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颐堂的尸身丢了。

    卫知颐不可置信的看着空房,停尸房位置做得隐蔽,且负责看管的堂卫选中又选,一具闭气多日的尸体如何不见。

    就算有人要偷,那偷来做什么?即便人能混进来,又怎么避开堂卫的耳目得手?

    假茶倌死于非命,这副尸体出现在外,只怕有心之人要借此做文章。

    几经询问,夜里看守的人皆言未曾眼错。

    她还指着假茶馆找线索,眼下这念头算是断了。

    卫知颐再遣堂卫暗中找寻,待回堂中书房,她更觉眼皮隐隐作跳。

    不多时,堂倌走入屋内,面露难色,接下来的话更加印证了她的担忧。

    “有人将永颐堂告上了县衙?”卫知颐再度询问。

    “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衙役进来就要拿人,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住。此刻就在堂里喝茶。”堂倌惶然道。

    “拿人?”她猛然起身,走出书房往堂下看,确实有三五个着皂色服的壮汉。

    堂中客人见此情形,遥遥打量一番便悄然离去。堂户也纷纷噤声,唯恐惹上麻烦。

    卫知颐轻按面上之物,紧盯衙役,脚下步履却稳当。

    堂倌跟在身后,时不时偷瞧两眼。

    “几位大人,这是……”她刻意停顿,给暗处堂卫施以眼色,“怎么了?”

    衙役没想到永颐堂掌事的竟是个女人,顿时不屑:“你是他们说的堂主?”

    卫知颐莞尔:“正是。”

    “永颐堂私绑良民,杀人灭口,你可认罪?”衙役拿出状纸,递到她眼前。

    “大人,这上面的每个字我都认得,但放在一块儿我就不明白了。”卫知颐逐字看完,笑颜依旧。

    衙役下巴朝外一撇,堂外几人便抬了具尸体上来。

    她定睛一看,尸身肋间两处伤口,夜里不翼而飞的死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

    “堂主认不认得?”油腻腻的脸忽然凑近,“这是稀音楼的班主。”

    班主?

    假茶倌的真实身份,这点她委实没想到。永颐堂与稀音楼,二者原本没有任何关系。

    卫知颐眉心微蹙,还过状纸镇静道:“我不认得什么班主,也没有杀过人。”

    衙役的眼神瞬间犀利,身后一阵踌躇,堂倌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堂主,事到如今,小的不能再替您瞒着了。”堂倌畏缩道,“大人,堂主说新张那日吓倒不少人,今后若再有见血,一律不许声张,因此前几日我虽看到尸身被抬出去,却实在不敢言语。”

    衙役看着她冷哼出声:“已经让人辨过了,死者确是稀音楼的班主。五日前,戏子来报班主失踪,今日你堂里人主动检举,人是从这里抬出去的,你纵然没有动手,此事也与永颐堂脱不了干系。”

    “你见着尸身抬到何处?”她这话是问堂倌的。

    乍一问,堂倌有些慌乱,支吾道:“状纸上都写了,外街后边树林。”

    状纸上写了。

    果然,做文章的不止一人。

    卫知颐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随即提步离堂。

    既如此,她是非走一趟不可了。

    *

    三两碟小菜摆好,店小二端起酒壶给客人斟酒。

    “客官您慢用,添酒喊我就成。”

    台上的女子身段软,嗓音更好,不怪客人都看入迷。

    小二收拾完邻桌,方欲下楼,一只胳膊横在胸前。

    半天功夫,杯中酒分毫微动,小二忙问:“客官,可是这酒不合心意?”

    顾承琝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的人,说:“酒挺好。小二,向你打听件事情。”

    “哎,您说。”

    “稀音楼有位师傅,弹得一手好月琴,与宫里的乐师相比,亦不遑多让。”顾承琝放下筷子,“怎么近来没听她弹了。”

    小二抹了把额间的汗道:“行家啊,不过您抬举这唱戏的了。他们能在台上演,就能在台下奏,好些会弹月琴的,哪里算得上师傅。”

    他没搭话,仿佛听戏听得入迷。

    小二讪笑着,正想说些什么来找补,楼下突然骚动起来。

    戏班里不知谁说一句班主死了,众人立时如同进了油锅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

    顾承琝移开视线,静静地看着人群。

    “那班主模样可惨了,不过,最倒霉的还是活着的。”小二摇头叹气,“一大早,衙役从永颐堂带走个姑娘,娇滴滴的能挨几下板子?”

    随安注意到,顾承琝的食指无可抑制的僵住。

    小二还在喋喋不休:“听说她就是凶手……”

    一回头,银锭放在桌上,两人均已离开。

    主仆二人全程一言不发,根本不用问,顾承琝对某位姑娘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钥匙与铁门碰得叮当响,卫知颐本来正盯着衙门的天花板发呆,衙役冷不丁的冒出来,手上动作不停,看她的眼神尽是疑惑。

    知县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放过一个凶手,她早上还是杀害班主的嫌疑人,晚上就成洗清冤屈的清白人了?

    衙役显然也不懂,只是闷声带路,白日怎么进来,如今就怎么出去。

    直到认出坐于大堂的人,卫知颐全然明白。

    知县满脸赔笑,亲自奉茶,不时朝一个方向观望。

    “人,全须全尾。”知县见着她,如释重负,“侯爷尽可放心。”

    顾承琝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无事后才说:“有劳。”

    “下官不敢。”知县欲言又止,“侯爷,这案子……”

    “自然。”顾承琝平视前方,握住她手腕跨出大门。

    身旁的人过于平静,卫知颐忍不住猜测顾承琝对知县说的话。

    即便他是镇南侯,也管不到知县头上。

    虽然不知道稀音楼的班主为什么要扮作茶倌盗取堂簿,但人死已成事实,无论如何总要有行凶者。

    然而事情难就难在素未谋面的第三者。

    当日除了她和顾承琝,还有射袖箭之人。袖箭来自隔壁的稀音楼,狠准非常。

    若非十分熟悉,假茶倌,不,应该叫班主。怎能轻易进入上锁的书房?凶手又怎能这么快摸清房间的方位?

    更别说挪位的尸体,告发的堂倌……

    死者和凶手疑点诸多,根本不能草草结案。所以顾承琝在县衙到底允诺了什么?

    *

    “酒酿圆子吃不吃?”很随意的口吻,仿佛只是散着步饿了而已。

    卫知颐这才发现,顾承琝在身侧默默走了许久,一回头,随安驱着马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心头涌上暖意,她停下脚步,手指摊位一脸大气:“我请客。”

    不多时,摊主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吃食,对于肚子里一天没进东西的人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安慰。

    她浅啜一口,满嘴香甜。

    “刚才想问什么?”

    “仵作为什么没验出尸身的毒?”

    两人异口同声。

    顾承琝释然一笑:“食不言寝不语,吃完再告诉你。”

    “那你还问我。”卫知颐不甘示弱。

    顾承琝拿起勺子吹凉,徐言:“这就是南阈之毒的妙处,融血即死,事后不现。”

    “妙处。”

    “害处。”他改口,举手做投降状。

    夜风渐起,碗里的东西已经不那么热了,她垂眸:“你把我从县衙捞走,如此一来嫌疑人可就没了,知县这下拿什么给稀音楼交代。”

    卫知颐本想从顾承琝口中套出别的信息,结果他面不改色,与她平视:“班主既不是你杀的,拿什么来交代那是旁人的事。”

    “旁人是谁?你是旁人吗?”

    衣袍下的手不由得攥紧,她还要再说,奈何风中飞絮一时迷眼,只好抬手轻揉。

    再睁眼,一方手帕递过来,视线相触时,对方眼底的无措一闪而过。

    “顾承琝,不论儿时情谊,你我也算规规矩矩的相处了几日。我这人如何你知道的,为人处世对就对,错就错。谁要告永颐堂杀人,谁就自己拿出证据来,若能让人信服,我没有不认的。”卫知颐深深吸气,下定决心般,“我感激你屡次出手相助,可如果你要替我,替那些人作交代,恕我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顾承琝收回帕子,良久不语。

    卫知颐倒豆子似的说了这些话,心想他可能会不高兴。

    顾承琝掏出钱袋付了账,起身朝马车走去。卫知颐看着桌上的碎银无语至极,随后招呼摊主。

    “钱放这儿了。”她收好银子,一步三挪,顾承琝站在马车前,掀起遮帘,目光转而投向她。

    卫知颐收起心中忐忑,小跑几步,上去时也没有拒绝他搀扶的手。

    轿厢内的暖气很足,就是气氛略显古怪。

    她把碎银还给顾承琝,拉开车帘假装看风景,实则支起耳朵听身边的动静。

    冷风迎面,额发很快吹乱,闲散的声音传来:“想吹风可以自己下去走。”

    卫知颐悻悻地收回脑袋,默不作声整理乱发。

    “明日稀音楼有出新戏,我想请堂主来看,堂主可愿赏光?”

    看来没生气,她爽快道:“行。我要准备什么?”

    清脆的嗓音因为高兴而染上笑意,顾承琝凝视着那双微亮的星眸,无奈道:“人来就够了。”

    一直看着卫知颐进了郡主府,顾承琝的面色才复淡漠。

    随安对帘内低声说:“侯爷,老地方?”

    得了指示,马蹄声在风中渐远,驶入更深的夜色。

    *

    男人将脸包裹的严严实实,斗篷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确认无人后才走进暗阁。阁中还有一人,背对门的方向。

    “义父,人已经被放出来。”斗篷男人沉声说。

    阁中人闷笑道:“应该的,又不是她动的手。”

    “请义父责罚。”

    “蠢事少做。”叫作义父的人低喝,“你有几条命能试。”

    斗篷男人退出来,一双手紧攥成拳又缓缓张开,抬头望向某处时,眼角的疤痕愈发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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