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艾丝特端着手中的□□,在远方滚滚涌来的阴云中紧盯着二十米之外的标靶,雾湿的天气令他的黑皮手套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伦敦的天气多雾又多雨,鲜少出现阳光,水珠从树梢滚落,如同冷汗从白皙的额角涔涔流下,一只袖口垂纱的手从后面握住他的胳膊,微微上抬几分,咻地一声——

    正中靶心。

    他的眼睛亮了亮,“海洛伊斯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喘着气接过来人递来的帕子,听见对方微笑着说:“就要下雨了,来看看你们训练的怎么样,以及,”

    海洛伊斯环顾四周,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西尔芙又去偷懒了吗?”

    想起那家伙逃走时忧心忡忡的叮嘱:如果他母亲来了就说他身体不舒服。艾丝特迟疑的摇了摇头,“西尔芙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

    “是吗。”贴心的海洛伊斯夫人并没有拆穿这显而易见的拙劣谎言,温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我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不然你母亲也会担心的。”

    艾丝特的动作一顿,沉默不语的重新端起□□,射了一支箭出去。“您和母亲很像。”

    “但您不像母亲那样固执守旧,是位开明豁达的夫人,还会射箭,所以我很喜欢您。”海洛伊斯微微挑眉,又听他低低说:“如果母亲也能像您一样倾听我说话,就好了。”

    海洛伊斯笑了笑,“过去,我曾与你母亲一起接受教习,那时候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被大家称为淑女典范。”她伸手接住细雨,“无论是礼仪、修养、学识,都标准的像是一本教科书,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要求向她对齐。那时候我很叛逆,最讨厌她这样的乖乖女。直到……”

    “直到?”

    “直到我意外撞见,她背着你祖父悄悄学习射箭。她请我替她保守秘密,我们也因此成了好朋友。”艾丝特惊讶的拿起手中的弩箭,细细端详,“可是母亲她,从来都不赞成我学这个。”

    “也许只是担心你会受伤。”

    “拿着这个秘密,以后可以让辛西娅继续来教你,我曾见她射中过五十米以外移动的猎物。”海洛伊斯神秘一笑,看向来人,“你说是吗,辛西娅。”

    “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话,海洛伊斯。”听着身后跟来的脚步声,海洛伊斯漫不经心的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拍落了上面的灰,“只是希望你们的母子关系变得和谐一点。”

    “你该优先考虑的是你和温蒂妮的关系。”

    “听说她很喜欢你。”海洛伊斯不甚在意的翻开书,从里面拿出一封泛黄的信封,“好好的替我管教她,她本来是个好孩子,不能染上那样的污点。”

    污点。辛西娅面无表情的看向铁栅栏门的方向,准确的说,是旁边提枪的男人。

    男人体型高壮,目光始终落在海洛伊斯身上,右眼有一道蜈蚣一样的疤,从额角一直划到卧蚕,每当海洛伊斯看向他时,那只阴翳的眼都会流露出明显的无措和欢喜,就像是得到心上人关注的暗恋者,就像是成功吸引到父母注意力的孩子。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那一年海洛伊斯为了对方不顾一切从教院逃跑时的倔强模样。“他在你眼里是污点吗,海洛伊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海洛伊斯微笑着将信封轻轻放在了桌子上,“不想来看看这封信吗?是他18岁那年写给你的,虽然你没能收到。”

    “什么。”辛西娅皱眉。

    “当年格雷孟特阻止了伊恩和你私奔,他被他哥哥带回来后,写下了这封信。这些年一直保管在我这里,毕竟我有义务替丈夫阻止愚蠢的弟弟继续犯错。”海洛伊斯的指尖轻轻拭过书桌上的灰,含笑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怀念和惋惜,“九年,这里很适合他不是吗,如果他一直老实呆在这里,想必你现在也会少许多困扰。”

    辛西娅的嘴唇颤抖起来,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寒气从天灵盖直冲入肺腑,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的装饰也很简单,一个书架、一张桌椅以及一张床,就是伊恩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海洛伊斯忽然提起温蒂妮养的那只猫,她说:“那只猫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被关在笼子里,直到后来被人拔光了牙齿,磨掉爪子,忘记了如何去咬人,才被重新放出来。”

    “伊恩,过去就像他哥哥养的一只猫。”

    温雅柔和的嗓音裹上一层甜蜜的毒汁,每一字都充斥着明目张胆的恶意,无孔不入的挤进耳蜗最深处。辛西娅气息不稳地撑住桌子,指尖摸到了什么,细细摩挲了几下,呼吸一瞬间僵滞——

    是粗糙的、密密麻麻的刻痕,这些刻痕血淋淋的撕开了时间的假面,每一刀刻下去都象征着又迎来崭新一天的绝望。她颤抖的抚摸着,心脏如同这间房的窗户一样,被一层又一层的纸浆厚厚的糊住,每次跳动都会有粘稠的血肉被挤出,将纸球逐渐浸的湿透。

    “不过现在他已经自由了,我也将这封信还给你。”

    海洛伊斯不紧不慢朝外走去,“看完之后帮我将书放回原位,记得带上门。”

    “海洛伊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辛西娅一把攥住她,冷静的语气有几分不稳,“明天,我不会再去教导温蒂妮。菲尔会来接我和艾丝特回去。”

    她脚步一顿,唇角笑意不变,“哦,是吗,那真是可惜。”如果菲尔·洛德文公爵真能如约来接你的话。

    泛黄的纸张:

    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无署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拐角传来,辛西娅坐在昏暗的墙角,望过去时正好撞进那双焦急的灰色眼睛里。他喘息着大步走进来,在她面前蹲下,目光在她手中那封信上停顿了一秒便移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蹙紧的眉头才放松下来,但还是不放心的低声问了一句,“有没有受伤。”

    见她不说话,只是一声不吭的盯着他,伊恩略微不自然的看向她手中的信,“听温蒂妮说,那天你是因为一封信,”

    “我想你或许对我有什么误会,能让我看看那天的信吗。”辛西娅沉默了几秒,拿出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他。

    看见这封信被保存的状态就能联想到信主人的情绪,明明极为愤怒却又不忍心丢弃,可伊恩什么话没说,从善如流的接了过来,神色沉静的几秒读完这封威胁信。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看完之后表情并没发生什么变化,“这不是我写的。”他又看向那张被她捏在手里泛黄的纸,字迹已有些不清。

    数不清的酸涩与写满孤独岁月的记忆洪水一般冲入脑海,每一句不可言说的感情都是一块新鲜出炉的滚烫饼干。

    “那时候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我知道。”

    他用笑容掩饰了眼底的晦涩,摇了摇手里的纸团,“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折磨它。”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摸上了他的脸,只是轻轻的放着。温暖的体温透过柔软的布料不断地传来,伊恩一怔,听见了对方轻柔的声音,“你来这里,没有关系吗。”

    他轻轻握住那只手,睫羽下的目光微微闪动,垂下眼,平静的说:“说完全没关系是不可能的,老实说,我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呆在这鬼地方。但我更不想你一个人在这里。”

    “那我们出去吧。”辛西娅拉住他的手,从地上站起了起来。

    直到出去,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都没有放开。辛西娅的手套上缝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捧着白色的玫瑰。

    “什么时候知道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真正确认的话是在刚刚。两封信字迹不一样,第一封信也不像你的口吻。所以,海洛伊斯为什么要冒充你写信?”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伊恩索性没有放手,小心翼翼的握住自己的白玫瑰,短促的低笑了一声,“否则你会来这里教导温蒂妮吗。”

    当然不会。

    不说话伊恩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你不会来。因为我在这里。”

    辛西娅语塞,试图转移话题,“温蒂妮是个优秀的孩子,只是为了请我做家庭教师,她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不是因为温蒂妮。”

    “那是因为什么?”辛西娅停了下来。

    伊恩目光温驯地静静看着她,“因为我。”

    “夫人,你还不明白吗?”爱格伯特拿着□□、穿着训练用装从暗处走了出来。“打从伊恩被女王授予爵位的那一天起,海洛伊斯太太就盯上了你。”

    “只有你能伤害到伊恩。”

    辛西娅惊讶的看着全副武装的爱格伯特,一时连自己的手还被伊恩握着都忘记了,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很快让她便再无暇顾及旁的了,“或者,还要我说的更明白一点吗。你现在已经被海洛伊斯太太软禁了,在伊恩答应她的条件之前,你都无法从这里离开。因为艾丝特现在人在她手里。”

    她脸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感受到伊恩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

    “唯一可以向你保证的是,艾丝特目前不会有性命危险。”爱格伯特叹着气,“虽然我很替伊恩高兴,但还是想说,您真不该来这里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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