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进过宫吗？”
“啊？”我完全没料到他问出这么一句。
尤其是，他憋了半天，才憋出这样一个问题。
“说话！”他又暴躁了。
啊啊啊好烦，就不能让我想想再说吗？
“我进过宫。”
“什么时候？”
我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逢年过节的时候、宫中赐宴的时候、东宫有诏的时候……”
他的眼神里似乎含着期待：“那么，你参加宫宴的时候，有没有途经过冷宫？”
“没有。”我答得很干脆。
他没说话，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节奏越来越快。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似乎想透过我，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种诡异的氛围，真让人受不了。
“殿下是想找什么人吗？倘若你要找的人，是某位奉诏入宫的宾客，可以去查查那一天的宾客名单。”
他的眼睛一亮：“有名单？”
“……不是大哥，是你要当皇帝还是我要当皇帝啊？怎么感觉这宫里的规矩，我比你还熟呢？”我的无语已经到了顶，忍不住吐槽出了声。
他被我说得有点尴尬，不由得垂了眸，连手指也不敲了，而是在桌边扭动，好像在找一个可以钻进去的缝儿。
“咳咳……本王只是没想到，这种小事，居然还有记录呢？”
行了行了，别遮掩了，我已经知道你对皇宫不熟了。
“这种活动，不仅有名单，而且名单很重要。不论谁筹办宴会，都得依据名单来安排座位、安排菜肴。”
暮夜离看着我，表情若有所思。
我不太确定他是想掐死我，还是没听懂宫宴的流程，我只能继续给他指一条明路：
“若是重大庆典的大宴，一般是由礼部主办，光禄寺、鸿胪寺协办。你想找名单，就问这三个衙门。若是普通宫宴，就问宫中的尚食局。”
他歪歪脑袋：“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懂的还挺多！”
“是你懂得太少吧？”我又翻了个白眼儿。这次是真的忍不住。
他竟然不反驳，继续饶有趣味地问：“哎，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宫中规矩的？”
“拜托，我爹是礼部尚书哎！朝廷的礼仪、祭祀、宴餐、贡举，他都得管。我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一些。”
“那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小丫头，被掳进宫之后，一般会被安置在哪儿？”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
暮夜离居然摆出一脸无辜相：“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把你掳进宫来，只是为了威胁你爹。我对你那条小命没兴趣！我只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我站在原地，大脑高速运转，突然福至心灵，我明白了！
万一我娘没骗他，他当真逮住了小皇孙，那就意味着，我们陆家向他投了诚。他当然得遵守承诺，把我原样送回去。
那么此时此刻，他就得对我客气点儿。
关牢房？不合适。
关进后宫？更不合适。
他需要把我放在一个环境不错，但又不会引发桃色绯闻的位置。
偏偏他对宫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于是一时间犯了难。
好在，此时此刻，安全和舒适也是我的需求。
我认真想了想，答道：“就让我跟承天殿的宫女一起住吧。”
承天殿是公认的宿舍条件最好，而且，我住在宫女堆里，也不会生出什么流言来。
*
承天殿的总管太监姓郑，客客气气把我送到了偏殿。
这是承天殿宫女们居住的地方。
我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宫女们正忙着晨起、梳洗，准备开启新一天的工作。
郑公公下令，在大通铺之外，安排一张单人床、一个梳妆台。等于是在公共生活区域里，强行划出一小片私人空间来。
这是一种优待。
但是我心里明白，这份优待是有代价的。等谎言拆穿，我必得遭受反噬，我的苦难一定会随之倍增。
郑公公对我施礼道：“敢请陆小姐屈尊，在这儿暂住几日。若有不周之处，待小姐回了家，奴必亲往贵府，负荆请罪。”
我欠身回礼：“您太客气了。”
看到我和郑公公这一唱一和的，宫女们都拿不准态度，再加上承天殿的活儿又多，索性就没人搭理我。
天亮之后，众人各自忙碌，偌大一间偏殿，只剩了我一人。
这一室寂寥，倒让我的精神松懈下来。硬撑了一整夜的意志，也如一道弦，瞬间绷断，疲惫感像潮水一样袭来。
也许我应该去睡一觉？
可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一夜之间，我经历了一场巨变，若是还能呼呼大睡，那也太没心没肺了。
我知道自己被卷入了权力的漩涡。这漩涡的力量太大，把我们全家的命运打得支离破碎。
此刻，窗外天光大亮，我却觉得风雨飘摇，晦暗不明。
我甚至不敢奢望自己能安然度过这场劫难。
除非……我阿爹阿娘，真的向暮夜离投诚。
然而这可能吗？
阿爹阿娘忠于前太子。哪怕前太子的脑袋和身体都分家了，我爹娘也不跟他分家。
真傻啊！
在我曾经生活的21世纪，是没有这种傻瓜的。
我们对于“忠”的理解是：忠臣不事二主，除非包吃包住。
谁承想，传说中的忠贞君子，偏偏就让我碰上了，还一碰就是一家子！
这搞得我心理压力也很大。我被他们高尚的道德给绑架了。不能背叛变节，不能卖主求荣。
用不了几天，暮夜离就会发现他被耍了。我阿娘用一个谎言，引开了搜查的主力。
等他发现真相的时候，我哥早已带着小皇孙逃到天涯海角。
到那时，阿爹、阿娘和我，我们仨注定会死得很惨。余将军的招供纸上，也会画下我们仨的血手印。
一想到血手印，我浑身一哆嗦。
倒也不是畏死，毕竟，咱又不是没死过。
我害怕的是死亡方式。
不想被折磨至死，不想在死前遭受屈辱。
如果命运注定了结局，只求给我个痛快。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尽力平复心中的波澜。
当承天殿的掌事宫女叶姑姑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我轻咬嘴唇，作出委屈的姿态，用眼神透露出求助的信息：“叶姑姑，白日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枯坐于此，心中空落落的，甚是无趣。”
叶姑姑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见我这般说，果然流露出一丝同情。
但是，她的权限十分有限，只能对我面露难色：“陆小姐，宫中规矩森严，您的身份又特殊……”
我连忙解释：“姑姑别误会！我只想讨些颜料和纸笔，做些丹青之事，打发时间罢了。”
叶姑姑松了一口气：“这倒不难。老身这就去内官监帮您取来。”
我心中一喜：“有劳姑姑。”
一个时辰后，我的梳妆台上摆满了颜料。
这一盒是朱砂，也叫丹砂。这个时代的人，只知道它是一种红色颜料，却不知道，它由硫化汞制成。
朱砂在古代被广泛使用，但由于含有高浓度的汞，很多长期接触颜料的人，会出现汞中毒的症状。
下一盒是铅白，顾名思义，是一种白色颜料。
跟朱砂类似，铅白里含有高浓度的铅，长期接触会导致铅中毒。
再下一盒是雌黄。对，就是“信口雌黄”的那个雌黄。
它是一种黄色颜料，化学成分是三硫化砷。砷也是一种剧毒元素。
其实，职业画师都知道颜料有毒性，因此在作画时，会佩戴手套和口罩，而且画室也是门窗大开，为的就是保持通风。
但是，官宦人家的娇小姐很少知道这些知识。贵女们所谓的画画，大多是心血来潮地玩一玩。她们能接触到的颜料，毒性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我跟那些娇小姐不一样。
我是漫画家，职业的。
“啊？”我完全没料到他问出这么一句。
尤其是，他憋了半天，才憋出这样一个问题。
“说话！”他又暴躁了。
啊啊啊好烦，就不能让我想想再说吗？
“我进过宫。”
“什么时候？”
我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逢年过节的时候、宫中赐宴的时候、东宫有诏的时候……”
他的眼神里似乎含着期待：“那么，你参加宫宴的时候，有没有途经过冷宫？”
“没有。”我答得很干脆。
他没说话，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节奏越来越快。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似乎想透过我，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种诡异的氛围，真让人受不了。
“殿下是想找什么人吗？倘若你要找的人，是某位奉诏入宫的宾客，可以去查查那一天的宾客名单。”
他的眼睛一亮：“有名单？”
“……不是大哥，是你要当皇帝还是我要当皇帝啊？怎么感觉这宫里的规矩，我比你还熟呢？”我的无语已经到了顶，忍不住吐槽出了声。
他被我说得有点尴尬，不由得垂了眸，连手指也不敲了，而是在桌边扭动，好像在找一个可以钻进去的缝儿。
“咳咳……本王只是没想到，这种小事，居然还有记录呢？”
行了行了，别遮掩了，我已经知道你对皇宫不熟了。
“这种活动，不仅有名单，而且名单很重要。不论谁筹办宴会，都得依据名单来安排座位、安排菜肴。”
暮夜离看着我，表情若有所思。
我不太确定他是想掐死我，还是没听懂宫宴的流程，我只能继续给他指一条明路：
“若是重大庆典的大宴，一般是由礼部主办，光禄寺、鸿胪寺协办。你想找名单，就问这三个衙门。若是普通宫宴，就问宫中的尚食局。”
他歪歪脑袋：“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懂的还挺多！”
“是你懂得太少吧？”我又翻了个白眼儿。这次是真的忍不住。
他竟然不反驳，继续饶有趣味地问：“哎，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宫中规矩的？”
“拜托，我爹是礼部尚书哎！朝廷的礼仪、祭祀、宴餐、贡举，他都得管。我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一些。”
“那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小丫头，被掳进宫之后，一般会被安置在哪儿？”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
暮夜离居然摆出一脸无辜相：“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把你掳进宫来，只是为了威胁你爹。我对你那条小命没兴趣！我只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我站在原地，大脑高速运转，突然福至心灵，我明白了！
万一我娘没骗他，他当真逮住了小皇孙，那就意味着，我们陆家向他投了诚。他当然得遵守承诺，把我原样送回去。
那么此时此刻，他就得对我客气点儿。
关牢房？不合适。
关进后宫？更不合适。
他需要把我放在一个环境不错，但又不会引发桃色绯闻的位置。
偏偏他对宫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于是一时间犯了难。
好在，此时此刻，安全和舒适也是我的需求。
我认真想了想，答道：“就让我跟承天殿的宫女一起住吧。”
承天殿是公认的宿舍条件最好，而且，我住在宫女堆里，也不会生出什么流言来。
*
承天殿的总管太监姓郑，客客气气把我送到了偏殿。
这是承天殿宫女们居住的地方。
我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宫女们正忙着晨起、梳洗，准备开启新一天的工作。
郑公公下令，在大通铺之外，安排一张单人床、一个梳妆台。等于是在公共生活区域里，强行划出一小片私人空间来。
这是一种优待。
但是我心里明白，这份优待是有代价的。等谎言拆穿，我必得遭受反噬，我的苦难一定会随之倍增。
郑公公对我施礼道：“敢请陆小姐屈尊，在这儿暂住几日。若有不周之处，待小姐回了家，奴必亲往贵府，负荆请罪。”
我欠身回礼：“您太客气了。”
看到我和郑公公这一唱一和的，宫女们都拿不准态度，再加上承天殿的活儿又多，索性就没人搭理我。
天亮之后，众人各自忙碌，偌大一间偏殿，只剩了我一人。
这一室寂寥，倒让我的精神松懈下来。硬撑了一整夜的意志，也如一道弦，瞬间绷断，疲惫感像潮水一样袭来。
也许我应该去睡一觉？
可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一夜之间，我经历了一场巨变，若是还能呼呼大睡，那也太没心没肺了。
我知道自己被卷入了权力的漩涡。这漩涡的力量太大，把我们全家的命运打得支离破碎。
此刻，窗外天光大亮，我却觉得风雨飘摇，晦暗不明。
我甚至不敢奢望自己能安然度过这场劫难。
除非……我阿爹阿娘，真的向暮夜离投诚。
然而这可能吗？
阿爹阿娘忠于前太子。哪怕前太子的脑袋和身体都分家了，我爹娘也不跟他分家。
真傻啊！
在我曾经生活的21世纪，是没有这种傻瓜的。
我们对于“忠”的理解是：忠臣不事二主，除非包吃包住。
谁承想，传说中的忠贞君子，偏偏就让我碰上了，还一碰就是一家子！
这搞得我心理压力也很大。我被他们高尚的道德给绑架了。不能背叛变节，不能卖主求荣。
用不了几天，暮夜离就会发现他被耍了。我阿娘用一个谎言，引开了搜查的主力。
等他发现真相的时候，我哥早已带着小皇孙逃到天涯海角。
到那时，阿爹、阿娘和我，我们仨注定会死得很惨。余将军的招供纸上，也会画下我们仨的血手印。
一想到血手印，我浑身一哆嗦。
倒也不是畏死，毕竟，咱又不是没死过。
我害怕的是死亡方式。
不想被折磨至死，不想在死前遭受屈辱。
如果命运注定了结局，只求给我个痛快。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尽力平复心中的波澜。
当承天殿的掌事宫女叶姑姑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我轻咬嘴唇，作出委屈的姿态，用眼神透露出求助的信息：“叶姑姑，白日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枯坐于此，心中空落落的，甚是无趣。”
叶姑姑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见我这般说，果然流露出一丝同情。
但是，她的权限十分有限，只能对我面露难色：“陆小姐，宫中规矩森严，您的身份又特殊……”
我连忙解释：“姑姑别误会！我只想讨些颜料和纸笔，做些丹青之事，打发时间罢了。”
叶姑姑松了一口气：“这倒不难。老身这就去内官监帮您取来。”
我心中一喜：“有劳姑姑。”
一个时辰后，我的梳妆台上摆满了颜料。
这一盒是朱砂，也叫丹砂。这个时代的人，只知道它是一种红色颜料，却不知道，它由硫化汞制成。
朱砂在古代被广泛使用，但由于含有高浓度的汞，很多长期接触颜料的人，会出现汞中毒的症状。
下一盒是铅白，顾名思义，是一种白色颜料。
跟朱砂类似，铅白里含有高浓度的铅，长期接触会导致铅中毒。
再下一盒是雌黄。对，就是“信口雌黄”的那个雌黄。
它是一种黄色颜料，化学成分是三硫化砷。砷也是一种剧毒元素。
其实，职业画师都知道颜料有毒性，因此在作画时，会佩戴手套和口罩，而且画室也是门窗大开，为的就是保持通风。
但是，官宦人家的娇小姐很少知道这些知识。贵女们所谓的画画，大多是心血来潮地玩一玩。她们能接触到的颜料，毒性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我跟那些娇小姐不一样。
我是漫画家，职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