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事一条街离开的时候,鱼九有些恍惚,怎么会来的时候带了三个人,走的时候却换了两个人,身边还跟了个神祇。

    左式背着装了巨多工具的军绿色户外双肩大包,粗糙的脸上很明显双目有神饱含对未知的期待,虽然花隐勉强同意跟他去现场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但他依然在低声安抚她的情绪。

    身为妖神人形,站在硬朗工装的左式身侧,花隐依然穿一袭淡雅裙装,在微风中优雅轻抚碎发。他们站一块,不像是紧张赴险的,更像是组团郊游的。

    但没法拒绝他们的相随,毕竟阿爷和甲乙已经在他们店铺二楼妥善安置,而且自己体内还被种了花毒,属实是恩义与威吓并存。

    只不过,临近花塘湖岸,鱼九和度朔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么大个雷龟不见了。

    连疾驰在湖面的那三艘风家快艇,此刻也消失一空。

    出事了。

    心中突地跳起,鱼九旋即驭气向湖中心飞行,目光紧锁每一处掠过的湖面,扫视过后却什么异样的气息都没有发现。

    她定在湖上,感觉大脑混沌一片。

    不管是张真言狐狸,还是风有时他们,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才对。这种情况,反而很像自己释放冥火那次,配骨刀和那艘大型货船凭空消失。

    看向跟在身侧的度朔,鱼九问:“当时,我释放的冥火是把那艘船烧成灰,才导致张真言他们掉下湖的吗?”

    回想起那片陡然遮眼的滔天黑焰,度朔微皱眉心:“不无可能,但我更倾向于,是你诱发了某种存在,才致使他们坠湖不见。”

    或许,他们的消失并非因为冥火把船烧空,而是……湖的问题。

    站在宽阔如海的湖面上,脚下被风吹动的涟漪起伏都汹涌如浪,鱼九的存在,如同铺展无垠的二维平面上,一个存在极弱的斑点。

    “去天上看看?”

    鱼九神色一动,向度朔建议后,便仰头持续向上飞行,最终眸光一紧,停在垂直湖面中心的百丈高空之上。

    俯瞰整片花塘湖,它像是一块平坦的青绿镜子嵌在大地,日光与飘云都映在其上,湖岸线与极远处的淮河以及淮河支流相连。

    历经数千岁月,黄河南徙夺淮,泥沙封淤河口,积水成湖。

    然而,催动灵息静心凝神,就会发现某处湖面有隐约暗光流转。

    “那是什么……”

    鱼九轻声相问,却也知道一旁的度朔同样凝眉沉思,便打住话头继续眯眼细瞧。

    花塘湖整体是不规则如同骆驼型的湖面,有两道内弯犹如驼峰,向内陆弯曲幅度最大也最圆润的“驼峰”嵌口,水面竟然有一道闭合的幽光在循环相接。

    像是……一条首尾相接的贪吃蛇,陷入了无限循环。

    它若隐若现绕成的流线型状,有如水滴。那处“驼峰”嵌口,就相当于是水滴的后端球形。

    “像一滴泪。”

    听到度朔这个表达,鱼九抬眸愣怔了一瞬,下意识觉得他这个描述,比起“水滴”似乎更贴切。

    没来由的,自己心底竟然生起一丝怅惘。

    好像是思绪突然飘远离体一瞬,没来由的窒息感使得心口一滞,好在马上就恢复了正常,过程之快转瞬即逝。

    不知道这种情绪因何而来,鱼九将它掩下,只嗯了一声:“那里肯定是问题所在,我们去和花隐他们说一声再一起过去仔细研究吧。”

    “好,不过。”度朔略微一顿,盯住鱼九的眸:“她给你下了花毒,你不想着调她命星反向威胁她解毒?她不过半神,做到这事你应该轻而易举。”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鱼九平静相答:“不是任何事都能凭武力解决嘛,到底是她帮了我,怎么能把关系搞得剑拔弩张。况且,我看花隐姐姐没有坏心思。”

    语气一转,鱼九抬眸问他:“你是在担心我?”

    她问的直白,度朔便也坦然:“是。”

    眸光闪烁,鱼九追问:“假如这次我没有如愿寻得二宝,身死换出司幽神识,你要如何?”

    经历下渊摘石和神山一吻,虽然引得他神心颤动柔情外露,但就事论事,那些举动不过是双方刻意暧昧撩拨后水到渠成的放纵反应。

    横在命运弦上的一支支利箭,正在无形之间被越拉越紧,可比这仓促萌生的情丝重要得多。

    虽然这个问题可能来的突兀,甚至不合时宜,但鱼九需要得到一个尽可能清楚的态度。她并非沉溺患得患失,比起给当下的一切或是不远的未来盖棺定论,她更需要因势利导或者审时度势来明确自己的后续步伐。

    “不用假如。”

    垂眸将眼神放缓,盯了她两秒,度朔答得模棱两可:“你要如何,我就如何。”

    这话看似随意,但他语气甚是意味深长,似乎蕴藏些许真心。

    “你这话,我可记住了。”

    故作淡定瞥了他一眼,鱼九便不再继续话题,倾身向下飞行去往湖岸返回。

    原先与花隐左式所处的湖岸,是在另一个弯度较锐的“驼峰”嵌口,从高空离远俯瞰,看起来和“水滴”处不算太远。离地面越近就会发现,原本明显弯度的湖岸线被放大后就平缓起来,“水滴”边缘的幽光或是被湖面水纹和阳光光线影响,也变得几近飘渺难以界定。

    正因为如此,天上地下配合辨别,才发现此前那艘大型货船消失的水域,正是“水滴”范围内。

    和花隐左式同步信息后,鱼九认真商议:“我们需要去那边水域,下湖细查。”

    眼见他们飞上飞下如履平地,又听到这样超出常识的发现,有可能古墓就在“水滴”所在湖底,左式当即看向花隐,眼神诚恳。

    “老婆大人,我们同去好不好?这可是千古难得的直接下水探墓行动,以往的水下墓葬考古发掘都是在气候大旱水位下降或是清淤抽水时才被……”

    许是自己也反应过来,掰扯这些冰冷知识作用不大,左式连忙改口握起花隐双手,用自己不擅长的软言蜜语来说服她:“这也是我们的一次独特约会经历对不对,你想啊这种常人难见难做的事情,我们等再过个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回顾起来肯定非常浪漫……”

    “还拽起这些词儿了……好啦,我们去。”

    花隐最终被他说动,正式将探墓列入今日事项,随后她补充:“那先说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今天要回家的。店里声音先不论,小乙和老甲还在店里昏睡呢,总得晚上回去照顾他们的情况。”

    见她同意,左式当即给了花隐一个拥抱以示深沉爱意和理解万岁。

    看着这对温柔主心骨和糙汉妻管严的夫妻搭配,鱼九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们二人相处时的状态异常松弛随性,明显和自己漂泊惯了的节奏不一样,也不知道要是真找到下墓入口,过程中会不会产生变故。

    “那就走吧。”

    扫了眼左式,鱼九又看向花隐:“我们打算水上飞行去那边,左大哥他……”

    花隐施施然一笑:“不用担心。”

    随后,她便轻身掠至近处湖面,同时指尖一捻,脚下便生起一抹淡黄。

    湖水之上涟漪渐起,一缕黄菊花瓣如同独木舟,稳稳成形横卧湖面,足有一米多长。左式似乎见怪不怪,蹬脚一跳后稳稳立在其上,站立在花隐身侧将胳膊自然搭在了她肩头。

    如同无需划桨的独竹漂,他们泰然自若由花瓣舟送行驶离湖岸。

    见状,鱼九便和度朔飞至前方开路。

    “相爱久了,是不是就和花隐和左大哥一样,时有拌嘴但因为感情身后所以总会平和如常。”

    心底蓦地响起传音,度朔余光瞥了眼面色如常的鱼九。

    她应当是又想起了什么,才借这二人婉转开启话头。

    他回应简单:“巫瑶向来多情细腻,这些事情于她而言确是常事。”

    思及未曾谋面的父母鱼红叶和风解落,想起风有时告知的生前往事,鱼九心下怅然若失。

    “可常说因爱易生恨,这种情况到底得有多极端的经历,才会让原本的深情扭曲反转。度朔,你在世那么久,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吗?”

    时刻能感知到她身上的司幽神息,度朔当即想起他这位双生神祇。

    “自然见过。”

    “讲给我听听呗,反正去那边还得几分钟。”

    千年历程数不胜数,懒得再想别的见闻,度朔沉声传音讲起往事:“九幽有个神祇,千年之前她爱上了人间一位男子。”

    “起初相知相遇,继而相恋相爱。但那位男子得知她不是人类,本体又是妖神后,便断情绝爱甚至暗中勾结黑心修道士夺她神心,意图淬炼自食长生。”

    “她的情路还真是坎坷,所以因爱生恨了?”

    “好在,她及时勘破这场情谋,但因为恨之极甚,不仅手刃那负心人与修道士,还抽筋扒骨饮其血,咒其世世代代横死遭孽不得善终。”

    “真性情,很帅的行为啊,经历这种背叛,是该恨的毫不留情。”

    “不止如此,她被至爱至恨左右入魔,为宣泄私欲不惜牵连众生,流连世间以爱为名,使出魅惑引诱蒙骗诱哄等各种手段,无差别弑杀了世上半数适龄男子。”

    经历过太多九幽的魔幻,鱼九只是惊讶一秒,便很快平复心情。

    她淡然传音:“这位神祇,可真了不得。”

    “她是司幽。”

    “……”

    度朔讲得语无波澜,但鱼九听得眉头一皱,不禁止住传音,抬头看他并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可置信。

    看到前边鱼九突然顿住不再向前,花隐柔声相问:“怎么了鱼九妹妹,到你说的水滴边缘了吗?”

    压下五味杂陈的心绪,鱼九眺了一眼湖面,收心正色。

    “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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