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置办完香烛,迈进三元楼,正和掌柜谈着中元节要订的饭食糕点,转头便看见孟峄阳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桌子旁,闷头喝酒。

    孟津带着随从坐在他边上,提起酒杯,道:“怎么独自喝酒?”

    孟峄阳没回答,看了看孟津旁边的小厮,问:“这是谁?之前没见过。”

    掌柜取了笔纸过来这张桌子,孟津挥挥手,小厮便陪着掌柜去了柜台。“我现在大小是个主事了,”孟津给自己倒酒,“那是我的手下,叫孟立。”

    小二识相地凑上来,孟津不客气地连点了酱醋鱼、糖蒸茄、炉培鸡、瑞香汤,只说账都挂在自己身上。“来来,我请你吃饭,”孟津与他碰杯,“有什么不痛快,同我讲讲,我给你出主意。”

    孟峄阳还是闷头喝了,道没什么不痛快。

    孟津长他几岁,看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的。孟津拍着他的肩,低声道:“哎,你和秋堂主关系可有点不正当啊。”

    孟峄阳扭头看他。孟津嘘了一声,道:“你禁足那么多天,是她的缘故罢?上头不说,可我都知道。”

    掌柜带着孟立过来了,孟津看了单子,夸孟立单子拟得不错,很干脆地签了,又从怀里拿了现钱给掌柜当做定金。孟峄阳看他老练地和掌柜说着场面话,想起自己父亲生前也是这样同各家掌柜谈生意的,算盘声响来响去,他那时年纪小,只觉得吵得头疼。如今他再也听不到父亲的算盘声了。

    孟津摒退了掌柜和孟立,如今就剩他二人。孟峄阳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总有些人嘴不严,不过我也是费了力气打听的,我兄弟无缘无故关了禁闭,总得知道原因吧?”

    孟峄阳不知道是该谢他,还是该让他闭嘴。他转念一想,问孟津:“那你还知道什么?”

    小二刚上了酱醋鱼。孟津挑了一筷子嫩鱼肉,放在孟峄阳碗里,道:“你是想问秋堂主吧?你小子刚进明月庄我就看出来了……”

    “不,”孟峄阳直直看着他,“我想问孟华风。”

    明月庄的太湖石假山后建了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名叫地山阁,里面装了庄主搜集的各地县志和大小史册古籍,只有四大堂主二位楼主才能进阁查阅,连过来洒扫的小厮都是坤楼主亲自挑的。孟红雨近日都泡在地山阁的书堆里,查淮南,查阳西。

    柳域没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道是十数年前淮南的刘偀就资助他,西江楼帮刘偀做事,也不过是打探明月庄的动向,或是跟踪江东官员的私下来往,做些探子该做的事,而刘偀要做些什么,他也一概不知。此次西江楼被灭楼,柳域一人逃回淮南珠城,连刘偀的面都没见到,只得了刘偀手下的传唤,叫他去阳西昌州投奔宋卓。柳域到了昌州,便被扔在玉华寺里,假和尚做了四十多天,也没见过宋卓。

    如此大费周章,抢回一枚弃子。

    孟红雨把书册一扔,躺在地上。庄主押着柳域去见了徐侯,没多久阳西就反了。如今她回过味来,昌州就是个局,等着明月庄上钩。可到底是谁在设局?宋卓?阳西的平郡王?莫非很久以前阳西就存了反心吗?

    她仰着头,翻了一页书。那上面正画着昌州府的地图,地图上简单简单,如今看来除二山一寺毫无更改之外,其他的几处地点都有了大变,甚至连兵营都不在地图上的位置。她又翻回初序,只见这是建光二年的县志,那时平郡王刚刚获封半个阳西。

    “起来。”

    孟红雨猛地直起身来,见孟筇竹背着手,在架子边居高临下地瞧她。

    这还是他们两个从昌州之行后第一次见。孟筇竹看着已经都好了,阁内的烛火映着他的脸,又像往常那样,冷眉冷眼的。他扫了一眼孟红雨手中的县志,道:“又想去昌州?”

    “阳西都反了,我去是送死么?”孟红雨把书放回架子上,“你在这里干什么?”

    寸劲一发一物劈面而来,孟红雨手上猛地一挡,接下来打开一看,是一张药草图。

    孟筇竹道:“这是宋纶的药草。”

    宋纶房中是有些盆栽,孟红雨不认得,只隐约记得那草大约是长这图上的样子。她问道:“这是什么?你们冬草堂的藏书库里都找不到么?”

    “打箭菊,”孟筇竹从她手里抽回那页纸,“冬草堂里没有。”

    楼下忽然传出声响,孟红雨一惊,她今日在这里从白天呆到入夜,还没听到什么动静。她匆忙下楼,孟筇竹跟在她后面,见一楼书架整整齐齐,一扇窗户开着,有一黑影从假山闪过。

    孟红雨跃出地山阁,朝假山奔去。

    此时快至十五,月色清亮,照在假山石上,没有一个人。孟红雨闭眼沉心,风缓缓地吹过,有树叶在动,湖边的船忽然扑腾在响。

    她几下跃至船身,一剑撩开帘子,船内一男一女,在做那事。

    孟筇竹跟随而至落在孟红雨边上,问:“跟到了?”

    船内的男声道:“谁啊?正在兴致上。”

    孟红雨侧目,憋着气道:“孟飞凌,出来。”

    等了片刻,那男子也没出来,只从舱内探出头。他挺不高兴,问:“做什么像捉奸一样,这也要兴师问罪?”

    孟红雨道:“你刚才在哪儿?去了地山阁么?”

    孟飞凌哈哈大笑,道:“我刚才自然是在船上了。”他侧开身子,一个女子抱着衣服,满脸不乐意地瞪着舱外的人。孟红雨看了,发现竟是春雨堂副堂主孟飞清。孟飞凌挡在她面前说:“我是春雨堂堂主,就算是去地山阁也光明正大,你问这做什么?”

    孟红雨道:“把衣服拿上来。”她又指着孟飞清说:“还有你的。”

    两人衣服里什么都没藏。孟红雨有些懊恼,觉得是给误了事,让人跑了。孟飞凌看着她在衣服里翻来翻去,调笑道:“秋堂主,你有什么事么?”

    孟红雨怒道:“自然是正事。”

    “怎么?男女居室,就不算正事?”孟飞凌凑近她,“孟华风和葛茵,你就没想过他们也做那事么?”

    啪!孟飞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掌。

    孟飞凌一擦嘴角血迹,也不理她,退回舱内,一会儿舱内又响起人声。

    孟红雨转身就走。孟筇竹回到岸上,坐在岸边的山石上。月华如水,船身摇摇晃晃,湖面的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是个良夜。他看了一会儿孟红雨离去的背影,回过头翻起医书来。

    直等到舱内平息,孟飞凌披着衣服撩开帘子,看见孟筇竹在还坐在外面,道:“你这是什么癖好?在外面听这么久,想干什么?”

    孟筇竹瞥了一眼还在舱内的孟飞清。

    “我的人你还怀疑?真没必要,”孟飞凌边给孟飞清系衣服带子边说,“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是你,这次多谢你了。”他不慌不忙系亵衣,道:“孟红雨这小妮子太轴了,死了一个孟华风查这么多年,没完没了的,刚刚吓我一跳,还好她没进来。”

    “你拿到了?”

    孟飞凌从船舱隔板里掏出一个纸包,扬了扬,得意道:“江东四城的地图,暗室里的,怎么样?”

    孟筇竹接过纸包,翻了翻。孟飞凌絮絮叨叨地说:“听说现在阳西的军队势如破竹,你说到时候咱们算不算功臣?我可受够了天天打打杀杀的日子了,这日子过得一点劲都没有。庄主年纪也不小了,就知道听徐侯的话,能成什么事?我看明月庄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我们是待不下去了,没盼头。”

    孟筇竹心不在焉地听,把纸包收在怀里。

    “哎,你比我还早进明月庄吧,你是什么时候投奔的宋将军?”

    “你不该问。”

    “行,我不问,”孟飞凌系上腰带,“反正咱们也快解脱了,到时候赏了府邸金银,一起享福过神仙日子。”

    孟飞凌揽着孟飞清走出来,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发着莹如白玉的光。

    孟筇竹道:

    “五鹤西北来,飞飞凌太清。

    仙人绿云上,自道安期名。

    两两白玉童,双吹紫鸾笙。

    去影忽不见,回风送天声。”

    孟飞凌听他念诗,愣了愣。

    孟筇竹藏了两根针道:“听说你们一起进的明月庄,庄主取了这句诗来取名。你们想过神仙日子,这是不是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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