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V留在了红墓市。

    我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救完了眼前的人,要是他们还死在魔树手里,那我是真的帮不了。

    这几天逃命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红墓市正在逐渐变为恶魔盘踞的死城。

    虽然我用魔术加固了我们租的房子,但城市的水电瘫痪就是我不擅长的地方了。

    好消息,教堂因我的努力而幸免于难。

    坏消息,暂住在教堂避难的人逃跑时把物资全带走了。

    我不由得高看V几眼。

    或许他对未来一个月的生活有所预料,又或许他根本没有思考接下来一个月怎么生活。

    总之,他能做出留在红墓市一个月的决定,非常了不起。

    至少我是没想过留在这里。

    我把超市里免费取用的食材放进教堂里为数不多还保持供电的冰箱,这些东西要精打细算地消耗一个月……没收进冰箱的食材很快就要过期腐坏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浪费。

    我又去检查了一遍供水。每天我都会打一桶水,避免运气不好真的断水。

    当我问出“我们要是把冰箱里的食物吃完了该怎么办”的时候,我想听见V回答省着吃。

    可他却说:“恶魔身上也是肉。”

    我两手交叉在胸前:“不行!绝对不行!”

    格里芬附和道:“是啊!那种肉怎么能吃!”

    这家伙的忍耐力难以想象。如果没有我,V在红墓市的生活一定充斥着诸多的“凑合”与“无所谓”。他是来荒野求生的吗?

    无论如何,我不允许自己的生活这么随便。

    第一天晚上在树上睡觉就是极限了。

    “……不用管我。”V忽然说,“你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V的魔力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他无法遏制这种失去,正如我的魔眼所见,这具分离出来的身体根本活不长。

    原本通过我的血液补充魔力很有效果,现在对逐渐崩解的他而言却是杯水车薪。

    我摆摆手:“我一直在管你。一些血而已,确实没什么效率。我想想……改天换成更有效率的方法。”

    补魔的手段是□□交换。

    血液是其中效率最低的一种。

    V被我的目光盯得发怵,顿感不妙的他追问:“什么方法?”

    我笑眯眯地回:“保密。”

    我们好歹是出生入死的关系,何况我都不顾V的意愿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在此基础上更过分一点也没什么吧。

    一眼望得到头的红墓市一月生存挑战——老实说,我很难坚持下去。我很早就在担心自己的退休生活了,现代生活便利得不可思议,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里的娱乐方式不适合我。

    如今的情况更是枯燥得令人乏味。时间确实有地方可用,但完全是身体在行动、精神在放空的无趣。

    我必须得找其他事情做。

    “——但丁。”

    然后,我想到了这个名字。

    V就算忘记了所有人也不会忘记妈妈和弟弟。

    一、二、三。

    “他怎么了?”

    如我所料的时机。

    “但丁、翠西、蕾蒂。”我说了一遍名字,提醒道,“虽然当时面对尤里曾的情况危急,但现在也该回去找他们了。”

    V又问:“你知道他们的下落?”

    “不知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清理恶魔的时候顺便找一下。”

    我们都不认为他们会死。

    比起清除威胁,尤里曾更看重利用价值。或者说,尤里曾并未将他们视作威胁。

    V看我想一出是一出,便主动揽过了规划路线的工作,连地图都画出来了。

    我惊讶万分:“好厉害啊V酱!”

    “先按照之前的路线回去,不靠近尤里曾就没关系,然后以他的所在为中心绕着找一圈,魔界没有就回地上找。”

    V的脑袋好似时时刻刻在运转,很少有彻底放空的时候。他考虑到了什么情况下该撤退、怎样进行更高效的搜索、减少无意义的行动……

    就像我只写了一个论文题目,V直接帮我把正文内容全部写完了。

    我当然也会思考,只是使用魔眼带来的精神上的副作用让我变得不怎么在平常用脑。

    魔树生长的速度比我预计中的快。毕竟红墓市那么大,我和V就算一天到晚不间断地做“园艺工”,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普通人类一旦出现在红墓市,很快就会变成恶魔的自助餐。

    根据V的计划,我们走了上次的路。

    魔界的恶魔自是比地面上多了不少,我见识了好几次V用尽全力的战斗,魔像梦魇挥舞着笨重的拳头粉碎恶魔,召唤师本人则是头发变回最初的白色、骑在魔像的背上指挥它们攻击。

    来到尤里曾附近后,我尝试从远处观望里面的情况,结果是什么也看不见。

    “不要引起他的注意。”

    V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命令暗影速度加快。

    如果不是为了救人,我想我大抵是不会主动踏入魔界的。不好闻的味道、原始的移动手段、看着犯恶心的生物……每一项单拎出来都还好,但种种因素叠加,完全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力。

    V貌似有特殊的感应,可以摸清我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附近。我们天天下魔界,可惜一无所获。

    “……早知道就跟有珠姐借个POLY再出门了。”

    对付杂兵的时候我常常看着V的身姿,想着如果我也去当召唤师该有多轻松啊,而且在近战方面的锻炼绝对不会落下。

    “现在借也不晚。”V听到了我的嘀咕,说出的话是意料之外的锋利,“还是说,你现在做不到了。”

    知道V没有这么轻易放过我的来历之谜,我不由得感到欣喜。

    我还能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他:“是啊,做不到了。”

    不过,顶多是因为没有好好告别所以会觉得有点可惜,我并没有后悔。

    人本来就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不然青子姐早就跨越时间线,把我拽出根源了。

    看我毫不在意的表现,V也没有很惊讶。我的回答,他应该猜得到。

    既然V主动问起我的事情,那这个话题匆匆过去未免可惜。

    “来到这里之前,我是圣堂教会的代行者,用武力排除异端、杀戮恶魔。说我是恶魔猎人也完全没问题。至于我所属的埋葬机关,则是集合了一批最强代行者的部门。”

    格里芬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晃晃脑袋放弃搜索关键词:“V酱,你听过这个教会的名字吗?”

    “没有。很明显,这里没有那么正规的组织。”

    V坐实了心里的猜测,但和我一样模糊了对另一个世界的说法。

    格里芬的好奇心愈发旺盛,他又一次强调我不像修女:“如果不是看见你在教堂的样子,你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教会的人。”

    “我是在教会长大的,该学的东西不可能忘。虽然是小地方的小教会,但周围也是卧虎藏龙。”我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熟人的身份,“有魔法使、魔术师、魔女、人偶使、幻想种……修女的姐姐还是间谍。”

    寥寥几句的身份介绍足以窥见我的日常生活有多么的波澜起伏。

    我接着说:“进了圣堂教会后,里面就更没有正常人了,况且我天天要和恶魔打交道。倒不如说,在接触超自然现象的里侧行走,精神不会动摇才是奇迹。”

    V看着我,很自然地开口评价:“我不认为这是坏事。”

    我深以为然地点头。

    “有两个人和我拥有同样的眼睛,同样是直死之魔眼。”我开始说明魔眼的来源,“只有经历过死、理解了死亡,这双眼睛才会在有资质的人身上觉醒。”

    V的表情忽然变了,他不解地皱眉,像是确认一般向我发问:“经历过死……?”

    “我没有获得直死之魔眼之前的记忆,据说是一场意外导致我险些投入冥界的怀抱,能活下来就是主的恩赐了。而且,这双眼睛也并非你想象的那般所向披靡。”

    直死之魔眼给我带来了远超于自身实力的自信:不论是什么样的敌人,只要切断死线就会彻底完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切断死线。

    在加入埋葬机关前,除去圣堂教会对直死之魔眼的关注,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代行者。不使用那犯规的力量,我几度剿灭了藏在城市里的死徒;遇到有些应付不来的对手,我就会动用魔眼的能力,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直到在针对祖——死徒的顶点级别——的战斗中,我作为教会的杀手锏之一潜藏于暗处,却在现身伏击时被对方惊人的直觉躲开。祖察觉到了魔眼的不妙,凭着自身的能力“掏心掏肺”地关照我,而失去了一部分行动能力的我始终没法靠近祖。

    最后,借着其他代行者流血制造的机会,我终于杀死了那个祖。

    那大概是我脑袋运算转得最快的一次战斗,濒死体验加上祖的威胁,带来的感受无可替代。

    之后我刻意不去使用直死之魔眼也体会了好几次濒死,战况瞬息万变,一切都很难说。

    我的战斗意识和身手都在不断积累、进步,等到被邀请加入埋葬机关的时候,我已经是“只要把魔眼打开就能迅速结束战斗”的强大了。

    “——不对。”

    V垂下头接近我,我突然意识到他其实很高,只是平时拄着手杖的虚弱形象让人忽视了他的身高。

    “你不能习惯它,不能习惯死亡。”

    “……我没有。”我反驳说,“我一直很重视死亡,一直是抱着认真的心态和V相处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托墨莉。”

    我静静地与V对视,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不要习惯自己的死亡。”

    这句话我曾对我的搭档希耶尔说过,如今也轮到了我被人说教的立场。

    当然了,咏梨他们又不知道我差点死了几回,反正都活下来了,里侧的濒死状况也很常见,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果然很漂亮呢。”我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所以我才这么喜欢V。”

    那种深深吸引我的、属于生命的光辉。

    再说一遍,我喜欢V!

    V这次依旧没有回复。

    不过他移开视线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格里芬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它难道真的听进去了我随口胡诌的话?

    可能是我们闲聊的时间太久了,恶魔重振旗鼓,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冲来。

    我握着唐刀,上前一步将V护在身后。

    魔界的恶魔大致有什么类型,我基本摸清了。这一批一半是在天上飞的,一半是在地上走的。

    虽然远程攻击很烦人,但只要速战速决就行了。

    格里芬被叫出来了,扑扇的翅膀唤出雷电,恶魔被电得七倒八歪,场面一时无比混乱。我趁乱突入后方,一刀收割一个恶魔。

    喷涌的血液很解压,但溅到衣服上就麻烦了。我好歹是爱干净的人,每次都要费大功夫躲避三只魔宠横行无忌导致四处喷洒的鲜血——

    这地板不对劲。

    我想起来了,魔眼观察到的路面好像比其他的地方更脆弱,似乎是因为底下有通路还是空间……

    魔界没有质量保证一说。

    呆呆的格里芬还没认识到问题所在,我直接转头往回赶。

    “罗、格里芬!快把V带上!”

    “谁是罗宾——不是你怎么说对了啊!你说V怎么了?!——咕呃!谁偷袭我!”

    我和格里芬的声音一前一后,塌陷就是在这之间发生的。

    对时间的感知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见没有任何依靠的V失去了立足之地,整个人往后仰倒,惊慌失措地向未知的深处坠落。

    分明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却觉得是远远来不及那样的漫长。

    因为我知道我肯定没办法把V救上来,我离他实在是太远了。

    但还有一件事来得及。

    我毫不犹豫地跃下深渊,拼尽全力加快自己下落的速度,果断地伸出双臂抱住了V。

    “没关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

    “我会陪你一起坠落。”

    我感受到V的躯体顷刻摆脱了僵硬的状态,他像是寻求庇护一样紧紧回抱着我。

    魔术回路,启动。

    防御魔术,展开。

    ——投影,开始。

    尽管在这短暂的几秒内我用上了毕生所学,但从半空掉落至地面的痛感仍旧强烈,我强撑着不发出声音,整个人躺平在投影出来的软垫上。

    V倒是想立刻从我身上起来,但他也被下落伤害击沉了,只能勉强翻个身,和我并排躺着。

    格里芬姗姗来迟。

    “你们没事吧?!等等,魔界哪里来的软垫?我看错了?”

    就在格里芬惊叹的时候,构筑的投影用尽了魔力,仿佛在督促我们赶紧返程。

    我从地上爬起来,稍微活动几下筋骨。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虽然还有体力,但这么深的坑想找出路也不容易。”

    V借助了格里芬的力量起身,略显疲惫地抓了抓头发。很遗憾,他没有练成发胶手,头发还是止不住地乱飘。

    “刚刚,那是什么?”

    听完我的故事,V对我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更没有溢出的好奇心打探我的隐私。

    正如我对V的态度一样。

    “教会的秘迹。”我遵循着其实不用遵循的表面规则,抛出教会的名称后便将情报抖了个干净,“换成更加正式的说法,是魔术。或许在你看来更像魔法,不过那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神秘了。魔术是你也可以学的技术。”

    “鸟也能学?”

    “值得一试。”

    我们一边谈着魔术,一边杀着恶魔。格里芬作为禽类的优势在此发挥得淋漓尽致,转了几圈就找到了通往人界的出口。

    然后,我似乎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斯巴达一家的画像。

    谁知道这出口走出来就看见了已经是断壁残垣的斯巴达家、V还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只要靠近一点那幅画就能看得一览无余!

    这一套丝滑的连招让我哽了一下。

    也许责任可以推给格里芬,毕竟是它带的路,不由自主地接近这里也很正常。

    更令我在意的是画像中的女性,斯巴达兄弟的母亲。

    分明和翠西长得一模一样。

    而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双重人格”、“复制体”等类似的想法。

    无论是对谁而言,这都不算什么愉快的体验。翠西不是他的妈妈,也不可能恰巧就长这样;V可以移情,但他想到的不一定是开心事。

    我只当没看见。

    这是V的过去,我不应该抢斯巴达家的风头。

    于是我转身,朝角落走去——

    “托墨莉。”

    我的回应先于我的疑惑。

    “我在。怎么了?”

    V的表情连怀念都说不上,他很平静地反问:“你难道想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还以为你想睹物思人。我又不是罗宾,很有情商的。”

    我指了指勉强能住人的房子。

    格里芬夸张地说:“强买强卖的人居然谈论起了情商,太可怕了。”

    “想看的话,随时都能过来。”V说,“只是,‘现在’对我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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