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山里起了风,竹叶被吹的沙沙作响,相安楠却如入定般沉默。

    “起风了,坐在这里小心着凉。”

    听到这声音,他心里霎时荡起一阵涟漪,是她!!

    “你怎么来了?!”

    “听这话,先生不太想见到我啊。”

    “……”

    本是一句玩笑话,但他却半天没有答话也没给一个正脸,林知妧叹气,“既然先生不想见我,那我走便是!”

    假装转身要走,却不见那人挽留,看来真的还在生气。

    “先生保重身体。”

    没想到抽出时间来一趟,他却是这幅态度,刚要走,一只手抓住她的上衣,回头一瞧,正是一脸菜色的相安楠。

    “我让你走了吗?”

    她转过身蹲下看。

    迎上她的眸子,“月余不见人影还知道来!?”

    她陪笑,“我这不是忙吗?”

    “你在忙些什么?!”

    “我最近做了好多事,从哪一块开始说呢?”

    她起来,绕到轮椅后,“咱们回去我慢慢告诉先生!”

    乘风和默言在院子的亭中坐着,丝弦与默语在厨房玩耍,屋内只有相安楠和林知妧。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捧着肚子叫:“哎呦,我饿了!”

    他笑,“吃些什么?”

    “什么都行。”

    “看着你最近清减了不少,没好好吃饭?”

    排练可不是个简单的工作,耗时耗力,她吃的本就不多加上忙前忙后,消耗的也快。

    “我吃的很好,倒是先生,最近胃口可好?”

    “就那样吧,吃了药便吃不下多少饭。”

    林知妧没来由一阵心酸,他身体不好不良于行,本就不喜与人交往。自己还强迫让他去宫里,真是该死!

    “先生,对不起,那时我不该说那些话!”

    突然的道歉让相安楠反应了一下。这件事他冷静的想过,他真正气的不是林知妧,只是恼自己。

    “你还生我的气吗?”

    她又在他的轮椅旁蹲了下来,两只眼睛巴巴望着,撅着嘴撒娇。相安楠本就对她没什么招架能力,她态度略微软些他便什么都忘了,像是上辈子欠她似的。

    他摇头。

    “真的不气了?”

    “本来也不是生你的气。”

    “啊?什么意思?”林知妧端起茶递过来,“不生我的气,生谁的气?!”

    他自嘲的一笑,喝了口茶。

    “我倒是很好奇宫里那位如何允下你组乐团的这件事?”岔话题。

    林知妧虽一脸茫然,但也不是傻的,这话题扯得未免也太生硬了些。

    “生谁的气都好,别和自己较劲就行。”

    她直愣愣的看着他,嘴角一勾,“你若想知道圣上如何同意我,便自己去看吧,我懒得说!”

    撂下这句,她转身出门,一抹浅紫色还在相安楠的眼前晃,再定睛一看,人已走远。

    推着自己出门到廊下,寻着她的身影。丝弦匆匆赶来行礼,“公子,我家小姐给您的。”

    “她说什么?”

    丝弦摇头,相安楠看看纸条又问,“她整日都在这里?”

    “每日午后在此排练。”

    “排练”他默默念叨,想知晓,她口中的排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见到相安楠是两日后了。

    林知妧一听他来了,扔下一个院子的人冲出了门外,正巧看到默言将他抱下马车。他的腿被轻轻安置在木质踏板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抬头看到不大的院门前站着一袭青衣的林知妧。

    “先生来了,我这儿真是蓬荜生辉啊!”

    他没有说什么,往里瞧着。

    “我们正在排练呢,欢迎先生指导!请进!”

    林知妧让出门,低头看见高高的门槛,有点尴尬。乘风和默言一人一边,径直将椅子连人抬了进去。

    林知妧站在院子中的台子上,清了清嗓子,“各位各位,今天有位同仁来观摩我们的排练,大家打起精神,莫要让在下丢脸呀!”

    众人应着,林知妧笑嘻嘻的看着一侧的相安楠。

    “先生,这里太阳太大,您在廊下听吧!”

    他转头扫了一眼点头,默言把他推了过去,下人端来了茶水糕点,看他安置妥当林知妧翻起了自己的谱子。

    “好,咱们先把刚才过了一遍的第一段来一遍。”

    三个笛子互相对了下眼神,林知妧小声来了句,“一二三走”,清脆的旋律涌入众人的耳朵。本在漫不经心的相安楠,一下被旋律抓住了耳朵,这种从未听过的曲调让他惊喜,但一想,这却是林知妧的一贯风格。

    琵琶并不是主奏乐器,她们在为竹笛伴奏,一旁的阮也是轻轻的扫着弦,中规中矩。

    林知妧微笑着看着众人,短短十日,能从不认识简谱到可以分声部演奏,她都佩服自己。美中不足,如果有个拉线乐器兜底,那么便更丰满了。

    相安楠听到了一个独特的声音,他寻了半天,看到一个不高的男子在最旁边,他手里拿着的那是?茶壶?!茶壶发出“沙沙 沙沙”的声音,另一边是一个清脆悦耳的小鼓声,两种不同的声音不但不觉突兀,反而相得益彰。

    定睛看着林知妧,她站在不到一尺的台子上。手挥舞着,脚踩着点,眼睛时而看着密密麻麻的纸,时而盯着一众人。

    她在干嘛呢?

    随着她的停止,音乐停了下来。

    “这一遍好多了,超出了我的预期,大家休息会儿,一会儿集合继续。”

    午后日头太大,树下虽有些凉阴但面积不大,额头上蒙了薄薄的汗,接过丝竹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

    “小姐慢点喝。”丝竹瞧着对面的相安楠,生怕他觉得自家小姐莽撞。

    “先生,如何?”

    相安楠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心想,那些个曲调她是如何琢磨出来的?

    他指着台子上的谱架说,“拿来看看!”

    默言捧来谱子递过去,相安楠认真的看着,发现全是些密密麻麻的“鬼画符”,一丁点也看不懂。

    林知妧等他开口问,谁料半晌他这么盯着,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难不成,这人还不好意思?

    “先生,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眉毛拧在一起不说话。

    “不说话,我便默认是赞许了哈。”说着她摊开手。

    “做什么?”

    “请先生把我的谱子还给我,再过几日就要进宫表演了,我要加班赶进度!”

    她走回台子,半道折返,“哦对了,如果今日排练顺利的话,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吧!”

    “好!”

    微笑着走回指挥台,拿起小棒敲了三下,休息的众人迅速回来了。

    乘风踱步过来,在相安楠的耳畔道“主子,您约了郝公子是在今日。”

    “倒是忘了这事儿,派人告诉他,明日再来。”

    “是”

    乘风边走边在心里暗暗嘀咕,看来什么事都要给知妧小姐让步。

    接近傍晚,林知妧终于停下来了。

    “各位今日辛苦了,一会儿请厨子给大家做麻辣烫!”

    几个年龄小的站起来欢呼:麻辣烫,麻辣烫!年龄大点的也是默默笑着。

    “太好了,能吃到林团独创的美食,别说排练一下午,排一天也值。”

    默言问丝竹,“何为麻辣烫?”

    相安楠抬头看了眼丝竹,也在期待这个回答。

    “就是火锅的改良版,其实味道差不多。”

    这几个待在她身边的人,慢慢的被他同化了。

    “那林团是什么意思?”默言把自家主子疑问的事情都问了出来,果然是从小就养在身边的人。

    “小姐说,这个形式可以叫做乐团,那她就是一团之长,也是指挥。她给大家三个称呼的选择,林老师、林团长、林指挥。”

    “大家选了什么?”

    “选什么的都有,后来小姐就说还是叫林团吧,把长字省了。”

    说话间,林知妧已经走回廊下。

    “哎呦我的老胳膊老腿,哎呦呦,丝弦呢,快来给我捏捏。”

    相安楠柔声细语的问,“不舒服?”

    “嗯,我的站姿不对,腰酸腿疼,肩膀发硬。”

    “知妧小姐,不如让小白大夫给你瞧瞧,几针便好。”

    “这儿这儿,用点劲儿。默言你说真的?”

    默言热心肠的回应,冷不丁觉得背后一凉,看到自家主子刀尖一样的眼神,这才想到小白大夫毕竟是男人。

    “嗯,真的是真的,不过小白大夫可能不太…嗯不太得空,他还有个师妹,改日请她来给您瞧瞧。”

    再转头,主子的眼神缓和了些许,心中松了口气。

    站起来扭扭脖子和腰轻快了些许,“我家丝弦的手艺也是好的!先生,我饿了,咱们吃点什么?”

    “看你。”

    “嗯?那便就吃麻辣烫了如何?”

    “好。”

    相安楠对那个叫麻辣烫的东西不感什么兴趣,本来盘算着他也不饿随便对付几口,只要林知妧开心便好。没想到他竟然吃了整整一盘子,到最后竟然把自己撑到。

    “先生,再来点乳茶!”

    “不行不行,我吃不下了。”

    “知妧小姐,主子真的不能再吃了,我看着都害怕,主子今晚这一顿能赶上他一整天的饭量!”

    “这才哪跟哪啊,我知道你饭量小,只加了一小份面而已!”

    相安楠撑得半躺在轮椅里,“胃口好是福,可惜,我是个无福之人。”

    林知妧放下碗筷,蹲在他身侧,“你怎么能这么说,胃口小就变成无福了?要是这么论的话,天底下还有那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呢!”

    “你看我这些乐团成员,他们来这之前有好多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纵使有一技之长,也需惆怅温饱问题,喏,那个角落里拿茶壶的,就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若不是来到这,他或许早就饿死了。”

    “所以先生,胃口小也不是没福气,我瞧着你就是有福之人,福气在后头呢!”

    相安楠噗嗤笑出来,“我都这样了,还叫有福气?!”

    “你哪样了啊!”

    她是觉得相安楠有点可惜,但仅仅是有点而已,她并没有把他不能走路这件事看成是什么大事。

    “你很在意自己的腿?”

    他不言,眼睛看向远处。说不在意是假的,他在意,而且十分在意。

    身边的人不知何时都下去了。

    “先生……”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开解他。沉默了片刻说,“人嘛,首先要接纳自己,取悦自己,要会爱自己。”

    “人活一世不必在意太多,活在当下才是对的。”

    “当然,也要抱着希望,不能总想自己没有的,也要看看自己拥有什么,要知足常乐。先生虽然不良于行,但有天下独一份的琴技还有美貌。别人还羡慕你来着。”

    相安楠的眉毛开始拧,“你说琴技和什么?声音太小没听清……”

    她特意含糊不清的一带而过,但怎么能逃过他的耳朵?

    “没什么反正就是,就是你还被别人羡慕来着。”

    本就是随意的一句话,没想到惹她说了这么许多,那晚的相安楠还是默默的把她的话在心里琢磨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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