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抬起头,眼睛看向别处,不敢直视赵玉梳的眼睛。

    赵玉梳满意点点头:“嗯,模样倒还不错。”

    见到李致之前,赵玉梳生怕他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她头疼了好久,如今见到了人,这心才是放到了肚子里了。

    李致不明白赵玉梳话里的意思。

    他以往只听说,萧将军的夫人是当朝公主,身份尊贵着呢,与萧将军成婚后就去求了皇帝,自立了公主府,连萧将军都一度被“扫地出门”,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哦对了,她婚后还在公主府里豢养面首呢,据说也是个俊美的少年,与萧将军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你叫李致,是吗?”

    “是。”赵玉梳问一句,他答一句。

    “祖上都有什么人?”

    李致一愣。

    赵玉梳解释道:“我从前只知道你是我郎君的副将,听说你是寒门出身,其他一概不知,所以便打算当面问问你,知根知底的人,我用着心里也踏实,其实是寒门或者是豪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家清明,你说是不是?”

    李致想了想,答:“末将确实出身寒门,但也算得清白人家,曾祖父曾经中过进士,做过御史大夫,到我祖父那一辈没落了些,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平民百姓要好上许多,从我父亲开始,家里便是一脉单传,我祖父子息单薄,只得了我父亲这一个儿子,我父亲走的早,只剩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我母亲……我母亲原是农户出身,早年是个做绣品的绣娘,后来在大户人家里当奶娘,是个勤恳的妇人,前几年生了一场病,没钱医治,那户人家心善,见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帮她料理了后事。”

    “是个苦命的人。”

    “我十三岁便投奔我远房表叔,然后便跟着他投了军,一开始我只是个普通的士兵,在军中熬了这么些年,前几年被萧将军看上,这才做了他的副将,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吧。”

    赵玉梳还算满意:“嗯,是个身家清明的人家。”

    “殿下,末将所言句句属实。”

    “我郎君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竟然相中了你,那说明你这个人还算不错,可堪重用。”

    “殿下谬赞,末将不过是一介草莽,是萧将军可怜末将无依无靠,在军中孤苦,这才将末将留在身边。”

    “既如此,那你也应该好好报答我郎君,是不是?”

    “这个自然,末将自问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萧将军于我有大恩,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末将必定竭尽全力,为将军和殿下分忧。”

    赵玉梳越看他越是满意:“李副将对答如流,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末将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殿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本公主近来确有一烦心事,所以,这才找上李副将,想必李副将已经知道了吧,我父皇要送我五姐姐去和亲,此事,李副将怎么看?”

    “陛下做的事,自然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末将……末将无可置喙。”

    他自知改变不了什么,他出身低下,如今二十出头还只是个副将,他能做什么呢,不过螳臂当车。

    赵玉梳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望,难道是她看错人了。

    可她不打算就这么放弃,现在无论从哪方面看,李致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虽是副将,却和手握兵权的萧裕交好,除了他,她如何在最短的时间挑中一个得力的帮手呢。

    倒不如再与他聊聊看看,至少目前,他还是个清明正直的人。

    “你今日陪了我姐姐在马场待了一下午,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姐姐和我的性子天差地别,她是个胆小的,只知道守公主的规矩,不懂得如何获得公主的权势,我父皇母后让她去和亲,她连辩驳一下都没有,就这么乖乖地答应了,我极是心疼。”

    李致有些微微动容。

    “和亲与和亲不同,前朝的和亲公主何等风光,可今时今日便不同了,此次的和亲,你我都知道,这是大齐呃屈辱,亦是我姐姐的屈辱。”

    赵玉梳想同他讲得明白些。

    “待她嫁了过去,她就需得从胡俗,我听闻那颉硕的老可汗,今年已经六十有一了,足足比你大了四十岁,做你的祖父都绰绰有余。他姬妾众多,子嗣众多,待到他一命呜呼之后,我姐姐还是无法回来,她会嫁给新的汗王,再苦苦熬上几十年,再嫁下一任……”

    李致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在颉硕,二嫁父子、二嫁兄弟都是常事,那么多的男人,都得从她身上过一遍,若是她真的能一直乖顺听话便好,若是她反抗呢?再乖的人若是被触及了底线都是受不了的,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骨子里认可的是汉人的东西,她若受辱至此,必然不会听之任之,胡人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她挨打那都是轻的。”

    李致抬眸,眼中似有怒气,有泪。

    “殿下,您别说了。”

    “当然,她若是能一直活着,那受着屈辱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怕,她甚至活不到嫁第三个男人的时候,到那时,我们姐妹才真的是天人永隔,永无再见只时,你与她……也此生无法得见。”

    “您别说了!”

    “怎么,我触及你的伤心事了?刚才你淡定的样子去哪里了,只是听我这么一说,你便受不住了,那若是我说的这些事都成真了,你又当如何?杀到颉硕的王帐,将她抢回来吗?”

    赵玉梳越说越激动:“李致,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李致眼中尽是沮丧,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玉梳。

    “懦弱的男人!”

    “我不是懦弱的男人!”

    “你若觉得自己不懦弱,那便做给我看,否则,那就是信口开河,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是食言,那就是懦夫!”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殿下,末将不知道……”

    “李副将,我也不瞒你了,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其实觉得自己办的事并不妥当,我当时听到我姐姐要去和亲的事,便怒不可遏,根本无心继续留在马场,一心只想着赶紧去找父皇辩驳,但又不希望我五姐姐知道我去做什么,当时我看你跟在我们身后,便随机应变叫你陪我姐姐骑马,给她找个事做,正好她也需要骑马散心,可是我却忽略了男女有别,又怕你不是个可以托付之人。我便支了人暗中看着你们,在离宫之前我问过那个人了,知道了你们的一举一动。”

    赵玉梳重活一世,加起来快活了五十岁了,有些东西只听别人说便能感知一二,当时她便觉得,整件事的突破口在李致。

    “李副将,你喜欢我姐姐,是也不是?”

    李致顿时跪下叩头请罪,不敢抬起头来。

    “殿下,末将绝无非分之想。”

    “你别怕,我今夜召你前来,又说了许多话,不是为了治你的罪的。我知道,你喜欢我姐姐,但碍于身份高低,只敢在心里想,不敢有什么僭越的举动,我知你心中苦处,你若是能帮我的忙,待事情办成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接近我姐姐的机会。”

    只是机会而已,赵玉梳可没许他驸马之位。

    “到时候,能不能得到她的芳心,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当然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她若是到最后不愿意嫁你,也没人能逼迫于她,你明白吗?”

    人都是自私的,赵玉梳即便再没有门第之见,但若是放到了她姐姐的婚事上,便看李致哪哪都配不上。所以她只先承诺能给李致一点甜头,其他的,她也说不准。

    “末将明白,末将愿凭公主驱使。”

    赵玉梳没想到李致答应的这么爽快,她之说是有机会,又没说他一定能抱得美人归,这李致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看起来,她的眼光没错,这的确是个心境澄澈之人。

    否则,若李致心中存着算计,没有真正的利益便不会为赵玉珠努力,那她才断不会将姐姐托付给这种人。

    “李副将,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就答应了,这是和亲,是国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有几个脑袋能承担此事?”

    “末将自然明白兹事体大,殿下不必吓唬我,我虽出身微寒,但也不是个怕事的,我如今父母双亡,唯一的表叔也不在九族之内,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几经沙场,说是亡命之徒也不为过,我早将自己的这条命给了大齐和百姓,我愿意为了五公主豁出去,只愿她往后,事事顺遂,永留故土。”

    赵玉梳听了他的话也动容了些,没想到这家伙如此豁的出去,真心之人本就不多见,赵玉珠得此一人愿为她拼上性命,大概……也算是不幸中的一丝幸运吧。

    此时她竟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有些冷漠,她内心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才常常以冷漠的姿态看尽世间的人和事,殚精竭虑,不择手段,只为自己和对自己重要之人打算,不禁为了自己的目的手上沾血。

    如今,她便是见到了如此纯粹之人,是她心虚,她原本只想着利用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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