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死了。

    四眼鬼鸮感到了他生命的终止。

    刚刚,雾灵鬼手袭来的时候,它胆战心惊地缩在谢烛息脖间,生怕被那些张牙舞爪的白雾掐死。

    结果直到主人死了,那些雾爪都并没有连带着对它下手。

    此刻,鬼鸮呆呆地站在谢烛息泛着死气的肩上,不知道是被寒气相逼,还是因为恐惧,它全身打了个冷颤。

    身后的光头道士,还处于自己的化傀状态,它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主人都死了,它还要继续维持化傀状态吗?

    这时,一道凛冽的目光打在身上。鬼鸮察觉到,那白发的鬼神在盯着自己。

    被凝视的瞬间,四眼鬼鸮自觉大难临头,哆哆嗦嗦地闭上了漆黑的傀眼,慌忙解除了颠道人的化傀状态。

    抱着将功补过、保留小命的心态,它慢慢把面盘转向身后,祈祷鬼神的宽恕。

    却看到一具惨白的骷髅架子。

    它瞪大的澄黄圆瞳中,倒映着观星台的诡异景象,然后张嘴叫出了声。

    “咕哇啊!”

    近处的风有时、远处的鱼九和朔,都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谢烛息身死的瞬间,站在观星台中心的葛正出问题了。

    葛正的头顶,浮现出一颗黯淡的灰色命星,它竟从内部分崩离析,如同水晶碎裂一般,炸成片片星屑。

    命星崩毁的同时,葛正的身躯与魂魄仿佛与它产生共鸣。

    他整个人上一秒还好端端站在原地,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身体开始破碎,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缕魂魄,都如破碎的镜面一样裂开,化为灰色齑粉,在空中弥漫。

    一切发生转瞬即逝,风有时离得最近。

    她刚看清谢烛息的死亡状态,下一刻就注意到那颗命星崩碎。

    没有多加思考,她下意识戒备,撤掉了手中的冥火弓箭,立刻退离了观星台中心,同时看到葛正一个大活人原地变成一具白骨。

    那画面太过于诡谲,风有时的呼吸都停滞一瞬。

    不止是她,鱼九和朔的脸上也都是震惊。

    鱼九眨了眨眼睛,确信眼前的事情不是幻觉后,她压低声音,问向身侧的鬼神:“这么诡异的招数……你做的?”

    朔蹙着双眉,犀利扫视周围的每一寸空间,冷然回了句:“是破命人。”

    很显然,也不是鱼九和风有时做的。

    观星台上空旷无障,离地近百米,宛如一座孤岛,刚刚并没有别人登台。

    那颗碎裂的灰星,无疑是葛正的命星。

    但是,肆意入侵他人命海,残暴崩毁他人命星,这种严重违逆阴阳秩序的能力,只有破命人才具备。

    显然,真正的破命人,隐匿在世间某处角落,不想也不敢被神祇察觉。

    那光头道士,只是一个操纵命海的媒介,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事情棘手起来了,朔的脸色有些阴沉。

    但不给他多加思考的时间,观星台上的异变还在持续。

    原本围着颠道人大放异彩的北斗七星,此刻停止了逆转。星云命海中,除了它们七颗之外的星星,瞬时渐次变淡直至消失。

    无色境中,除了鬼神度朔,现在只剩下七颗颜色的星光泛着光芒。

    鱼九看着那七颗不知道何人的命星,耳边逐渐响起奇怪的声音。

    劈里啪啦的篝火声、嘈杂鼎沸的交谈声、沉闷肃穆的鼓声、晦涩咒语的吟唱声……

    许多不同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时大时小,断断续续,怪异至极。

    离自己不远的风有时,投来疑惑的目光,明显她也听到了。

    鱼九同样疑惑的目光与她对了一眼,然后转头想问朔,却听到了杜小乙的声音。

    “啊!鸟崽子!往外飞一点啊,要撞上墙壁了!”

    鱼九回头看去,观星台外面的半空中,逐渐出现一只硕大巨鸟的身躯,它正在吃力地扑腾翅膀,想要飞上观星台。

    仔细看了两眼,鱼九发现竟然是那只瞎眼鬼鸮!它怎么身形变得这样大!

    鱼九往台子边走了几步,就看明白了。

    鬼鸮褐色的大脚趾上,挂着一串人影。杜小乙、杜甲之那对父女,还有六爷。

    “鱼姐!你没事吧!”

    杜小乙挂在空中朝她挥了挥手,看到台上的鱼九整个人完好无损,随即咧嘴一笑:“你没事就好!我让那只傻鸟喝饱了河水,带我们上来保护你!”

    巨大鬼鸮看到台面后,使劲扇着翅膀,向上加速了一小段,然后把脚一蹬,试图把三个人类都甩上去。

    杜小乙还在看鱼九,她猝不及防被摔到台沿,差点掉下去。

    杜甲之和六爷比她沉稳老练,在鬼鸮蹬腿的时候,果断松手自行跳下。

    两个老者落在台上后,看到了死去的谢烛息和一具枯骨,互相惊异地对视了一眼。

    瞎眼鬼鸮带着三个人类飞了百米之高,妖气几乎消耗一空,在到达观星台的时候,它瞬间像泄了气的气球,重新变回巴掌大的猫头鹰。

    筋疲力竭的鬼鸮,从空中摔了下去。

    啪的一声,朔感到头上沉了一沉。

    “……”

    看到那只瞎眼鬼鸮直直砸在了朔的头顶,鱼九先是一愣,然后抿住嘴,把笑意忍在唇角。

    “哇啵!”

    终于落地的鬼鸮,此刻正头晕眼花,本就失去一双眼睛的它,感到实实在在的“地板”后,也没去仔细瞧,索性一屁股坐好放松休息。

    “咕哇!”

    看到自己的同类竟然如此大胆,谢烛息肩上那只鬼鸮,不禁吓得大叫一声,为这个钝感力十足的家伙感到默哀。

    “咕哇哇!咕哇!”

    它贴心地多叫了几声,试图呼唤同类离开危险的地方。

    “咕?”

    听到同类的叫声,瞎眼鬼鸮这才睁大圆眼,它动了动脑袋上的两根羽簇,朝对面的鬼鸮前辈挥挥翅膀打了个招呼。

    看到谢烛息冻在远处一动不动后,它很快反应过来,主人居然死了。

    瞎眼鬼鸮反而松了口气,两根羽簇开心地晃了晃。

    朔感到那只傻鸟,重新挪了一点位置,在他头顶正中坐稳不动了。

    “死鸟崽!你敢摔我!”

    杜小乙被甩在地上后,揉了揉肩膀爬起来,就气冲冲地走到朔身前,想去把鬼鸮抓下来。

    正在此时,观星台猛地震颤,众人的身形齐齐晃了一下。

    耳边各种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在场的一神二鸮五人都听到了。

    风有时把视线从鱼九那边移开,落回北斗七星。她听得出来,声音的来源是这七颗命星。

    命星光芒笼罩的范围内,空间仿佛发生扭曲,随后出现了一团团若隐若现的墨影。

    随着轮廓逐渐清晰,风有时看清了,那是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些人影正在观星台上现形。

    眼前出现一群人形,但是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风有时眼皮微微一跳,又往外退了两步,索性站到鱼九身侧。

    就算鬼神就在旁边,她手握冥火,也没什么好怕的。

    而且,大家都盯着观星台的动静沉默不语,无暇顾及其他。

    “好像是幻影。”

    鱼九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稍作判断。

    光影交错变化,观星台的旷地上,一座燃着灼灼篝火的青石祭台乍现。

    祭台四周,围聚着密密匝匝的人群,正相互窃窃私语。他们身着兽皮与树皮制成的粗陋衣衫,以兽骨、石珠及花草装饰自身与发缕,装扮简陋原始。

    看起来,北斗七星显现的光影画面,发生在数千年前的古旧时代。因此,他们所说的皆是晦涩复杂的古语,低沉沙哑的嗫嚅声如嗡嗡蚊蚋,一句都难以明晰。

    圆形祭台上,伫立着七个身着黑袍之人,及地的黑袍仿若夜幕,隔绝了一切探视的目光,无法窥见他们各自的身形与面容。

    七个人都做出俯首合掌的动作,片刻寂静之后,他们开始齐声吟诵繁复的原始咒文。

    咒语响起后,祭台下方的人群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

    与此同时,击鼓敲磐的悲凉乐声隐隐传来。鼓点雄浑壮阔,磐音空灵悠远。

    击鼓敲磐的画面或许离祭台较远,并未显现在星光范围。

    鼓声磐声交织成悲苦交加的乐声,与低沉起伏的人声咒语相互融汇,在寂静的观星台上回荡。

    这是一幕跨越古今的沉浸影像。

    朔目睹一切,心中隐隐浮起不安。但他不清除这份不安的来源,只是隐约觉得画面中的黑袍人,有几分熟悉。

    身为与天地阴阳同时诞生的冥山神祇,度朔虽已存世数千余年,古时也见过许多祭祀的景象。

    但眼前这样隐秘的仪式,于他而言,极为陌生。

    随着黑袍人的低吟浅唱,祭台中心那堆火红明艳的篝火,颜色开始有了变化。

    火焰猛地跳动几下,火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黑。

    眨眼间,黑色烈焰全部化形,火光冲天,在七人中间肆意摆动跳跃,仿佛桀骜不驯的野兽,疯狂灼烧周围的空气,发出猎猎声响。

    很明显,是九幽冥火。

    鱼九的目光落在画面中的黑焰之上,随后看了眼身旁的风有时。

    她想起了朔以前说过的话。

    风氏一脉,凡是觉醒冥火力量的人,都逃不过被反噬的诅咒。

    也不知道那诅咒具体指什么,会发生在什么情况下。

    看着风有时姣好白皙的侧颜,鱼九心底涌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

    素白无垠的无色境中,虽然大家都被白色同化,但风有时的美貌与身姿依然瞩目,好似傲雪凌霜。

    她的肌肤更显莹润光泽,双眸虽然也变白,但仍如炬火闪烁,柔顺的白发披散飘逸,腰肢纤细,双腿修长,吊裙套装裹身,勾勒玲珑曲线。

    如此灵动鲜活的人,难道会在某一天被冥火反扑焚杀吗?

    察觉到鱼九的目光,风有时刚想侧头回望,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那声音凄厉异常,好似来自地狱的众鬼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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