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时分》尖叫水瓶/晋江文学城

    大厦外,日暮已沉。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在两小时前已消失彻底,没入另一幢更高楼层之后,再看不见。

    在场的工作人员皆敢怒不敢言。

    赔着笑脸陪这位祖宗录视频。

    数不清第多少次录制,这次还没唱完第一节,蓝璇便把耳机扯掉,啪地摔桌上。

    “我说你嘴巴能不能张大一点啊?唱起歌来嘴张不开,为这事我都被黑粉骂了!”

    蓝璇不满地看向坐在镜头外不会被录制进去的人。

    被蓝璇数落的人,是个岁数跟她差不多的女生。细看,比蓝璇这个打着颜值担当的唱歌博主还要好看不少。

    不施粉黛,巴掌脸,脸色净白,唇色略粉。

    柳叶眼,眼皮上褶皱利落一笔勾勒完,再没多余赘述,睫毛浓密卷翘,神情淡淡的,并没因蓝璇找茬生气。

    楚之宁:“拉紧声带,用咬字肌发生就是……”

    “谁听你说那个?”蓝璇不耐打断,拧眉瞪眼,“黑粉骂我唱歌跟张不开嘴似的,你知不知道我的牙齿很好看,粉丝都夸我唱歌的时候露出来清纯又性感,你懂不懂什么叫合理利用资源?”

    蓝璇的牙齿贴面是上个月刚做的,当下最流行的微兔牙款式,日常视频里不少粉丝都夸她清纯可爱。

    偏唱歌的时候,楚之宁嘴巴开的不大,导致她为了配合口型也不得不学她,被不少黑粉取笑。

    “总之这首歌高潮部分你嗓子放开点,到时候我会录一个仰拍的视角。”

    今天这首歌曲风轻缓,真按照蓝璇的说话,唱出来肯定不能好听。

    楚之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不是她的账号,这么认真干什么,她一个假唱的,唱多少歌拿多少钱。

    只是蓝璇有这个想法,大可以直接讲出来,而不是耽误大家的时间这么久才说。

    她不只给蓝璇一个人打工。

    重新录制。

    蓝璇继续摆出在阳台飘窗随意慵懒的姿势,家居服是特地选过可以凸显身材的款式,头发看似随手一拨,实际是造型师打理半个小时的成果。

    她脸上挂着工作人员重新捡起擦干净的白色有线耳机,就是为了装出‘女神随口一唱就这么好听’的感觉,实际上插在手机支架上,一点用没有。

    真正的麦,在楚之宁那里。

    高档电容麦,收音效果极好。

    这位从去年开始冒头,今年彻底爆火在网络上的歌手,一条广告报价三十五万。

    楚之宁替她唱一首歌,五千。

    这次顺利很多,在编导的要求之下,又保一条用作剪辑。

    结束后,已经晚上八点半。

    大家伙谢天谢地收工,蓝璇的经纪人亲自送楚之宁出门,电梯门口顺手递来一支烟。

    楚之宁拒绝,“不好意思,不抽烟。”

    经纪人讪笑,收回烟,“今天麻烦了,那姑奶奶这几天来例假,脾气不好,不过你不管怎么唱都好听,现在有没有改变想法?要不要来我手下,你比蓝璇好培养,不出一个月,粉丝数绝对超她。”

    楚之宁笑笑,“不好意思。”

    早在跟楚之宁合作之初,经纪人就对她抛过不止一次橄榄枝。

    合同条件更是一次又一次往上加码,但这小丫头就是不为所动。

    按理说刚毕业一年,看起来家庭条件也不是富二代那一挂的,经纪人不理解怎么有人能抵得住成为大网红的诱惑。

    被拒绝惯了,经纪人道:“行,我这话永远有效,你改主意了随时找我。”

    楚之宁不语。

    “下次还是按你想法唱,蓝璇那边我去说服她,她本来想当颜值博主的,结果没成想随手发的浴室唱歌视频火了,唱歌上面,她不专业。”

    话赶到这了。

    楚之宁道:“王经理,有个事想跟您沟通一下。”

    王经理:“别您您的,多生分,合作大半年了,有事你说。”

    楚之宁也就不客气了,“你知道的,我有主业。平时也都尽量配合你们录视频,今天一首不到四分钟的歌录了三个小时,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要加钱。”

    王经理刚要笑,心说小姑娘真幽默啊哈哈哈。

    一抬眼,看楚之宁神色严肃,不似玩笑。

    他忙点头,“行,钱好说。”

    蓝璇今年能大火,楚之宁功劳不小。

    单凭蓝璇那半吊子靠氛围感堆起来的嗓子,再投多少流量也到不了今天的热度。这俩人音色像到以假乱真,今年公司在这个嗓子上赚了不少钱,按上头的话来说,这种摇钱树要供着。

    电梯抵达。

    开门。

    楚之宁跟经纪人告别,进入电梯。

    编导化妆师一行人从蓝璇家里出来,见王永站在电梯前,走过去搭话。

    “王经理,看你这落寞的表情,又没成功?”

    “小姑娘嘴硬呢。”王永拿出根烟咬在嘴里,两只手没摸到火,骂了声把烟又放回烟盒,“迟早给她拿下。”

    “哎呦,哪种拿下?”

    “你说呢?”王永嘿嘿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

    从高档公寓出来,楚之宁取消手机静音。

    屏幕一亮,噌噌噌弹出许多未接来电,都来自陈芷。

    她的高中同学。

    兼最好的朋友。

    没等楚之宁清理消息,陈芷的电话又打来了。

    接通。

    陈芷的声音立刻传来,“宁宁救命啊!你怎么才接电话?忙不过来啦!!!”

    “快快快,你在哪?我这有一个特殊订单要派送。”

    大学时陈芷室友被渣男劈腿,为了帮室友报复,她做了一个竖中指的蛋糕,赶在渣男生日时送到他聚会的包厢,让渣男当场下不来台,小三更是嫌丢人直接上演撕逼分手大戏。。

    视频和帖子在榆苏外国语大学爆火。

    陈芷有商业头脑,借着这波热度直接开了一家‘叉车烘焙房’专门做这种报复渣男的小甜点。

    遇到财大气粗的客户,也可以提供配送上门加代骂服务。

    火了一阵。

    去年毕业,学校论坛近千人联名请求‘叉车烘焙房’继续营业。

    陈芷乐得不去给资本家打工,索性盘了个小店,继续业务。

    虽不如最爆火那年赚得多,可日常生活再小攒一些,够了。

    去年年底店面升级装修,又请了一个小工,楚之宁投了点资金进去,不多,但也算上个小股东。

    平时她出钱不出力,赶上店里特别忙,又有需要代骂服务的特殊订单陈芷实在忙不过来,她才会帮忙送送。

    “我在文苑一路这,离你店不远。”楚之宁说。

    陈芷如蒙大赦,叫道:“快来快来,你这电话也接的是时候,曲奇刚出锅,这次的客人老大方啦,说骂爽了给咱们包个一万块钱的红包。”

    楚之宁已经跨上电瓶车,“分我两千。”

    陈芷:“掉钱眼里啦你,快来快来!”

    楚之宁笑了,挂断电话,一拧车把,粉色电瓶车驶入大道,跟着靠站启动的公交车,一起行驶在海岸公路沿线。

    海墨色翻涌,快入秋的榆苏夜晚凉爽,每道风都能把大海的味道送来。

    不腥,依稀有股烤饼干的香味。

    两千块钱啊。

    我来了!

    叉车烘焙房。

    店面不大,装修的跟名字一样,半点没有甜点屋的温馨,进门正对墙壁的位置,挂了某年顾客送的锦旗,红彤彤金灿灿——“叉得好再叉远些!”

    要特殊配送的曲奇已经被陈芷打包好放在柜台上。

    楚之宁跟在打包忙碌的小工点头打招呼,外卖区黄色蓝色的袋子几乎要摞成小山。

    不等她开口,身后挤进来一个骑手,上去翻找一次性拎了五大袋出去,在这片小店卷出一阵秋风。

    等骑手走,楚之宁道:“今天这么忙?”

    “是啊。”小工手上一刻不停,将将媲美工厂流水线拧螺丝的手速,“这不前天刚过完七夕吗,一大堆分手的,今天芷姐光fuck you 曲奇就烤了几十盘。”

    屋内正在揉面团的陈芷听到声音,喊了一句,“皮皮,是宁宁来了吗?”

    皮皮:“是之宁姐。”

    陈芷打帘出来,“地址我微信也发你了,在海滨路那家深渊酒吧。”

    楚之宁答应着,拎了外送袋,“店这么忙,下次这种代骂单子还是少接吧,今天我要是没接到你电话,可怎么办。”

    “自从上次被那个男的来店里找茬,已经不怎么接了,这是今年以来第三单,要不是给钱多,我也不接。”

    代骂服务,买的人爽,被骂的人可不爽。

    一般大家当个笑话就过去了,可真有那种计较的,过来店里找事,也没办法。

    多少有风险。

    陈芷道:“宁宁,今天这单子送深渊,下单的人又这么大方,我心里有点拿不准,你要觉得挨骂的渣男不对劲,这钱宁可不要了,也没关系。”

    “两千块钱呢。”楚之宁摆手,“能说不要就不要,走了。”

    陈芷扑哧一笑,“行,给你五千都行。”

    “皮皮,帮我记着点,要给我五千呢。”楚之宁说了这么一句,看到皮皮抿嘴笑,推门走了。

    电瓶车昨晚忘充电,如今几趟下来,电力有些不足,开得略慢。

    到深渊门口,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不到五分钟,楚之宁拎着曲奇袋子,边进门边看印在单子上的代骂内容。

    眉头皱了一下。

    还挺脏。

    进了门,她按照单子上的备注问工作人员,“VIP黑卡021卡座在哪?”

    工作人员客气道:“您跟我来。”

    趁着被引路的间隙,楚之宁给陈芷发消息,单子上只写了卡座号,没写要骂的是什么人,卡座那么多人,她要骂哪个?

    叉车烘焙:【单主没说,她问我要你手机号了,说时机到了给你打电话。】

    曲折转肠,绕过吵闹的舞池,五色霓光晃得楚之宁眼角眩晕。

    她揉了揉眼,随意往旁边一瞥。

    半空中全景落地窗的空中包间,像赛马场达官贵人们的休息区。

    整间酒吧的风格很贴深渊二字,酒池肉林,声色迷乱。

    一看就是个烧钱的地儿。

    踩上映着彩光的台阶,又转了几个弯,这里舞池的光闪不到,光线也暗一些,离那些DJ和尖叫声远了点,视野却很好,不愧是留给VIP的座位。

    “靠着墙那里就是021了。”工作人员引领到这。

    再往前,有该区域的专门服务人员在,其他无关工作人员不允许擅入。

    楚之宁自己进去。

    走了没几步,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她接了,开最大音量贴在耳边,“您好,您就是今晚深渊外送订单的单主吗?”

    女人声音环境也乱得很,店内统一的鼓点总迟一秒从听筒传入,跟现实中酒吧乱音演绎成双重奏,“是我,我看你快到卡座了,等到了,我跟你说要骂的是哪位。”

    单主果然也在深渊。

    而且还在看着她。

    她放下心,那一会儿挨骂的人真要打人,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冤有头债有主,她就是一传话的。

    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耳边闹腾腾的,楚之宁有一种做间谍的刺激感。

    她走到021卡座附近,这片位置很大,凹字型大沙发上粗一扫坐了小10人,三两分散着,只有一处略显拥挤。

    只因三四位穿着红裙短裤风情万种的女人都围在某一个人身边。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多了点醋意,“往前,看到那个左拥右抱的渣男没?”

    楚之宁边走边在心里帮给钱大方的单主骂这个渣男,“看到了。”

    她说完这句话。

    021卡座上一众人也发现了这位突然闯入私人区域的外来人士。

    数道视线或先或慢的落在她身上。

    看戏、探寻、好奇……

    “就是他。”单主狠狠道,“一会儿给我照着单子上的话,狠狠骂他!当着他身边那四个狐狸精的面骂!”

    好嘞!

    楚之宁深吸口气,想着一万块钱,目光炯炯,另只手将曲奇饼干袋子捧在胸前,打算来个礼貌的自我介绍再开始。

    总得给这位渣男点接受和适应的时间。

    她往被女人围住的那人身上望过去。

    只一眼,浑身血液凝固,整个人如坠真空之境,刹那忘了如何呼吸,胸口一股发胀的涩意。

    香艳之间,坐着一个男人。

    他姿态懒散,靠坐在沙发里,左臂搭在沙发靠背的宽沿上,屈着肘,手散散地撑着太阳穴。另手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液体撞着玻璃杯壁,折射这方区域稀少的糜光。

    昏暗的光影交错,模糊了他原本俊美的轮廓。

    也让人一眼看不真切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只看他随意的姿态,似乎一个眼神也没给过来,仿佛她只是被酒吧音响余律送来的空气。

    灯光、舞曲、嘈杂的电流,在此刻同被抽走的勇气一般,尽数褪去。

    唯一被放大的,只有胸膛里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此刻,楚之宁却只想到一件事。

    ——能在这么吵闹的环境里坐着,他的耳朵,应该已经痊愈了吧。

    耳边传来声音,将她拉回喧闹现实。

    “怎么不说话?”

    单主不悦地催促:“你们不会这么没有职业素养吧?看到帅哥就不骂了?我可以加钱!”

    与此同时,男人身侧一位穿着红裙的女人巧笑道:“她手里拿着的那个袋子我知道,我说在场的哪位男士惹了桃花债,让人家点了这家的服务?”

    “小美女,你来骂谁?”女人红唇弯弯,说话时又往男人身侧凑近了点,姿态亲昵。

    楚之宁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如果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云落,要骂的人还是他,那她宁可去替陈芷揉面团当苦工也不想揽这个活。

    她不说话,所站的位置再明显不过。

    那一片,除了云落,哪还有别人?

    红裙女人笑出一串银铃声,“原来是冲你来的。”

    “是吗?”

    云落姿势未动,楚之宁却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冲自己撒来。那是一张网,逐渐收紧、收紧、又收紧。

    这张网渐渐有了温度,隔着衣服一点点烧她的皮肤。

    男人声线清冷,听着就觉得拒人千里之外,跟他身侧如云美女形成割裂鲜明对比,场面偏叫人喉咙发干,又发紧。

    “想骂我什么?”

    “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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