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恒坐在地上,就这么一直哭着,萧裕和赵玉梳也没离开,就这么注视着他。

    萧子恒大抵是哭累了,他用自己身上的铠甲,去擦脸上的眼泪,来回擦,然后站起来。

    他仿佛觉醒了。

    “你们不用原谅我,我不需要你们的原谅,我本就罪大恶极,我知道。”

    萧裕:“子恒,别说这些悲观的话,你现在回头,还不晚。”

    “不,哥,不是我悲观,我是清醒,我是可以回头,可那些死在我刀下的冤魂是再也回不来了,从我决心叛乱的那一刻起,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抹去了,我是个罪人。”

    萧子恒重新拿起手中的刀,他仰起头,眼中尽是平静。

    萧裕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喊道:“子恒,你要做什么?你可别做傻事!”

    萧裕此时无比纠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怕自己上前,萧子恒一激动,会加速他的死亡,但他又不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他赴死。

    “哥,你往后若是能再见到父亲母亲,你记得对他们说,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与爱护,等下辈子,我再来他们膝下尽孝吧。”

    然后,以最迅速的动作,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萧子恒喷出一大口血来,松开了手里的刀,整个人重心不稳,重重跌在地上。

    “子恒!”

    萧裕朝着他扑过去,将他揽在怀里,左手死死按着他颈部还在不断喷血的伤口。

    可是好像没什么用,血喷出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用手自然是止不住的。

    “不,不要,子恒,你为什么……”

    赵玉梳捂着嘴巴,愣在原地。

    起初她只是想找萧子恒醒悟,放她郎君一条生路,她没想到萧子恒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赴死。

    大概是伤口不深,萧子恒还留着一口气,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睁开眼,看着满眼焦急的萧裕。

    他笑了。

    他咧开嘴,血顺着他的牙齿一直往外渗,流得更多了。

    他伸出手,萧裕立刻明白过来,也伸出手同他的手握在一起,紧紧握住。

    “哥,我还是想这么叫你……”

    “你说,子恒,你再与我说说话,哥求你了,你别死……”

    他就这么一个弟弟,那个小时候会陪着他一起上树掏鸟窝的弟弟,那时候,无论他做多少会被父亲责骂的事情,都有子恒陪着他。

    “人各有命,我总会有一死,不必为我伤心……哥……我不是个好弟弟……”

    “我去找郎中,现在还来得及!”

    萧子恒摇摇头:“浣云,记得帮我看顾好浣云,我求你们……”

    他后悔叛乱,但他从不后悔爱过陆浣云那个坏女人,即便现在幡然醒悟,他也不会去怪罪她曾经的利用。

    不管陆浣云再什么施计利用,最后的决定权也在他,是他决定叛乱,是他心甘情愿被利用,爱这种东西,他给出去了,便不后悔。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萧子恒突然有些理解萧裕对赵玉梳的爱了。

    爱情这东西就像巫术一般,说不清道不明,只要不是同一个人,便就无法感同身受。

    在他眼里,赵玉梳一无是处,是个坏女人,可陆浣云在他们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好女人,他不还是义无反顾么。

    萧子恒望着天空,最后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

    享年二十四岁,英年早逝。

    “子恒!!!”

    萧裕仍旧捂着他颈部的伤口,悲恸大哭,他沉浸在悲伤里,久久出不来。

    赵玉梳轻轻走近一点,又不敢走的太近,恐惊扰到他。

    “郎君,对不起……”

    她觉得萧子恒会贸然赴死,也有她的责任,若不是她过来细说一通,也许萧子恒就不会死了。

    赵玉梳有时候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大约知道所有事情的大致走向,但却总是无法料到很多突如其来的状况,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残酷,她的第二次生命是命运给的,主宰一切的还是宿命,她依旧是那个被宿命操控的人,只不过是她比其他人要幸运一些而已。

    他们所有人都在被推着走,她什么都清楚,却又什么都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最后才惊觉自己如蜉蝣一般渺小,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剧呢。

    其实不管萧子恒今日有没有死在这里,他与萧续都再无相见之日了,赵玉梳依稀记得,上辈子萧续就是死在了去往蜀地的途中。

    时间较为久远,她也有些记不清了,总之就是因为萧子恒之前的叛变,惹得萧续为他担惊受怕,惶惶不安,又因为自己封锁消息,导致湖北那一带那么多城池中的百姓惨死,那种愧疚感日夜折磨着他,撕扯着他,萧续终究是没有挺过去。

    郎中说萧续是急火攻心,又因途中遇上风寒,才过世的。

    他咽气的时候,口中一直喊着萧子恒的名字,手臂高高抬起来,眼睛怎么都闭不上。

    旁边的林氏悲痛不已,又怕萧续无法瞑目,边哭边对他说假话:“你放心吧,三郎他没事,他好好活着呢,陛下……陛下已经赦免他了,咱们家三郎定会长命百岁,娶妻生子,你安心的去吧。”

    然后颤巍巍地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萧续这才真的咽气。

    萧裕抱着萧子恒的尸体,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涸,仿佛还是无法接受萧子恒已经殒命的事实。

    他嘴唇轻轻掀动:“没事,璎璎,这不关你的事,是他自己铸下大错,神仙也难救。”

    萧裕悲痛归悲痛,但到底没有失了理智。

    其实,他的理智告诉他,即便萧子恒今日不死,就凭他的所作所为,朝廷不倒,他恐难留住性命,只是他自己还无法接受这事实罢了,他需要时间。

    “我会将他好好安葬的,没有人会再伤害他,利用他了。”

    片刻过后,赵玉梳闻到了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她凭着自己的直觉转过身去,顿时大惊失色,远处的宫阙里闪着火光,熊熊大火燃烧着,像是要烧到天上去,刚刚还漆黑的夜,不一会就被染成了红色,赵玉梳活了两辈子,还从没见过如此大的火势。

    她瞬间反应过来,是陆浣云,她想了结自己。

    赵玉梳下意识抬脚就要跑过去,萧裕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拉住了她的胳膊。

    “璎璎,你做什么,你疯了,火势这么大,现在进去也来不及了!”

    “快,走水了,快去找水,你们这帮蠢货,还愣着做什么……”

    赵玉梳的感性和理性在她的心中作战,她清醒地明白一切都晚了,但她还想要做些什么,即便都是徒劳。

    她只是觉得,陆浣云花一般的年纪,就这么葬身在大火中,实在太不值。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应该是绚丽多彩的,就像她这辈子一样。

    刚刚还因为自己弟弟死去而悲痛万分的萧裕,现在却冷静地可怕,他拉着她,抱着她,护着她,阻止她靠近大火,一边安慰着赵玉梳:“别去了,璎璎,来不及了,那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

    赵玉梳一点一点蹲下来,抱紧萧裕,泣不成声。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这两个人商量好的吗,还挺巧的,以后过忌日都不用分开过了。

    ……

    殿内的大火还在燃烧着,像被施了巫术一样,怎么都不灭。

    陆浣云是用蜡烛去点燃帘子,才形成火势的,她是自愿赴死,决绝赴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就这样吧,赵玉梳她见到了,萧裕她见到了,她的执念已了,萧子恒也大概命数已尽了,他即便今晚不死,以后也要死,而她,已无颜再面对萧子恒了。

    她知道,萧子恒不会怪罪她曾经的虚伪和利用,可就是如此,她才更加无地自容,她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去面对他这般如洪流猛烈的爱意,她若是真的毫无良知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还有一些,所以她宁可一死,但愿来世,她再报答他的爱意吧。

    赵玉梳说,自己是重来一次的人,那么她呢,也能像她一般,有重来的机会吗?陆浣云看着火光在眼前跳动,如此想着。

    如果她真的如此幸运有重来的机会的话,她下辈子一定会好好爱萧子恒的,那时候,她一定会先找到他,先爱他。

    不过这些也许都是她的奢望,赵玉梳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是因为赵玉梳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她应该不会那般幸运了。

    她死后,只怕会下地狱吧,再也见不到萧子恒了。

    “还挺遗憾的。”陆浣云对着火光喃喃道。

    “三郎,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呢。”

    她之前以为自己爱萧子羡,不过自从与萧子恒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她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变心了。

    她大概是,真的爱上萧子恒了。

    可惜太晚了。

    她要是从一开始就爱萧子恒就好了。

    要是一开始,联姻的对象是萧子恒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悲剧和遗憾了。

    陆浣云被火焰包围着,她感觉有些炎热,大概很快,她就感觉不到热了。

    她本来是从容赴死的,可死前的最后一刻,她又怯又怕,生生从眼角留下一滴泪来。

    她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抹眼泪。

    她不想死得那么没有出息。

    “三郎,还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陆浣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没鼓起来,与平时并无二致。

    “我怀孕了,三郎。”

    可惜,这孩子的父母罪孽深重,它还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跟这个世界告别了。

    在今日之前,她也曾憧憬过,若没有这些打打杀杀,若他们不是叛军,是否也能像寻常一家三口一样,享受这人间烟火气。

    “我出不去了,三郎,就让我们永远留在这里吧,我陪你。”

    有个伴,至少不孤单。

    “烧吧,烧吧。”

    他们这两个罪人,就与那些黎民百姓陪葬吧,就让大火烧掉所有的一切罪孽与腐朽,待明日天将破晓,这将是一个崭新的时代,一座崭新的皇城。

    而她和萧子恒的故事,到这里就正式结束啦。

    后世史书上记载,那日的太极殿的大火,一直烧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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