!”谢朝云指着地上的沈衔青。

    沈家舅舅?

    慕容竣捕捉到了这个词,他果然停止了自己的暴行,挪开脚蹲下身。

    “还逃么?”慕容竣问。

    “不!不逃!绝对不逃!”

    “还杀么?”慕容竣冷沁沁地笑,两根手指压上沈衔青颌下三指位置的软骨,微微一用力便听得见自沈衔青颈间传来恐怖的骨节摩擦声……

    沈衔青的脸涨得通红,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疯狂摆头……

    慕容竣满意了,他放开沈衔青的脖子,把沈衔青手脚上的绳索都给解了开来。

    “沈家舅舅起来吧!二月放过你了。”慕容竣也学谢朝云的称呼这样对沈衔青说。

    “……”谢朝云哑然。

    沈衔青脸上飞速划过的一抹茫然,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当慕容竣的“沈家舅舅”。但很快,沈衔青就接受了自己“沈家舅舅”的身份,他重新换上谄媚的表情,跪在地上对慕容竣道谢。

    “去!找地方给沈家舅舅打水来洗把脸!”谢朝云对慕容竣说,“既然沈家舅舅出面了,咱们做晚辈的就应该照顾好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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