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天有些凉,方好在回家的路上还想着应该去商场买几件衣服,要带着乔佳音一起去,还能给陈云想和孟茹买几件。

    方好和孟茹还是在相持阶段,谁也不肯让步,但方好觉得孟茹就算不想要一个稍显叛逆的女儿,也总不会拒绝她的好意,但偏偏孟茹不愿意收。

    方好转手又把衣服送给了方心蕊,她很喜欢,还亲手下厨给她做饭,留下来上课的燕州一起吃饭,他们家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周云鹤说个没完:“自从小燕老师来给我上课之后,我的成绩真的提高了不少,现在我觉得一中清凡都在我脚下。”

    一中和清凡都是重点高中,不过清凡是私立高中,方好的高中生活就是在清凡度过的,是孟茹替她选的,她提出过抗议,但被驳回了。

    “你走路的时候脚着地,什么地方都会在你的脚下的。”方心蕊笑他,但又不忘记问:“既然都这么轻松了,你想选哪所高中?”

    “当然是清凡。”周云鹤当即回答,说完用胳膊肘碰了碰方好:“我觉得清凡的水平比一中好,而且到清凡我说不定还能刷刷小好姐的名气。”

    方好说:“我也没什么名气。”

    周云鹤听了反倒来劲了:“你就欺负我不知道吧,我早就听说了,你是清凡芭蕾舞跳得最好的人,最后却选择了学美术。”

    方好欣然点头:“那不刚好说明,优秀的人学什么都会很成功吗?”

    燕州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聊天说笑,偶尔方好也会把话题引到他身上,让他也加入对话,大多是时候他只是看着这样温馨的氛围弯唇笑。

    他很少喜形于色,但是看到她笑,他就也会笑,像是一池春水,目光落到某处时都有温柔的涟漪。

    他们离开的时候,周云鹤偷偷对方好说:“我觉得小燕老师其实也挺向往清凡的,我记得他是在燕州读的高中,小好姐,你能不能把你在清凡的校徽和铭牌送我,过两天小燕老师过生日我就能送他了。”

    方好从来没有和燕州谈论过高中的事,不知道他对清凡的感情,没想到周云鹤这个神经大条的人先察觉到了,赠人玫瑰这事她做得出,但把一件可以作为礼物的东西拱手让人,她实在觉得可惜。

    所以她拍了拍周云鹤的肩膀:“你成绩的进步就是给小燕老师最好的生日礼物,你想送的东西我替你送。”

    方好知道周云鹤想要与她辩驳,曲起食指指向门口,直戳他的软肋说:“小燕老师还在等我呢,我先不跟你说了,拜拜,记得好好睡觉,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燕州生日那天没有酒吧的演出,就选在阑珊处庆祝,方好在包厢里坐了会儿觉得闷,出来看看他们有没有到,没见到他们人影,就去吧台点了杯酒坐下发消息问他们到哪了。

    她今天打扮得漂亮张扬,穿了一条红色的吊带长裙,黑色细高跟鞋踩在脚下,套了一件白色的大衣,头发没有扎起来也没有带任何首饰,除了孟茹送她的手链,有一缕头发在她垂头时荡到精致的锁骨上。

    方好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机,后来直接关了,尝了尝杯中的酒,姿态很是优雅,坐在那里和满场的灯红酒绿不搭调,若不说是酒吧,拍一张照片发给别人看,多半会以为她是在参加什么名流晚宴。

    但对上她的眼睛,又会生出一种她是情场老手的错觉。

    当身边有人坐下时,她丝毫都不意外。

    是搭讪时的惯用话术:“美女,你一个人吗?”

    方好缓缓转过身,看到眼前的男人,长相并不出众却又挂着十分自信的笑,这笑自信在他的容貌和对拿下她的轻松,她只是扫了他一眼,看到了他衣领上暧昧的口红印,轻笑一声没有说话,鼻息间除了酒香还能嗅到他身上的烟味。

    男人把桌上的一杯酒推过来,说:“相逢即是缘,这杯酒我请你喝。”

    方好见惯了这些套路,看着杯中的酒水,在如此暧昧的灯光下瞧不出有什么不对,但若是放在正常灯光下,那便就不一样了,她没有碰,眉梢轻挑:“你先喝。”

    男人没有把那杯酒拿回去,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递给她一支,方好也没有接,冷眼看着他到底能搞出什么新花样,他见状笑了笑,缓缓靠近她问:“我这块表,你知道多少钱吗?”

    方好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假的。

    她像是一个冷静的看客,看他能把跳梁小丑这几个字诠释到何种程度,他见她没有答话,以为这就是默许他继续,于是心满意足地笑笑,凑近她,距离再近一点就能对上她眼底的寒意。

    但在这之前,方好用酒杯抵住他的唇,拦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对他说出第一句话:“我不喜欢和满身烟味和A货的人接吻。”

    说着从包里拿出几张纸钞,塞进他松散着的衣领,打赏似的施舍。

    方好并不在意他面如土色,起身离开时看到了进门的人,洛希极限的人带着乔佳音来了。

    一见她,都柏林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推了燕州一把,把他推到自己面前,燕州背对着他看不到,方好却看到了,他朝自己敬了个美式军礼。

    方好看着燕州时眼里的冷漠就如潮水般退去,只能看到碎星般的光,她和他并肩走,说:“生日快乐啊,燕州哥,今天晚上我心情好,你要什么都记在我的账上,除了人,想点什么都行。”

    燕州被她逗笑:“那我给你省着点。”

    他提了个礼袋,里面不知放了什么,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的生日蛋糕是方好去订的,让周风致帮忙带过来,造型很漂亮,黑红的配色,用翻糖做了锁链和吉他,热烈如火。

    大家凑在一起喝酒聊天,没一会儿就起哄燕州许愿吹蜡烛,许愿时她就坐在燕州对面,安静地看着他,他许愿的时候有些长,睁眼吹完蜡烛后任易去开灯,都柏林觉得灯光太晃眼,提前遮住了乔佳音的眼睛。

    任易问了他许了什么愿,周风致替他回答:“说出来就不灵了,懂不懂啊你。”

    任易不再提,也就没人问了,他们纷纷送上给燕州的礼物。都柏林送了他一把新的吉他,周风致送的是变调夹,任易自己做了背带送给他,乔佳音给燕州送了一条吉他拨片项链,方好拿出自己的礼物,是一个定制的镶钻麦克风,蒂芙尼蓝的颜色很清爽素雅。

    所有礼物都是对一个优秀吉他手的祝福,方好在燕州震惊的注视下对他说:“燕州,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的未来纯洁明朗,祝你拥有不愿忘记也不舍得浪费的时间。”

    他声音有些哽咽,方好悄悄坐到他身边,探头想看看他有没有哭,先一步被他遮住双眼,他轻声说:“谢谢你们,我会一直记得今天。”

    方好从他的指缝里只能看到透进来的灯光,她抓住燕州的手,没有松开。

    周风致笑说:“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不能忘。”

    方好拉长调子附和:“就是啊。”

    “不会忘的。”燕州说完站起身切蛋糕,把蛋糕分成六等份,第一块递给了方好,上面带着造型炫酷的翻糖吉他,他说:“这是你的。”

    都柏林见状起哄:“这位寿星,你什么意思啊?怎么只给方好?”

    乔佳音当然站在方好这边,替燕州解释,“因为蛋糕是小好买的。”

    都柏林拉长调子,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啊。”

    “佳音姐,你改天去买一把锁把都柏林的嘴封上吧。”方好实在受不了他这个什么热闹都凑的性子,关键是忍不了他淬毒的嘴,都柏林闻言靠在乔佳音肩膀上,俨然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挑衅地看着她,方好深吸一口气,忍住翻白眼的动作控诉他:“你是狗吧?”

    燕州分给都柏林一块切得最扭曲的蛋糕,都柏林认真又诧异地看了会儿,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燕州你怎么偏心成这样?你们才认识多久啊?”

    方好也往燕州那边挪一点,把距离拉近,对刚才还嚣张的都柏林吐舌头算挑衅,燕州只是侧头看着她得意的模样笑。

    任易凑过去跟周风致说,“你有没有发现燕州和方好有点不对劲儿?”

    周风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难道他以为之前这两人的亲昵是演出来的吗。

    任易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懂,还跟他解释:“你看燕州看方好的眼神,我觉得就是三十度高温下的冰激凌。”

    周风致听不懂他的隐喻:“什么意思?”

    “快要把她看化了呗。”任易说:“我看就要滴出甜水来了。”

    方好没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吃了两口蛋糕才想起来问燕州:“我在礼盒里给你放的贺卡你看到没有?”

    燕州声音还有些哑,他说:“看到了。”

    她写了一句张先词里的一句话: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方好觉得他这反应过于平淡,“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燕州想了想,说:“一会儿出去跟你说。”

    方好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在他们唱歌喝酒的时候悄悄把燕州拉出去了。

    外面天色漆黑,天幕高远,成群的碎星在天幕闪烁,高悬的并不是圆月,方好没有等他先跟自己说话,而是摸出了口袋里另一个小礼盒递给他。

    燕州有些疑惑又意外地接过来:“给我的?”

    方好点头:“打开看看。”

    礼盒打开,安静躺在里面的是清凡的校徽和方好的铭牌,她对燕州说:“我刚刚祝你拥有时间,不止是未来的时间,还有过去的时间,如果你觉得没那么美好,我就把你想要的送给你。”

    燕州抬眼,看着她时眼中滟滟似有水光,方好歪歪头看他:“感动得说不出来话了吗?我还等着你刚才要说的话呢。”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燕州把手里提着的礼袋递给她,方好从他进门就看到了礼袋,当时以为是谁送他的礼物,现在才知道,这原来是他要送给她的,她拿到手里,燕州摸了摸鼻子,注意着她的神情,“希望你能喜欢。”

    里面装着的是一串风铃,贝壳做的风铃,她之前去丽山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想要,回来后也没找到想要的,但燕州送的风铃精致,挂的都是漂亮的贝壳海星和各色的小珠子,在风中叮当作响,风拂过,她嗅到淡淡的香味。

    方好很喜欢,问他:“这是在哪买的?我很喜欢。”

    “是我自己做的。”燕州说着扬起唇角,“你喜欢就好。”

    方好有些意外,但这确实比她在市面上看到的要精致,她忽然想起去丽山的第二天,他一早出去,说不定就是那时候捡的贝壳海星。

    室外有风,风铃一直叮叮当当响,路过的人频频扭头看过来,方好不想多作展示,就轻手轻脚地把它收起来。

    风太大了,几乎要把她的心吹出一个洞来,她抬眼对上燕州温柔的眼神,她的心就又被缝补好了,风雨不侵,连同他也被稳稳包在里面。

    方好看着礼盒想起来一个问题:“你过生日,怎么想到要送我礼物?”

    燕州愣了愣,“你也送了我礼物,这算是礼尚往来。”

    追问最好的手段就是假设,方好假设了个条件:“如果我不送你呢?”

    燕州被噎住,但还是诚实回答:“那我也还是会送你的。”

    方好就笑着看向他,没有说话,眼神却在问他为什么。

    燕州读懂了她的意思,说:“因为你说过你喜欢。”

    有些话里带了关键词就很容易触发下一句话,多数情况下嘴比大脑快,脑子还没想到哪,但嘴已经说出来了,方好闻言脱口而出:“我说过喜欢的可不止这个。”

    燕州没有立刻接她的话,短暂的一秒停顿方好就换了新的话题,“还有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燕州抬头望了望天幕上的月亮,并不圆,但足够明亮。他应声说:“是很漂亮。”

    “没看过夏目漱石吗?”方好笑着看他:“我这是在表白,还是说我这句话太含蓄了,应该说,月亮代表我的心。”

    燕州看她的眼神并不像月光那样纯洁,好似月亮下摇曳的树影,时明时暗,暗的那部分被风一吹就散了,等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是潋滟着星光的温柔了,他说:“我以为你要唱歌。”

    “不对。”方好经过短暂的头脑风暴后推翻自己刚才的话,说道:“月亮不能代表我的心,月有阴晴圆缺,每晚都要变换位置,我的心不是,我一直都喜欢你。”

    他希望,月色是一支唱不完的歌,偏过头就能看到她的笑颜。

    燕州就笑着看她,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感动哭了吧。”方好凑到他身边的速度很快,高跟鞋差点把她绊倒,还好燕州扶了她一把,她也因此看到燕州微红的眼眶,她抬起手碰了碰他的眼角,“今天你许愿的时候我也偷偷许了个愿望,希望你就像是生生不息的艳火,痛苦和眼泪都不会让你熄灭,你就肆意地做你自己,替我先过二十二岁的生活,希望很快,我也会在你的生活里。”

    夜色忽然变得很小,那些星星进入他的眼里,很快又随着他的泪水流出来,滴落在她的掌心。

    方好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滴,学着他的温柔语调,问:“要不要把肩膀借你一会儿?”

    燕州笑出声,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滚到她手掌。

    方好看着他的眼睛,有了个很罪恶的想法,想让他再哭一会儿,他落泪的样子比平时更勾人,像是碎掉的玉石,破碎又有光泽,让人想要捧在手心。看着看着,目光就忍不住落到他的唇上,燕州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她瞬间收起那些罪恶腌臜的想法。

    她炙热目光如同热吻,令自己和眼前的人仿若身处盛夏。

    燕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时间流逝得很快,他要争分夺秒地凝望才能记住她的脸颜,但在他的眼里时间流逝得又很慢,他能看清方好的一颦一笑,记住在此间的每一帧。

    燕州看着她的侧脸,声音有些哑:“对不起,我只是太感动了。”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方好觉得她脑海中对他的想法更需要道歉,但她不说就没人知道,所以笑着安慰他:“我知道我说话比较感人,你不表现出感动我还会有点儿失望呢。”

    燕州对她说:“方好,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快乐。”

    “别忽然说这么正经的话。”方好觉得这有点像拒绝人的前兆,“像是给我发好人卡,感觉下一句就要说一些拒绝的话,刚说完快乐就转身要走,特别像享受完了不愿意负责任的渣男。”

    燕州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夜风太凉,方好的脚已经被冻僵了,她轻轻跺了跺脚,结果又一个没站稳,还好燕州眼疾手快把她环住了,只是虚绕着,没有碰到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她仰起头就能贴到他的唇。分明他的手没碰到她,他们之间也隔着几层衣料,她还是觉得脊背发麻,有一股电流窜上来,传声到大脑。

    脑海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燕州是对她有好感的,所以她可以得寸进尺,可以有逾矩的行为。

    艳火,不燃烧算什么火。于是她又一次捧住燕州的脸,在燕州紧缩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颜,她靠近时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还夹杂着奶油的甜腻味道。

    酒气和呼吸间的热气混杂在一处,眼神纠缠在一处,热得一塌糊涂,眼神里的试探火一般,噼里啪啦地燃起来,烧到彼此眼中心中,他的眼角还湿漉漉,眼神却炙热。

    风刚才还吹得嚣张,现在却偃旗息鼓了,空气里只有热浪翻腾。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渐渐往下看,方好跃跃欲试地看着他的唇,忽而掀起眼看他,他耳朵红得就要滴血,面上还冷淡。

    当下的距离太近,近到方好听到跳动频率快到疯狂的心跳声时,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很快,猛烈地撞击着她被盈满的胸腔,恍然间从燕州那里听到回音。

    眼看唇瓣就要贴在一起,他却侧过头,避开了。

    方好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恼,刚要发作,就听到他清了清嗓说:“他们出来了。”

    他看向门口的眼神格外不自然,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虚似的。方好看向门口,是有人出来了,她赶忙站直身子,和他拉开距离。

    他们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歌,周风致把燕州的礼物都提出来给他,好奇地盯着他泛红的脸多看了两眼:“说出去透口气,怎么像一直在憋气呢,脸红成这样。”

    燕州随便找了个借口:“风吹的。”

    都柏林喝了点酒,叫司机来接他们,回去的路上任易问燕州:“我看你最近总是面色红润,是不是就要谈恋爱了?”

    燕州别过头看窗外,方好低头看手机回孟茹的消息,孟茹不知道又从哪知道她找人定制了麦克风,也不知道从哪知道她今天在阑珊处,问她是不是又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

    她回复完消息时刚好听到燕州说:“没有。”

    任易追问:“那你许愿有没有提到天赐良缘?”

    燕州却自嘲般笑说:“没有,我们在一起不算良缘。”

    方好朝他的方向望去,看到车窗外并不圆满的月亮,和他的眼睛,那是凄怆的一眼,月色也无法将其晕染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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