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朝元庆四十八年,枀城

    尺八声响,城门大开,游牧三胡结队驱马入城,铁蹄密集如风驰电卷,扬起尘土滚滚。城中无兵无将,胡人肆意杀虐,老弱病残下跪求饶,百□□啼。不及一日,城中血腥弥漫,乱尸如麻。

    顾家地下室,未时

    顾瑾的意识逐渐从混沌变得清明,感觉身上除了左肩很疼其他没什么异样。她艰难地睁开眼,见四处一片黑漆漆,只闻得一股熟悉的霉味,她便知道这是在家里的地下室里。

    她记得晕倒前她和爹娘在西市的瓷器铺交货,遇上几个高鼻深目的胡人,竟欲强行将她抢走。爹娘素来老实巴交,但为了女儿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与他们起了争执,引来多人围观。

    顾瑾当时就发现这几个人目光狠辣,言行不似普通胡商,想要以退为进先进行安抚,但仗义执言的乡亲们已经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

    几人当即恼羞成怒,竟然抽出包袱里藏匿的弯刀,朝顾瑾的双亲砍去,顿时血染长街,人群溃散,顾瑾不知被谁重重一击,直接晕了过去。

    想到倒在血泊中的双亲,顾瑾顿时心如刀绞,泪流如注。

    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但好歹相处了半年,如今因她丢了性命,她岂能不自责。

    “嘘——”

    “嘘——阿姐,你小声点儿!”

    这是顾云和顾颂的声音,她的龙凤胎弟妹,今年刚满十岁。两个小孩儿稚嫩的童音中透露着明显的紧张和不安。

    她凭借着一点隐约的光芒看见两双圆溜溜黑黢黢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瞧。

    顾瑾把目光移向旁边站着的穿着粗布长衫的顾云和顾颂,两个小孩儿脸上都脏兮兮的,衣物上还带着一些干涸发黑的血污,眼睛里更是一片惊恐之色。

    “云儿,颂儿,爹娘他们……”顾瑾还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顾云顾颂齐齐抱住顾瑾,压抑着声音哭道:“阿姐,我们都知道了。”

    顾瑾从两个孩子口中得知当时救自己的是邻居小哥周念,也是这个周念将他们三姐弟安置在了此处。事发第二天胡人开始大举入侵,如今枀城已经失守。

    顾瑾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思虑片刻,她猝然起身,对着双胞胎柔声说:“云儿,颂儿,以后只有咱们三个相依为命了,阿姐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你们别怕。”

    三姐弟从地下室爬了出来,刚吃了点东西,就听见一阵震天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两个小孩立马停止进食,神情戒备地竖起了耳朵。

    几个男人粗犷的声音骤然响起,听起来十分肆意。

    “梁国这帮废物可真不经打,咱们还没动真格呢,就吓得抱头鼠窜了。待我大军压境,一切岂不如探囊取物。”

    “哈哈哈,我看梁国要完了,老皇帝快死了,他那几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听说这次又派了个六皇子过来作督军。”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小儿罢了,怕他作甚。”

    “说得极是,走,待我们再细细搜查一番。”

    ……

    是胡人!

    枀城是个边陲之地,与胡国接壤,大梁朝国力鼎盛时期胡国只是个称臣纳贡的小国,逐渐被梁人同化,风俗语言皆如梁人。

    顾瑾低声叮嘱顾云和顾颂赶紧先填饱肚子,然后自个儿赶紧将家里现成的干粮和一些金银细软打包好系在腰上。

    出门前,顾瑾又倒了点水在墙角,然后将和了泥灰的浆糊往自己和两个小孩脸上抹,现在谁也认不出他们了。

    顾瑾吃了点儿东西感觉身上舒畅了很多,有了点气力,拉着两个娃准备从后门走,结果刚踏出门槛就听见胡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像是从隔壁邻居家传来的。

    这么快就搜到这儿来了,顾瑾心里一惊,一手抓一个娃,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路过邻居的屋后时,不用顾瑾提醒,两个小孩就垫起了脚尖屏住气息缓步前进。

    顾瑾快速观察着地形,发现她们只要能平安穿过这条不到两丈甬道,后面的路就好走了。拐过弯她们便能如泥牛入海,进入曲折复杂的城区,胡人肯定没她们熟悉路线。

    三姐弟猫着腰靠墙走,眼看拐角在望,一声大喝猛地从身后传来。

    “什么人,站住!”

    三姐弟皆是一惊,顾瑾此刻脑袋转得比马达还快,缓缓回过头,见一个穿着短打的胡人倚墙而立,另外一个则抽出腰间的弯刀,狞笑着向她们走来。

    她快速将腰间装干粮的袋子解下,镇静道:“军爷,饶我们一命,这几十两黄金就是你们的了。”

    那个拿刀的胡人嗤笑一声,看着她们像是看着待宰的牛羊,嗤之以鼻道:“杀了你们,这些还是我们的。”

    顾瑾急中生智,将袋子猛地掷向他身后那人,拉起两个娃就跑。

    拿刀的胡人愣了片刻,想到今天搜了几个时辰都没搜到些好东西,全怪那群闻风而动的梁人将大部分金银都卷走了。

    此时他生怕后面那人会独吞这袋金子,也不管顾瑾几人了,回头欲分赃,结果就听见同伴咬牙切齿的骂声。

    “妈的,不是金子!”

    那人打开一看竟然是几袋又冷又硬的麦饼,瞬间气血上头,大吼道:“追。”

    顾瑾自知惹恼那些胡人是什么后果,拉着两个小孩的手不自觉更加用力了,快速地穿过隐蔽的后街小巷子,往南边走去。

    一路上看到的不是尸体就是狼藉的家什杂物,顾瑾忍着心中惊惧拉着两个小孩狂奔不止。

    看来胡人已经屠过城了,没跑掉的人都成了胡人的刀下亡魂。事发之前,嗅觉敏锐的上层官兵和乡绅显贵就已经撤离,剩下的都是一些生长于此的平民百姓。

    早在一月之前顾瑾就察觉城中有所异样,城中胡人陡然增多,胡商开始不讲规矩任意压价,梁人和胡人的争执愈来愈多,而官府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顾瑾就劝父母搬离,但安土重迁的老人如何愿意离开,最后不了了之。

    身后胡人的声音却越来越近,顾瑾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抬起胳膊擦了擦汗水,看见前面街市的一家门铺外竟然栓着几匹马,心中大动。

    “云儿,颂儿,你们敢骑马吗?”

    两个小家伙立马领会到了姐姐的意思,齐声答道:“敢!”

    枀城与胡地接壤,素有通商往来。胡人善马,枀城人受其影响从小习马,顾瑾三姐弟也是个中能手。

    几人奔至马前,顾瑾扶着两个弟弟妹妹上了马就去解缰绳,但此时追兵已经近在咫尺。

    这几匹马原是另外几个搜刮民宅的胡人所骑,此时听见外面的吵嚷声也想出来瞧个究竟。

    顾瑾听见两边的胡人都越来越近,心中着急,死活解不开第三匹马的缰绳。

    顾云急道:“阿姐,与我同骑!”

    顾瑾立马跨上马镫,翻身上马,随着长鞭一挥,四肢粗壮的胡马便撒开蹄子猛地向前冲去。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终于跑到一处破庙。

    眼看胡人没再追,顾瑾实在支撑不住了,心跳快得像陀螺,感觉再跑下去她又要晕倒了。

    半年前,二十一世纪的打工人顾瑾意外穿越到了与她同名同姓的原主身上,她自己本来素爱健身,身手矫健,但原主却身似蒲柳,娇小孱弱,动不动就晕倒。

    她看两个小孩儿也累得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的,于是决定进庙躲躲。

    几人下马,结果顾瑾前脚刚踏入庙门,立马就听见一阵马蹄声遥遥传来。

    顾瑾回头一看,差点儿吓得晕厥。不知道从哪又冒出几个身着窄袖短衣,足蹬长勒靴的胡人,骑着顿河马直奔他们而来。

    顾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眼看身强体壮的胡人挎着弯刀骑着高头大马,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近,她觉得今天可能得交待在这儿了。

    此处荒郊野外,一片平原望不到头,正适合跑马。顾瑾和两孩子此时是精疲力尽,两匹马儿也打着响鼻不肯再跑了。以她们目前的体力,无论如何是跑不过胡人士兵的,躲进寺庙更是坐以待毙。

    两个小孩儿更是吓得慌了神,一人拉着她一只手,呜咽道:“阿姐快跑,阿姐快跑。”

    已经没时间再上马,三人奋力往前跑,身体很累,心跳很快,呼吸很乱,腿很酸,但没人敢停下来。

    尽管他们已经拼尽了全力,他们与胡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变得越来越近。

    “啊……”

    顾云许是累得脱了力,一个不注意直接摔倒在地,连带着将顾瑾和顾颂都绊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

    一阵张狂渗人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那是胡人的笑声。

    眼看胡人越逼越近,顾云急得落泪,大叫道:“我脚崴了,你们快跑!”

    顾瑾已经累得麻木,撑着精神直接将顾云背了起来。小姑娘看着就瘦,似乎有点营养不良,背起来也不算太重,但顾瑾这具身体太弱了,没走两步她就感觉腿在打颤。

    顾瑾视线余光瞥到这几个胡人放慢了速度,在身后五六丈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还用胡语穿科打诨,笑得前仰后合。

    顾瑾颤巍巍地往前挪动脚步,感觉自己像是只蜗牛。

    此刻正迎着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她都不太能睁得开眼,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浑身像是水洗过一般。

    顾瑾几人越走越慢,即便看见胡人已经行至面前,也再没力气加快脚步。几个胡人包围了他们,牵着缰绳在他们旁边打转。

    他们身上的金属武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在顾瑾三姐弟眼前晃来晃去。

    顾瑾以为这些人会干脆利落地送他们见阎王,但他们只是玩儿似得围着三姐弟,似乎在观察。

    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顾瑾立马感觉心脏快要跳了出来。

    他们不是不想杀,而是想虐杀!

    这些剽悍嗜血的胡人最喜欢玩儿这一套。

    故意让他们跑,然后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追,故意不杀,然后虐杀,反复给以希望,又反复让人希望破灭……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果不其然,不到五分钟,为首的男人便开始挥鞭,战马的嘶鸣声响彻云霄,接着顾瑾见看见无比可怖的一幕。

章节目录

我靠锔艺退敌千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波比来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波比来啦并收藏我靠锔艺退敌千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