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要跟林许鹿说的话被打断江雨音无心再起头。苏星阑,她原以为与这个不咸不淡的名字会再无交集。

    心绪难平,江雨音拿来算盘账本在另一张桌案上划算起来。两人各忙各的,只余生硬清脆的敲击声,房屋如空鼓的螺壳,了无生气。

    久恒是个机灵的,预感到其中的不寻常,亲自去回了话,却没想到又当了回倒霉蛋。

    他偷瞄一眼林许鹿,面如死灰地说:“少夫人,苏公子说在清雅居住订了包间,请您和少爷去用饭。”

    江雨音继续打着算盘:“用什么用,让他走。”

    久恒再瞟了一眼同样低着头貌似无动于衷的两人,背躬得更厉害了:“苏公子说只是用顿饭,东街最里的那间铺子,东家也是愿意租售给他的。”

    算盘声停了,林许鹿把笔杆子搁在桌上喀哒一声,久恒咽了咽口水。

    “我去。”

    “就一间铺子……”

    江雨音和林许鹿的声音同时响起,久恒头皮发麻,低着头看脚尖。

    空气充盈胸腔,江雨音转头时林许鹿在她的余光里先一步避开与她的对视,只留给江雨音半张瓷白沁冷的侧脸。

    “那家店我必须要。”她最恨软硬兼施的威胁,这种仿佛被他人掌控的感觉对她来说与羞辱无异。

    “我可以给你买更好的铺子,无论在哪里。”林许鹿缓缓迎上她的目光,清澈的双眼里有明晃晃的希冀,像一只等待审判的大狗。

    江雨音似陷入了柔软蓬松的棉花,但她还是遵从了内心的声音:“我必须去,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

    “我不要。”林许鹿赌气似地抓起笔蘸墨,“让久恒送你。”

    片刻后又低声添上一句:“我在家等你。”

    “好。”

    清雅居坐落在映月镇南侧,菜品更合文人口味,喜用时令创新菜品,摆盘用心滋味随缘。

    有久恒顶着初荷晚杏算是逃过一劫,到了车上也不好意思再藏。

    “小姐,姑爷那边……”晚杏才十六岁,半点藏不住事愁眉苦脸地抓着江雨音的手。

    “别担心,晚些我会跟他讲清楚。”江雨音拍了拍她的手背。

    车轮在街巷咕咕转动,车上四人情绪都不大好,与外面的嘈杂人声格格不入。

    清雅居灯火辉煌,往来食客长衫素净,风度翩翩。江雨音每次看清雅居的装潢都不得不叹风雅精妙。

    清雅居无论包间大堂都是一桌一隔,桌案摆得宽松,花几上幽兰高洁。屏风上绣远山青松花鸟鱼虫,彩绘宫灯与屏风配套,寥寥几笔勾出无边意境。

    江雨音十分想打听做装潢的班子,店里的小二招得也讨喜,白净和善,未语先笑:“夫人可有预定?”

    江雨音看向久恒,久恒不情不愿地开口:“春字一号”

    “您这边请。”

    小二推开了房门,江雨音吸了口气踏入其中。

    桌临窗,能轻易将夜景纳入眼中,宫灯与烛台明暗有致,一道半透折屏用来隔开随从。

    苏星阑起身来迎,他与林许鹿差不多高,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发,斜眉入鬓眼角如钩,目深唇薄,面无表情时浑身冒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似锋利的剑刃。

    江雨音几步走到对面落座,语气冷淡:“苏公子什么意思?”

    “只是想争取一下,江姑娘。”苏星阑细细地往青瓷杯里斟了茶推到江雨音面前,柔和的烛光敛去了他冷冽的气质,添了层温润。

    淡淡的水汽中洋溢着竹叶清香,是江雨音最喜欢的竹尖青。

    “你见到了,满意了吗。”江雨音没动茶水,神情抗拒。

    “我和离了。”

    折屏外三人瞪大了眼,对视中初荷晚杏不知怎的有些心虚,久恒像是吃了口热屎,巴不得晕死过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江雨音往后靠倚在椅背上。

    “我跟杜兰亭只是合作关系,现在苏家凭我自己做主。雨音,是我晚了一步,你跟林小公子并无感情……”苏星阑放慢了语调,眼中有悔意,也有不会呈于人前的隐忍驯从。

    久恒面目狰狞竖起食指脑袋冒火无声地指责初荷晚杏。

    江雨音扫过苏星阑峭拔的肩背,收了些锋芒:“苏星阑,两年前我们就再无可能,你应该清楚。”

    “当时苏家的情况,我不想你受委屈。”苏星阑还想说些什么,看见江雨音眼里的坚定时又收了声,“对不起,是我轻看了你的意志。”

    “我既已嫁为人妇,就不会有别的打算,你也不必再找来。”江雨音轻轻呼出一口气,双指捻着瓷杯转动。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请你再给我一日时间,不要现在就拒绝,若明日还是这个答案,我不会再打扰你。”

    “雨音,再多考虑一会儿好吗。”苏星阑想掩饰自己的不得体,却忍住了偏头的欲望,他面无血色,双眼网络着细小的血丝,近乎是虔诚地将自己剖白在江雨音面前。

    江雨音没有回答,她感受到自己的心神被牵动,但她冷硬的决心永远更胜一筹。

    江雨音摇了摇头站起身,苏星阑慌了神抓住她的手腕,一向稳重的姿态荡然无存,他抬着头低声祈求:“不要。”

    江雨音甩不开他,冷着脸说:“放开。”

    “你无意林许鹿,为什么那么总那么要强,偶尔回一次头是可以的。”

    “我知你所求,也铺平了所有路,江雨音,我求你再想想,若你后悔,走我这条路试一试好吗”

    “我说放开!”江雨音挣不开他,语气拔高了许多。

    久恒听着不对暂时收起了对初荷晚杏的指责,正要过去瞧瞧。

    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折屏被一个利落的身影掀翻,几人被吓了一跳,林许鹿拳头瞬间落到了苏星阑脸上,打出一声闷响。

    苏星阑憋闷得无处宣泄,当即与林许鹿杠上,两人拳拳到肉,江雨音要拉根本插不进手。

    茶盏器具碎了一地,久恒不知吃了几下黑拳,关不上的门口渐渐被看热闹的人堵住。

    江雨音索性转身躲在花几后,背对门口试图将自己隐藏。

    天不遂人愿,不知哪个尖眼哎了一声说:“那不是江雨音吗,那个墨绿衣裳的是林许鹿?”

    “怎么打起来了?”

    “别是拈酸吃醋吧,江雨音不得了,那个白衣裳的公子哥长得也不赖,比林许鹿爷们点,哎呦这一拳,要破相了吧。”

    江雨音起来瞪了那人一样,直盯着那人住了嘴将自己塞回人群后。

    “各位,半月后东街走到底叫‘尾声’的铺子开业,两位是在争铺谁的货,年轻人火气大,不必担心,店里的损失两位会赔。”

    江雨音不管他们一脸骗鬼呢的表情继续说,“届时不管买不买,到店都有伴手礼送。再说一遍,十五日后东街走到底的‘尾声’,别走岔了哦。”

    林许鹿和苏星阑打累了,久恒终于把他们拉开,苏星阑冲动过后被当杂耍看似乎觉得十分丢脸,沉着脸迈着大步子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就走了。

    林许鹿皱着眉头朝门口看,不耐烦地说:“看完了就走,要给我付账不成?”

    江雨音噗呲一声笑出来,伸手按上了他挂了彩的嘴角。

    “干嘛。”林许鹿偏头躲过,语气不善,头发打散了,衣裳也歪斜。

    “回家吧。”江雨音示意久恒扶一下林许鹿,被林许鹿一下甩开,踩着木地板登登登往下走。

    江雨音几人跟在他身后,追到林许鹿时他正在柜台前结账。

    “付过了?谁要他付!”

    “那我把他的银子退给您,收您的银子?”

    “你哄小孩呢。”

    林许鹿气呼呼地往门口走,脸上疼身上也疼,想到苏星阑付了钱很不爽,又想到苏星阑如果不付钱更不爽。

    他先一步钻进了马车,窝在一边生闷气。

    闹剧发生后江雨音原本的郁结也解了,马车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也不清楚林许鹿听了多少怎么想的,寻思回家再把话说开。

    马车颠簸着启程,林许鹿按着肚子面色难看,又铁了心闭着眼不看人。

    初荷晚杏像两只鹌鹑一声不吭。

    好不容易熬到家里,林许鹿忍着这辈子都没体会过的疼痛闷声不响,打架时出了一身汗又粘又难受。

    林许鹿叫了水坐在榻上等,察觉到江雨音的目光嘟嘟囔囔地抱怨:“偏要去,害我挨打,疼死我算了。”

    苏星阑挂的彩可不比他少,江雨音顺毛梳:“哪里疼我给你揉揉,睡前给你擦点药酒。”

    “我知道你生气,想要那家店。你就不能再劝我一句,我就跟你一起去了,答应得那么快,马上就‘好’,我求亲的时候你怎么不‘好’,我一个人在家里怎么等得住。”林许鹿揉着自己的侧腰嘶了一声,“肯定青了。”

    江雨音不跟他计较,她坐到林许鹿身边挤开他的手轻轻地揉着:“林许鹿,我有话跟你说。”

    林许鹿嘴角破了看着十分可怜,他按住江雨音的手说:“我还没做好准备,晚点说可以吗。”

    “可以,睡前必须听。”江雨音不喜欢拖,星火可燎原,她要林许鹿听。

    林许鹿一口气没喘上来,瘪了瘪嘴说:“好。”

    浴桶里很快注满了水,江雨音跟着他进了里间,闲人退了干净。

    林许鹿手放在腰带上要脱不脱,神情复杂地看向站在桶边的江雨音。

    “看我做什么,脱啊,我看看伤。”江雨音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林许鹿磨磨叽叽地褪了外衫,耳朵悄悄地红了,扭捏地说:“不,不疼了。”

    “不疼了我看看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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