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看到张真言的手在自己眼前上下挥舞,鱼九缓过神,朝他笑了笑。

    “你家朔大人,跟我谈条件呢。”

    她压下心中的迷思,恢复了明媚的笑容。

    “什么条件?”

    这次轮到张真言好奇了。

    鱼九摇了摇头,学着朔那散漫的声线,假声假气装神秘:“我暂时,不能说。”

    旋即提起张真言更感兴趣的话题。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六爷晚上要做什么?”

    张真言确实更在意这个,他看了眼远处的六爷,眸子都亮了。

    “看到没,六爷那。”

    鱼九也看向六爷,他还在研究河水。

    “再往前一点,其实有一道屏障。”

    鱼九知道张真言看不见,用手势给他比划着。

    六爷再往上的河道,也延伸有一道屏障,在鱼九和六爷的眼中,它近乎透明的薄薄一层,平稳立在那里,不受风吹日晒的影响,岿然不动。

    “你可以理解成鬼妖之气织成的一张大网,一个被人设下的结界,像一块巨大的玻璃,把石料厂隔离起来了。”

    她又指厂前的坡上:“那个琉璃塔就是界点。那道鬼妖之气的结界,穿它而过,横向穿山略河,纵向直逼天际。”

    张真言点点头:“意思是我们过不去?”

    “过得去。不还有人在这上下班呢吗。”

    鱼九看了眼屏障后面石料厂紧闭的大门,铁灰色的材质在阳光下泛着冷峻的光泽,守卫着石料厂的安全秩序。

    大白天的正是上班时间段,厂门口没有人进出,只有两座雕刻的凶猛有神的石狮坐镇。

    “但如果我们直接穿过去,布下这道结界的人就会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分得清谁是不速之客。”

    “你们要进去石料厂?”

    “那晚的黑衣人在里面。”

    鱼九看向张真言,郑重的说起她和六爷的目的。

    “我们得进去。还得找到他。”

    看见鱼九鲜有的绷着脸的严肃面孔,张真言咽了咽口水,他点点头表示:“所以晚上,我们要进去找人。”

    “对,找人。”

    鱼九投去问询的目光,想看张真言什么态度。

    这石料厂规模太大,就算想办法破解了结界,进去之后,也不知道厂内的情形到底如何,像黑衣人那样的特异术士,不知道有多少个、实力又都在什么水平。

    张真言向一片平和的小濉河看去,又移着目光扫过石料厂门前,最后看到那座琉璃塔。

    他虽然看不见鱼九所说的结界,也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未知情况,但还是鼓了鼓精神,对鱼九说:“我可以做什么?”

    “看六爷怎么说。”

    鱼九看他没有追问为什么找人就表态入伙,心里感慨张真言真是涉世未深的傻小子,站起身往六爷那边走。

    六爷察觉到两人走了过来,站起转身看向张真言,心下了然,鱼九看起来和这小子交代过了。

    “阿爷,结界怎么说?”

    鱼九瞧见六爷面上还算不错,布满皱纹与褐斑的老脸风轻云淡,想必应该是有了解决方法。

    “不能强破,得使些手段。”

    六爷手上也拿着个玻璃瓶,里面装了半瓶河水,他对鱼九说:“小濉河的水质,是难得一见的高强度灵媒。”

    鱼九点点头,在村头踩水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碍于暗地里有人观察,她没敢驭术研究。

    六爷把水瓶装进包里,朝河岸上走。

    “找个地方研究一下,晚上再来进厂。”

    按照六爷的计划,三人上了河岸,先在村尾一家农户家中沟通住下。热情淳朴的农户推托几次后,收下了鱼九给的叨扰钱,给张罗了几个土菜,把院后的空房收拾出来。

    在鱼九和六爷轻车熟路的说辞下,他们和农户简单交谈了“小濉河调研进展”,吃过饭菜后,已经下午五点多。

    三人穿过后院回到空房。这是一间长久空闲没有人气的老屋,角落堆满了杂物,只留出一张大通铺借给他们过夜,还有一个没有椅子、落了灰的老木桌。

    六爷交代鱼九和张真言先好好休息,等入夜再找机会潜行探厂。

    奔波了一天身体确实乏累,但张真言精神振奋,无比期待晚上的行动。

    他坐在床沿,看六爷和鱼九在屋前研究河水。

    六爷把装了河水的几个瓶子都拿出来,打开放在屋里的老桌上。

    六爷念咒起势,瓶中原本静置的水体像是活起来,从瓶中流动而出,汇成一束在六爷面前晃动摇曳。

    随着六爷咒语和手势的变化,水流时而蜷曲成团,时而聚成尖锐利器,破空飞奔时展露磅礴之力,速度极快。

    张真言看那束水流汹涌异常,明显看得出,速度与力量都比毛山竹林见过的术法力量超倍。水流在屋内变化多姿、汹涌腾挪,有种大型猛兽被一方小小空间局限住的感觉。

    六爷和鱼九的驭水秘术,必须借助实体的水才能作用,而水体作为核心媒介,分灵力高低。

    一直以来,六爷和鱼九经手过的灵媒水质,只是粗糙的分过上等和中等。上等的自然水源,也就是自然生态中的江河湖泊;中等的则是人工制水,经过人为处理的自来水瓶装水,被削弱了一定程度的灵力。

    这小濉河的河水,属实是灵力异常、过于罕见。

    六爷试过后,将水流散回玻璃瓶,看了眼旁边跃跃欲试的鱼九,正想退步让出空间,就听到了敲门声。

    “莫教授?我给您和学生打了水,洗漱下吧。”

    是农户的声音。

    鱼九上前打开陈旧的木门,农户拿着一块毛巾在门口站着,身后院里放了一桶水和一个花绿的搪瓷老盆。

    天已经将黑,暮色降临。夕阳色已经褪去,天色变成蓝里带黑的朦胧。

    农户看到屋里的三人,是自称莫六的老学者,和他带的两个年轻学生。又看到桌上大小不一的几瓶河水,他以为自己打扰了莫教授和两个学生的学术研究。

    “我没打扰你们吧,天开始黑了。”

    农户老实的退到院里,倾斜塑料桶,把水倒出给盆里。村里生活设施简陋,一桶水一个盆就是洗漱用具了。

    “这是刚接的一桶自来水,你们凑合洗漱,晚上早点休息!”

    张真言跟着鱼九和六爷来到院里,鱼九麻利的蹲在搪瓷盆前,捧起清水洗起了手和脸。

    她简单洗过,接过农户递的毛巾擦了擦。

    “谢谢大伯!您真是太周到了!”

    六爷拿起盆倒掉鱼九洗过的水,自己也去桶边倒水洗脸。

    农户看着他们挨个洗漱,招呼鱼九和张真言坐在院里的矮木凳上,找话题聊。

    “你们晚上应该不出去吧。”

    “不出去呢,天黑了不好去河边嘛。”

    鱼九坐在旁边接话。

    “就是说呢,这日头一落,河边黑黢黢嘞。”

    农户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这几年,村里传小濉河闹白条子,大家晚上都不去河边的,连白天去河边洗衣服的人都少嘞。”

    “白条子?那是什么?”

    张真言疑惑的问。

    “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这是我们村的叫法。”

    农户看见莫老教授洗漱好了,也招呼他过来坐。

    “说是河里有水鬼嘞!”

    农户接着解释:“河里有白色的影子,会吃人!大家喊他白条子。”

    六爷坐在一边,拿毛巾擦了擦脸,问他:“村里人见过吗,这白条子具体长啥样。”

    农户只说不知道有谁见过,但是村里有这个传言,吃小孩的、招灾的、拉人溺水的、迷惑心智的,传着传着说什么的都有。虽然大部分人都半信不信的,只是时间久了,都慢慢晚上很少出门了。

    “反正啊,你们晚上不出去是最好的!早些歇好了啊!”

    农户见一边的张真言也洗好了,就把水桶和盆放到了院角,说完往前回自己屋了。

    “这白条子,真的假的?”

    回到院后客房,张真言看着桌上几个瓶子,顿时觉得有点瘆人。

    他看向将要睡下的六爷,又看了看对着河水思考的鱼九,问她。

    “水鬼一般是人被淹死变成的,那这河水?”

    “没有一点鬼气。”

    鱼九做了定论,白天在小濉河前后都看过,她和六爷的判断不会有问题。

    “问题肯定出在石料厂里面。又是黑衣人,又是结界,又是白条子的,那儿肯定不一般。”

    鱼九说完把瓶子收起来,让张真言晚上带包里,指不定有用。

    “你不试试啦?”

    张真言放回挎包,问她。刚刚被农户打断了,他只看到六爷展示那神奇的驭水术。

    “算了,抓紧时间休息吧。”

    鱼九把晚上夜行的物件收拾了,也和衣躺下。出门在外,时不时有突发情况,有时间能好好休息可得抓紧。

    时至半夜,小河村一片寂静。

    各家各户都紧闭门窗,村里人各进了各的梦乡,连几户人家看门的狗都已回窝睡下。

    夜色的掩映下,三人悄无声息穿过村尾,去往工厂外侧的小濉河岸。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夜虫低鸣和风吹草动的声音。右侧的石料厂,因为停止生产后没了机器响动,显得静止无声,只有几处矮楼的昏暗灯光亮着。

    确认周遭没有人在,三人在河岸一处停下。

    一道几乎融在夜色里,连六爷和鱼九都得仔细感知辨认的屏障正立在眼前。

    月色下,这道屏障幽幽散发妖鬼的不详气息,在某些角度,鱼九和六爷可以看到它并不是光滑无瑕,而是细微的反着丝缕白色光泽。

    “前面就是结界,你别踩过去了。”

    鱼九给张真言嘱咐,顺手驭使河水,紧贴结界用水流排出一条拦在腰前的水线。

    就近使用脚边的小濉河河水,鱼九心里做好了灵力充沛的准备。但还是被那运用自如、细腻有力、极致丝滑的感受所惊艳。

    张真言见鱼九驭水画线,知道了屏障的具体位置,虽然自己离得还有点距离,身体还是往后又退了两步,谨慎的点点头。

    “阿爷,有什么新发现?”

    鱼九转头去六爷,他离河更近,正在翻包想找什么东西出来。

    “这应该是鬼母蛛结的丝网。”

    六爷一路过来,重新打量过屏障的夜里状态,结合白天的观察,他心下的想法更加明确。

    “鬼母蛛吃食妖气和鬼气而生,产的蛛丝又薄又细。但形成这样大的规模,怕是有人专门豢养,而且数量庞大。”

    六爷说完,从包里拿出来那件艳红如火的嫁衣。

    张真言眼皮一跳,想起了毛山上六爷使用它的场景。看到六爷像之前一样熟练的披在身上,又排出一列黑符,点上一盏灯烛,张真言没忍住心里的疑惑,低声问旁边的鱼九。

    “六爷怎么每次都做这个仪式?”

    鱼九也压低声音回他:“鬼师沟通阴阳、对话鬼妖,需要通过仪式告知水家祖灵。祖灵就是我们水族一脉最古老的祖先,她会给予后代庇护、增强灵力。”

    “鬼师代代只以男子相传,但凭男子之身是感受不到祖灵指引的,要穿女人衣服才可以。”

    说到这,鱼九语气里愤懑起来。

    张真言也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女人传承?”

    “我哪知道,几千年传下来的死规矩。我还能去和祖灵辩一辩不成?”

    鱼九每次想到这个就不爽,烦闷的慌。她其实偷偷照着六爷的做法,尝试过几次仪式,但祖灵从来都不回应她。

    看到鱼九突然起了恼气,张真言以为是自己打探这些有些越界,没继续再问。

    两人各想各的,都看着河边的六爷不吭声。

    六爷手里握着那把师刀,轻晃刀铃的同时念咒,只见前方原本静水细流的小濉河,接收到六爷释放的灵力,水面开始呼应波动起来。

    但半晌过后,眼前一切如常。天上原本澄澈的月亮都被一茬流云缓速遮住,河边也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异动。

    约莫一刻后,六爷停下晃刀念咒,站起身沉默的看了眼河水,把仪式所需的烛台符纸嫁衣收进了包。

    他把师刀扔给鱼九,缓缓说道:“小濉河方圆几里完全没有鬼妖气息,是一条纯粹到极致的灵质水体。”

    “一点鬼气妖气都没有?”鱼九有些惊讶。

    按理来说,水孕育万物,水源周围就算没有人迹,也会由于经年累月的灵气,催生出不同程度的妖物才对。

    “对。”六爷看向蛛网结界,补充说道,“应该都被鬼母蛛蚕食一空了。”

    “所以,我们想要穿过去,不能颤动一根蛛丝,背后的鬼母蛛一定凶残无比。”

    六爷说完,话锋一转,说出自己的穿网计划。

    “蛛网结界的破绽,就在小濉河的河面上。这河水有着充沛的灵气,时刻在与蛛网上的鬼妖之气抗衡。”

    “我要借助小濉河的灵气,顺其而上与蛛网共存,再进行渗透侵蚀,应该能开个口子。就是得花点时间。”

    听完六爷安排,鱼九在一旁操作师刀,以铃音助力六爷护体强身。张真言则是离远放哨,时刻看顾村尾与石料厂,以防有什么意外能及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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