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第二天起床时并没有很难受,因为乔佳音昨晚把她照顾得很好,给她喝了不少水也喂了解酒药。

    她们洗漱过后去吃早餐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到都柏林的套房时正撞到任易和燕州说话,任易抻着脖子看了眼一边椅子上的黑色袋子,有点疑惑地说:“你拿这些干什么?”

    这时候都柏林拉过乔佳音的手,很是体贴地问:“今天早餐之后想要做什么?”

    方好注意到燕州当即把袋子绑上,而后他半开玩笑地说:“拿去夜市卖,说不定还挺抢手。”

    她抬眸对上他的稍有躲闪的视线,看到他的黑眼圈,想起昨晚他在沙发上并不老实的睡姿,以为是他没有睡好,问:“昨晚睡得不好吗?”

    燕州摇摇头,说话时给她一瓶酸奶:“还好,我睡得还挺沉的。”

    方好接过来时追着他的视线,他被她炙热的目光盯得弯起唇,微微偏过头,她追问:“那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任易刚洗过手,甩了甩手上的水,加入他们的对话,帮燕州回答:“他还挺浪漫的,起了个大早去看日出了,一点也不仗义,都没叫上我们。”

    燕州笑着看他:“你睡得那么死,我叫得醒吗?”

    周风致喊他们吃饭,任易先踢着拖鞋跑了,两人对视时方好走到他身边,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站着没有动,方好说:“日出没能一起看到,那今晚一起看日落吧。”

    燕州一件薄外套盖在把封好口的袋子上,追人要的就是耐心,隔了几秒钟没有等到燕州的回答,方好没有急着催促,而是回头看他在做什么,但还没看到,燕州就应声:“好。”

    吃饭时都柏林说起今天的行程安排,要去丽山玩,那时候方好和乔佳音在聊天,没有听他说的话,吃过饭见他们收拾东西才发现不对劲儿,因为燕州不知道从哪拿来一束郁金香,显然不是要和他们一起上山。

    方好问了计划的制定人都柏林:“燕州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都柏林往燕州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说:“你真以为他是想玩才过来的?这附近有个疗养院,他家人住在那,他顺路过来探望。”

    丽山疗养院算是江海比较好的一家疗养院,环境好,医疗条件也不错,唯一的不足就是离市里有些远,来来回回太浪费时间。

    方好想起燕州说过,他的母亲住在疗养院,康明旭也曾提到过,燕州的母亲精神状态不是很好,那么这次来他应该是来看母亲的。

    见方好没有答话,都柏林了然:“今天你也不和我们一起去了,是吧?”

    方好还是比较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话都不用说就有人懂。

    她没有和燕州说,只是想要碰碰运气,能见到自然是好的,见不到也没所谓,她回到房间里换了身衣服,等她回来的时候燕州已经离开了。

    方好出去买了营养品打车去丽山疗养院,她不知道燕州的要探望的人叫什么名字,只说来探望病人,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花园,在花园里嗅到了清甜的花香,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在燕州身上停留过。

    她在喷泉边上丢了两枚硬币,很贪心地许愿这池子里硬币所承载的愿望都能实现,在这里的愿望左右都不离健康,她希望这些愿望成真。

    方好在花园里闲逛,本来以为怎么也见不到燕州了,但转眼间他就出现在眼前了。他单膝跪在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前,女人身上穿着疗养院的病号服,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却拍开他想要拢紧衣服的手,姿态防备又警惕,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方好曾在燕州家的全家福里看到过那个女人,照片中的她满脸温柔,一看便知道生活得幸福美满,现在的她被岁月磋磨得沧桑憔悴,却依然能看到过去的影子。

    燕州开口说了句什么,又想为她拉紧衣服,女人登时推开他,嘴里喊着:“我不认识你,青岸呢?我要见青岸。”

    方好小跑过去,燕州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想要靠近她却又犹豫不决,只能轻声细语道:“我就是青岸,我们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外面风有点凉,会感冒的。”

    他说着慢慢把衣服放下,女人防备地盯着他,在她又要推开燕州的手时,方好开口喊他:“青岸哥。”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看向她,眼里都是讶异的神色。

    方好走过去把营养品放在桌上,蹲在她身前自然地笑着,好似这个动作已经重复千万遍,她仰头看着女人说:“阿姨,他就是青岸哥啊,您忘了吗?”

    女人眼里名为防备的坚冰在看向他们两人时渐渐融化,燕州在她放松下来后为她披上衣服,扣上衣扣。

    腕带上写着她的名字,苏英。

    苏英的手有些凉,指尖有薄茧,当她的手抚摸方好的脸颊时她没有躲,而是抬起手覆盖住苏英的手,想要为她暖一暖。

    燕州问她时有些茫然,又局促:“你怎么在这里?”

    方好抬眼看他,能看到他的茫然与不安,她不知这些情绪因何而来,只是问:“你不想见到我吗?”

    燕州当即否认:“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让方好意外的是,苏英捧着她的脸笃定地说:“我见过你。”

    方好看着苏英,或许是因为学美术,她对人和物总是一眼便能留下印象,再见时就会想起来,燕州给了她这种感觉,但苏英并没有。若非论见面,第一次见面应该是方好看燕州全家福的时候,在照片中看到她。

    她对苏英甜甜地笑,试探着问:“阿姨,您还能想起来是在什么时候吗?”

    苏英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的脸庞上,轻声回答:“青岸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方好登时抬头看向燕州,他眼神略有躲闪,像是心虚,她唇角的笑意还没完全绽开,又被苏英牢牢抓住手,她听到苏英问她:“你有没有见到我的青岸?康明旭还有没有欺负他?他怎么不来见我?”

    燕州上前来阻止苏英,怕她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伤害到方好,她扣住苏英的手腕,温声说:“妈,我就是青岸,我在这。”

    禁锢着手腕的力道渐渐松了,方好知道她现在情绪并不稳定,放轻声音告诉她:“阿姨,这就是青岸,我是青岸的朋友。”

    苏英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燕州,放开她的手去握住燕州的手,似乎是认定了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儿子,与他说了几句话,可是这样的温情时刻没有持续很久,几句话之后她又不认得燕州了,甩开他的手转向方好,追问她是否有看到自己的儿子,问他有没有受欺负。

    苏英被护士和燕州搀扶着送回病房,方好注意到从燕州口袋里掉出来的红绳,她捡起来刚要叫住燕州,燕州却先一步回过头对她说:“方好,外面冷,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吧。”

    方好其实不冷,但没有拒绝,跟着他们一路上楼到了病房,病房的床头柜上有一束郁金香,花束的旁边放着两个相框,一张照片是全家福,另一张是燕州的手机锁屏壁纸,一张记录了双彩虹的照片,与他的壁纸一样,意外入镜但没有露脸的女生没有被裁掉。

    燕州为苏英擦了擦手,扶着她上床休息,她却没有半点乏意,到了用餐时间,有人为苏英端来了餐盘,燕州支起小餐桌哄她吃饭,方好默默到一边接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

    有人打来电话,陌生号码,方好心有中怀疑的对象,但又怕因为多疑挂掉了一通重要电话,所以还是接了,背过身听那头的人先开口,那人在笑:“方好,听说你——”

    方好一听便知道了,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她冷声打断他:“康明旭,你没完了是吧?”

    话还没说完,苏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朝她所在的方向一把推翻桌上的餐盘和水杯,方好没反应过来,菜汤和水溅了她一身,她垂眸看了眼,白色牛仔裤上都是脏污,还有几片滑稽的菜叶沾在裤脚上。

    护士赶忙进来安抚苏英的情绪,而燕州疾步走到她身边,担忧又歉疚地看着她说:“我先带你出去吧,我妈的状态不是很稳定,抱歉。”

    电话那头有一声短促的笑音,嘲笑。

    方好知道苏英为什么会失控了,她挂断电话后弯下身捡起混乱中被喷溅上菜汤的相框,拿出一张湿纸巾擦干净,又把相框放回床头柜上,她对上燕州的目光,很想推开他紧蹙着的眉,但这样的情况并不合适,苏英在护士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她轻声对燕州说:“没关系。”

    护士说应该让苏英一个人静静,带着他们二人走出病房,说一会儿会有人来送餐并打扫卫生。

    由于方好的裤子脏了,护士带他们到一间休息室,并给方好拿了一条裤子和一次性拖鞋说不介意的话可以穿,方好试了一下裤子,并不合身。

    燕州主动提出去商场给她买一条,方好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没等拒绝的话说出口,燕州就抢先说:“很快就回来。”

    然后没等方好说什么,燕州就匆匆跑出去了,方好看了眼手机,刚才的号码又给她拨了几通电话,她心烦意乱地拉黑。

    她太清楚康明旭为什么要在现在一再打电话过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医院,因为他想要燕州不舒服,想要苏英失控,因为他想让自己看到燕州生活在什么环境下,心甘情愿地放手。

    方好偏不要。

    燕州很快就回来了,一手提着一个购物袋,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块小蛋糕,他说:“你看看这件合不合身?”

    方好打开购物袋拿出那条裤子,和被弄脏的那条一模一样,想必价格也一样,她扬了扬眉看向燕州。

    燕州在她开口前先说话:“你试试看合不合适,我先去看看我妈,你记得吃蛋糕。”

    一串话说完,他退出房间。裤子穿在身上刚刚合适,方好穿上后给燕州发消息,告诉他可以回来。

    燕州敲门进来时她正在品尝那块小蛋糕,她见他回来,笑着扬了扬下巴让他坐在自己对面:“要不要尝尝?还挺好吃的。”

    燕州摇摇头说:“不了,我不饿。”

    方好又找了个话头:“你很会挑衣服嘛,尺码刚刚好。”

    燕州没有坐下,而是走到她身前,说话时有些局促地看着她,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事……”

    没等他说完,方好就打断他:“别总是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是我要跟着你过来的,如果我不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说到底,我还要和阿姨说抱歉,但是刚才护士说今天不太方便,那我下次过来看她的时候再说。”

    燕州有些不解,迟迟没有开口,方好对着他的目光笑着说:“我脾气哪有那么差。”

    见她笑了,燕州便也笑,声音很轻:“我知道。”

    蛋糕有点腻,方好吃了几口就放下勺子,想要换上自己的鞋离开,偏过头找鞋时燕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鞋面上沾了水,她从桌上抽了张纸,燕州的动作却先一步。

    他单膝跪在自己前面,拿出口袋里的纸巾为她擦拭鞋面。

    方好一时间愣住,本来想说的话在一瞬间都忘了。

    燕州却仰起头看她,因为跪着,窗外的阳光只能照到他的胳膊上,照不进他的眼底,他声音依然很轻,落在她耳畔却显得很重,很普通的一句话说出来像是乞求:“别再有下次了吧。”

    他没有具体地说,但方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方好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自嘲的笑来,“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你都看到了。”

    “可是我看到的不止这些。”方好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那些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话,但她不喜欢听这些,她俯下身拉近与他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这里是个好地方,花园里都是生机,喷泉里都是希望,这里也有很多人在变得越来越好。”

    方好不是消极的人,不只是因为她的生活太过顺风顺水,还因为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她总是想要抓住什么。

    他说:“但是我不一样,没有人会愿意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呢?”方好说:“我就在这里,希望和你有关系。”

    燕州有些无奈地叹气,叫她的名字,“方好。”

    方好抬起手碰了碰他的眼角,他并没有躲开,她歪着头看他笑,她能看见他眼底渐渐亮起的光,但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然黯淡。她曾去过福利院陪小孩,老师告诉她,如果小孩不开心就要说一些鼓励性的话语,或是表达自己对他的喜爱,她觉得这一套用在谁身上都可以。

    肉麻的话她说不出口,所以她选了最简单的一句对燕州说:“我喜欢你的。”

    燕州闻言低下头不再看她,把她的鞋子擦干净,纸巾丢在垃圾桶里。

    方好知道他是在逃避这句话,逃避她所有的爱语,她只听到他说:“我们走吧。”

    “其实你自私一点会生活得更快乐。”方好告诉他她的快乐法则,没有人这样告诉她,是她自己领悟到的真理,在她看来,经过自己实践的才是真理,她告诉燕州的时候不忘举例:“做你想做的,追求你喜欢的,你这么好,凭什么把爱拱手让人,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眼底海潮翻涌,久到方好以为他们就要对视到永恒,她倒是希望能这样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但又有些担心他的腿会蹲麻,她想把他扶起来,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时他登时僵住,又像是猛然回过神。燕州对她说:“方好,我很普通,我的喜欢也很廉价,有没有都没所谓。”

    “我没有要求你与众不同。”方好说话时看到窗口被风吹动的窗帘,在风中飘摇,像是日光倾泻而下的海,他们就要被海浪淹没了,所以有些话要尽快说完:“只希望你对我与众不同的时候是快乐的。”

    燕州听她这么说,唇角扬起苦涩的笑,他宁愿方好不喜欢自己,他宁愿方好在一段感情中盛气凌人,霸道高傲,也不想看到她委曲求全,为了谁低头,他不想看到有谁打碎他的傲骨,更不希望那个人是他。

    方好不明白他的笑是什么意思,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这样的距离抬起手就能拥抱,但是他们都没有选择这样做,长久的凝望让人内心很宁静,方好能平静地看燕州眼底的山呼海啸,她笑着穿上鞋子。

    燕州看着她,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开口,只是叫了她的名字便被方好打断,方好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着粉黛眼睛也勾人得紧,料日光都输她几分好颜色,她撩人不自知,抬起手做了个抵住他唇的动作,不过食指与他的唇隔着些许距离:“别急着说那些丧气话,说好的一个月,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风温柔,阳光温暖,她心里也坦荡。

    燕州点点头,垂眸时眼底的情绪让人难以分辨。

    方好对跪在自己身前的人说:“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和我去看海?”

    他说:“好。”

    窗帘被风吹动,室内没有阴影,阳光照着并肩离去的两人,或许是背影太过般配,秋风簌簌吹响树叶送上祝福。

    方好想起什么,问他:“昨晚你在房间里有没有听到风声?”

    燕州的脚步顿住,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喝水,嗓子有些干哑:“没有。”

    方好点点头,不疑有他,“那就是我听错了。”

    那些破碎的呢喃,近在咫尺的温柔,和几不可闻的脆弱,只是有风刮过。

    又恰好被她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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