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墓市的中心长出了一棵名为逆卡巴拉的恶魔之树。

    我的“预言”应验,政府下令在室内避难,但往教堂跑的人不减反增,只为见我一面——因为我同样说过,灾难会被神平息。

    于是,得到了答复的人们争分夺秒地收拾家当,临走前还来教堂与我挥别。

    无处可去的人被教堂收留,神父也将事务全权交给我,去往其他城市的教堂暂住了。

    当地警局甚至找我谈话,问我那棵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能给出的回答也只有让他们趁早离开红墓市,等那个巨大的树状物体消失了再回来。

    而新闻播报恶魔之树的当天,但丁终于带着他的同伴,坐着直升机赶来了红墓市。

    还顺便帮妮可捎带了我订做的武器。

    黑发的女性好奇地看着我和V:“诶,原来我们还有两个帮手啊。”

    但丁按着脖子:“与其说是帮手,不如说是委托人要亲自验收成果。”

    另一位金发的女性——她绝对是恶魔——倒是细心地追问:“看来委托中不包括护卫部分?”

    我适时地举手:“我是护卫。V酱是召唤师。”

    我们交换了名字。黑发的是蕾蒂,金发的是翠西。

    V好像认识翠西,见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隐藏好了自己的情绪,也就只有在他旁边的我和格里芬看出来了。

    蕾蒂:“但丁,这次目标叫什么?”

    但丁两眼一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无意义叫声。

    “这得问委托人了。”

    不想说出哥哥名字的但丁把难题甩给V。

    V则顺利地接下这块烫手山芋:“尤里曾。”

    Urizen。

    Your reason。

    这起名水平和我不相上下啊,新的名字都不需要过脑。

    我们五个人整装待发,在莫里森的注视下找到了恶魔树的入口,那里通向魔界。

    魔界的景色如但丁所述,贫瘠的色调搭配与千篇一律的架构,可见恶魔的生活过得也不怎么样。

    没走两步就能闻到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我顿时丧失了对魔界的所有兴趣。

    ——V停下了。

    我注意到他额头渗出的汗滴、无法自控的呼吸,无疑是感受到了来自半身的恐怖压力。

    离得远一点的但丁没发现V的异常,嬉皮笑脸地开玩笑:“想跑就跑吧,这不是你能打败的对手。”

    V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说的没错。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我去确认保险措施。”

    V放弃的速度让走在最前面的三人都愣住了。格里芬见他立即转身,连忙追上去劝他三思。

    我知道V多半是去找那个愣头青,可尤里曾是另一个维吉尔,我也想见尤里曾一面……

    不。

    我为什么会犹豫呢。

    分明是我选择了V,V也选择了我。

    “V!”

    我喊着他的名字,和格里芬追着他到了出口。

    格里芬不是很理解V的想法,它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保险措施是那个小鬼?他的右手都不在了,能有什么战斗力啊!”

    “他继承了斯巴达的血脉,总归能派上用场。”V说得像是这件事和他无关一样,“至少比我强。”

    我提前预判了格里芬的问题,抢先一步回答它:“但丁打不过尤里曾。”

    格里芬看了看V,又看了看我,不可置信地叫出声:“你怎么知道?!”

    “因为罗宾是笨蛋。”

    “不许鸟身攻击!”

    莫里森还在地面上等着我们,见我和V两个人出来了有些惊讶。

    “这么快吗……但丁呢?”

    这位情报商和但丁打了多年交道,对但丁的实力有着深厚的信心,没有想过传奇恶魔猎人如今也有受挫的时候。

    “在里面。”V的脚步不偏不倚地直奔直升机,“我们要开直升机出发,马上。”

    “去哪?”

    “福图纳。”

    福图纳是一座孤岛,建筑风格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离“现代”最远的城市。

    驾驶员为难地操控直升机在上空缓速飞行,这地方偏僻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降落地点。

    赶时间的V不由分说地跃下直升机,格里芬载着他飞往目的地。

    不能把我丢下!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我迅速用小刀划破食指,不顾驾驶员的阻拦,跟着跳下直升机——

    “V!”

    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我看见V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愕然,但他的手立刻动了起来,朝着我落下的方向伸出。

    理所当然的,我抓到了V。准确来说,为了避免格里芬重心失衡,我的手臂直接环在了V的肩膀上,紧紧抱住了他。

    完美的空中行动。

    V一只手被格里芬吊着,仅余空闲的另一只手因为我的胡来,不得不用来稳定我的存在。

    陡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格里芬发出悲鸣:“托墨莉!!!”

    久违地在高空享受冷风,徘徊于危险边缘的刺激令我心跳加速。

    除了初次见面那时我主动握住V的手,我和V相处时的距离便没有再那么近了。

    现在是最近的一次。

    我能感受到我所拥抱的躯体之下同样加速跳动的心脏。

    “……太乱来了。”

    V的批评对我而言就是耳旁风。

    我将正在往外缓慢滴血的食指送到他的嘴边,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血不能白流。”

    他怕我因这个动作掉下去,揽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些。

    虽然V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的举动已经足够让他理解了。

    趁着对方犹豫该怎么说的时候,我当机立断把食指往前一塞——

    我这伤口划都划开了,他就算不想喝也得喝!

    如果是等血液自然流出,那过个半天也只是产出聊胜于无的量。我大方地催动自己的血液循环,保证V能够摄取足量的血液。

    “嘶……这是我能看的吗……?”

    格里芬的声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

    V一定是彻底明白了我的良苦用心,安静地吸食我的血液。

    等我觉得补魔补得差不多了,才把手指抽了出来。

    我发现V此时的表情很复杂。

    “怎么了?”

    “真是……太会给人制造麻烦了啊。”V露出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的表情,我似乎能从他的吐息间感受到动摇的心,“你总是这样任性妄为,还不给人拒绝的余地。……我说,托墨莉,你有没有自己做的事很过分的自觉?”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底气十足地说,“我很中意V,是在意到了直至死亡将你我分离的程度。这句话我可以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虽然我的目的说出来就完全是坏人发言,但我又不是抱着随便的心情想听他的遗言的!

    ……不过,想到他命不久矣的事实,心里也会涌现出遗憾的情绪。

    算上我没见到V的时间,我已经认识V十五天了。

    在普通人的视角看来,十五天或许才是刚刚熟悉的阶段。

    可神秘侧不讲道理。认识数年的室友可以下得了决心夺取对方的生命,家族的兄弟姐妹可以为了争夺神秘自相残杀,也能在仅仅一夜之内变成可以互相交托性命的关系。

    十五天并不短。

    刚认识的V有着恍如初生的呆板,与噩梦签订契约后的目光变得坚定,会为了营造人设刻意开一些玩笑,也重拾了内心深处埋葬的兴趣爱好。

    重新做人实在是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

    所以直觉告诉我,这家伙的死亡一定会绽放出一朵瑰丽的花。

    我喜欢这样的生命力。

    所以我才会在V身上倾注自己的真心。

    格里芬的速度逐渐放缓,我们落地了。

    关于我们两人之间的话题到此为止。

    我离开V的怀抱,仰头看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吧?”

    “他叫尼禄。”V拿出他的手杖,指了指闭锁的大门,“我们走窗户。”

    我吐槽:“大晚上的打扰别人睡觉,你还指望走正门……算了,配锁也挺麻烦的,我就不弄坏它了。”

    这次我借着刀柄安装的钩索飞上楼,尼禄房间的窗户倒是一推就开。

    我和V并排靠在窗边,尼禄的危机意识还有待加强,我们都没有控制闯进来的声音,他居然没有醒。

    V不打算叫醒尼禄,毕竟对方睡不安稳,估计很快就醒了。我得说,V既有教养又很没礼貌,简直是薛定谔的素质。

    从噩梦中惊醒的尼禄躺在床上,还没缓过神。他察觉到房内有人,下意识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姬莉叶……?”

    “醒得太慢了。”

    V合上诗集,尼禄也因为这个动作唤起了反应神经,迅速起身防备。

    我朝他微笑着打招呼:“晚上好,尼禄。”

    也许是我的表现太过自然,尼禄一时被我带了进去,想也不想地回我:“晚上好。”

    接着尼禄警惕地闭上嘴,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V就跟在自己家里散步一样,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床边。

    听到但丁赢不了的时候,尼禄也以为V在开玩笑。

    格里芬出现了。叽叽喳喳的蓝鸟代替不想多说的V,对着尼禄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被格里芬吓了一跳的尼禄脑袋一片混沌,对V说的话没什么实感,仍旧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V观察着尼禄的反应,然后和格里芬一起使用激将法,狠狠踩在了尼禄的雷点上。

    他们两个当坏人当得起劲,我也只好当那个好人了。

    我带着歉意的笑容,安抚道:“罗宾说话很难听,完全不需要包容它。”

    格里芬大声纠正:“是格里芬不是罗宾!”

    “……你们去外面等我。”尼禄的目光刻意略过了我,有异性夜闯卧室确实让他难办,“我要收拾东西,武器放在车库里。”

    我们在楼下等待尼禄,顺便等直升机。

    格里芬立在护栏上,用它惯例的夸张语气开口:“不考虑和尼禄打好关系吗V酱?从血缘关系上看,你们可是一家人!”

    “斯巴达之血只会导致互相残杀。”V平淡地说。

    ……怎么说呢。

    我六岁的时候养父母死了,又失去了记忆,没有亲戚愿意接手的我辗转数月搬到三咲市,因为直死之魔眼的危险性被咏梨收养。

    那时青子姐、有珠姐为了对付前来报复的橙子阿姨,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尤其是青子姐,是只能看得出人形的惨烈程度。

    苍崎家有两个女儿,姐姐苍崎橙子和妹妹苍崎青子,继承人突然从“努力了将近二十年的姐姐”变成了“不得不抛弃规划好的人生的妹妹”。虽然是祖父更改了继承权,但不甘心的姐姐迁怒于妹妹,并且想夺回继承权就必须与妹妹刀兵相见。

    那几场战斗的内情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尽管她们都曾互相打伤对方,但总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放了对方一马、留了对方一条命。

    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情感,结局就摆在那里,家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她们自己是如何想的,没有人能知道。

    多年以后,我看见了苍崎家两姐妹一起吃饭的画面,过去的恩怨没有束缚住她们,而是两个人都在不断向前。

    如果她们不是姐妹,我想这份仇恨并不能轻易放下。又或者,橙子阿姨当初就直接死在那里了。

    因为她们确实有过一段融洽的姐妹关系。

    我认为但丁和维吉尔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们似乎不会通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而相互理解需要双方的参与,仅凭其中一个人的努力是不行的。

    V的答案,也只找到了一半。

    “我支持罗宾。”

    我拉了拉V的手臂,示意他看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他很配合地问:“什么理由?”

    “——等你死后,会有人在你的坟前献上一束花。”

    格里芬第一个反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太不吉利了!”

    我摊手:“人都会死的。再说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关心V的人只有我啊。”

    濒死的体验我可是有过好几回,因此谈及死亡来也毫无负担,甚至经验丰富。

    之所以会说这么不解风情的话……

    “不管是死是活,人始终是害怕孤独的生物。”

    V并未对我这番话发表看法。

    尼禄来了。

    可能是我之前的表现让尼禄觉得我更顺眼,他跨过护栏,选择站在我旁边。

    一阵沉寂后,尼禄打破了僵局。

    “……呃,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刚刚好像听见你们在聊天?”

    我摇摇头:“没有,我们聊完了。”

    “那就好。”尼禄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准备落地的直升机,“居然是坐直升机过去,真有钱啊……不过它落下来会把大家吵醒,可以停别的地方吗?”

    捧着诗集的V忽然插话:“那你可以直接跳上去和驾驶员说。”

    尼禄不爽地看了V一眼,不想把气氛弄得尴尬,只能和我聊天。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托墨莉·萨默。很高兴认识你,尼禄。”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托墨莉。你比那家伙好多了。”

    “我觉得V酱比罗宾好多了。”

    “是这个比法吗……?”

    V翻页的声音变快了。

    “V酱的确有点难搞啦。”我全部都是说给某个人听的,“我正在以成为V酱心里第一重要的人为目标而努力。”

    尼禄关于我对V的称呼的细微意见也烟消云散了。

    我伸出手,在V的眼前挥了挥。

    “V——”我拖长了尾音,听起来就像在撒娇,“快说一下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V仰起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虽然很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而且,你之前就听过答案了。”

    尼禄小声说:“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这样啊。”我也跟着望天,“V酱是个别扭的人,所以我觉得之前那个不算数。”

    直升机落地了。

    V甩了两下手杖,唇角微微扬起:“那你继续努力。”

    “好过分的发言——你才是那个过分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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