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以善在家待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回到卧室，本打算接着写作业，但视线却总是被放在桌角的那一沓卷子吸引过去。
最后终于烦躁地放下笔，抓了抓短发，拿起手机给徐瑾荣发消息‘你的作业在我这，老班让我帮你计时，就当补上考试。’
消息发出去之后，虞以善看了看俩人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虞以善给对方发复习资料的那一条，徐瑾荣没有回。
而这条消息，她等了一个小时，依旧没有等到回音。
虞以善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完全没有办法沉下心写作业了。
不知道又盯了多久，手机叮咚响了一声，虞以善赶紧拿起来解锁，直接就是消息页面，但来信人却不是徐瑾荣，而是梁茴。
她问虞以善晚上要不要去游乐场玩一玩。
虞以善长出一口气，回了一句‘今天有事，改天再约。’
说完起身把卷子往书包里一塞，抓起手机开门跑了出去。
张芸织和虞承山都不在客厅里，虞以善就边跑边对厨房里摘菜的陈姨喊了一声“陈姨，我有事儿出去一趟，麻烦你跟我爸妈说一声，晚点我就回来。”
陈姨听见动静起身跑到厨房门口，只来得及看到虞以善匆匆离去的背影。
虞以善跑出门，又跑出小区，跑了很久，才跑到了人多些的地方打到车。等她气喘吁吁地坐到后座，感受着自己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跳时，她才后知后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
也许是那两三天没人回复的界面，让她有些心慌吧。她这样对自己解释。
下午一两点这个时间段，路况非常轻松，一路非常畅通地到了东郊。
但虞以善到了地方，却又开始犹豫起来，徘徊在巷子口半天也没进去。
直到对面宠物用品店的老板娘看不下去，出来喊她“诶，小姑娘，你很久没来了，在那站着干嘛呢？”
虞以善回过头，有些尴尬地说“额，我来，找我同学。”
老板娘在街对面，亏得这地方车少，俩人的沟通几乎没有阻碍“你同学？那个住在厂房里的小帅哥？”
虞以善尬笑了一下点点头。
老板娘却说“那你进去啊，刚好他才回来不久。”
虞以善“啊”了一声，感觉自己嗓子眼提着的那颗心陡然一松。
她回了老板娘一句“我知道了，谢谢您。”
说完就背着包往巷子里快步走去，边走边念叨“在家不回消息，这人怎么回事？”
说着，虞以善一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飞了个弧形，落在了几步之外，徐瑾荣住所的门口。
虞以善顺着望过去，一下子就愣了。
那扇冰冷的铁门前，倚靠着蹲坐着一个人，那个瘦削的身影弓着背，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虞以善无比确定，那就是徐瑾荣。
风从耳畔划过，明明很暖很柔，但虞以善看着徐瑾荣那个背影，却只感到浑身发冷。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了徐瑾荣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徐瑾荣，你...没事儿吧？”
徐瑾荣原本闭着眼睛，猛然被碰到，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了，那双眼睛从缝隙中露出一部分，眼眶通红。
徐瑾荣抿着嘴唇，看向虞以善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虞以善没来由地心口一颤，她轻轻抚上徐瑾荣的背脊，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徐瑾荣盯着她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好像辨别出她是谁了之后，就又把头垂了下去，倚靠在铁门上，低声说“我把密码忘了。”
虞以善皱皱眉，抬眼看了看铁门上挂着的原始大铁锁“什么密码？”
徐瑾荣把头埋进胳膊里，声音闷闷的“家门密码，我回不去家了。”
虞以善没明白也不想继续纠结这大铁锁用的哪门子密码，因为徐瑾荣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可能是对方的病又发作了，必须想办法先把人弄进屋里。
于是问他“你的钥匙呢？”
徐瑾荣又不吭声了，虞以善看徐瑾荣身上也没有包，上半身是一件黑色短袖，下半身是黑色长裤，一眼望去能容纳进一把小小的钥匙的只有那两个裤兜了。
虞以善先伸手摸进了外侧那个，但兜里空空如也，那就只剩对方靠在门边那侧的一个了，可是徐瑾荣如果不动的话，她基本上是够不到的。
只好又跟这个看起来不太清醒的人打商量“你现在能起来吗？咱们进屋说呗，这外面多热啊。”
徐瑾荣不知道被哪个字眼触动了，抬起头看向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动不动。
虞以善“......咱能动一下吗？”
徐瑾荣还是那个样子。
虞以善叹了口气，只好念叨一声“那你别怪我动手了啊。”
虞以善说完，就抬起俩手搭在徐瑾荣肩上，把人用力往自己这边掰，她用了十足的力气，但没想到徐瑾荣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像一摊软绵绵的橡皮泥一样轻易就被掰动了，导致虞以善直接用力过猛，扳着徐瑾荣，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徐瑾荣整个人直接压在了虞以善身上，一脸懵圈地栽进了虞以善侧颈的位置。
虞以善的脑袋磕在石板砖上，猛然一痛。脖子还被徐瑾荣的热气烘得发痒，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响了半天，眼前冒的金星才算是退了下去。
虞以善勉强控制住自己抬手扯徐瑾荣头发的冲动，推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到了一边。
被推的徐瑾荣单手杵地，直接又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虞以善真是服了，起身没好气儿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这才过去徐瑾荣身边摸出了一串钥匙。
同时一声不吭地直接把徐瑾荣拽起来，手臂一抬往自己肩膀上一抗，带着人艰难地开门进屋。
等好不容易把人顺利扔在沙发上，虞以善已经累的口干舌燥。
站在沙发边转动着视线想要找点水喝，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散落在茶几上的几个药瓶和药盒。
虞以善又转头看了看睁眼倒在沙发上发呆的徐瑾荣，把桌上的药拿起来挨个看了一遍，都是英文。
涉及到专业词汇，虞以善看不太懂，也不敢给徐瑾荣乱吃，最终又都放了下去。随后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在只有水的冰箱里拿了一瓶出来，对着冰箱门大口灌下去了半瓶。
喝完拧瓶盖的时候，虞以善才来得及想到，这冰箱里没有蔬菜，没有水果，甚至连饮料都没有，只有清一色的矿泉水，根本谈不上一个合格的生活环境。
或许是有保姆或者钟点工做饭打扫吧，虞以善这样想着，又回到沙发边蹲下。
徐瑾荣仍然是那个姿势，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眼睛很慢地一下一下眨着。
跟他说话他也没反应，虞以善蹲了一会觉得有点累，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这一坐，她才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坠着她，是她的书包。
忙活了半天，连书包都忘了摘......
虞以善默默无语片刻，抬手脱下了书包，顺便还从里面翻出了卷子“老班还让我来监督你做试卷呢，你这个样子怎么做啊？”
她知道徐瑾荣不会回答她，就也没等着，接着自顾自说“补课这么长时间，我还想看看你的成绩呢，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别人补课。”
她把卷子放在茶几上，有些不解又有些小心地呢喃一句“徐瑾荣，你到底怎么了啊？”
虞以善没见过像徐瑾荣这样症状的病，也不知道对方病的有多重，只是看着他满脸空洞像个木偶一样的神情，她一个勉强算是朋友的同学都觉得很难受了，那么他的爷爷或者家人，乃至于徐瑾荣自己，清醒的时候，是不是也时常因为这奇怪的病而感到悲伤难过呢？
只不过徐瑾荣对自己的私事向来保护的很好，几乎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一切。虞以善能想到的一切，不过是凭借着一些细枝末节拼凑出来的，属于她的想象而已。
叹了口气，虞以善又站起身，想着要不要给林馥梓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她觉得林馥梓应该是知道徐瑾荣的状况的，问问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但是刚掏出手机，虞以善就听见楼上传来一声猫叫，声音不大，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微弱的挠门声。
虞以善这才想起来，大花是被徐瑾荣收养了，但她进门到现在都没看见大花的身影，光顾着忙来忙去也没在意。
听着大花的声音，仿佛是被关在了哪里，虞以善对着木偶般的徐瑾荣请示了一句“我能上楼吗？”
徐瑾荣没有回应，虞以善就说“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这样似乎有些不太好，但猫粮和猫砂都在楼下，她担心大花是被误关在了哪里，时间长了肯定会饿会想上厕所。
徐瑾荣没说话，虞以善便顺着声音从沙发后面的楼梯上了楼。
楼上的环境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楼梯右侧靠着墙，左侧是一道栅栏，栅栏后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展示柜，高度大概有两米，和栅栏之间只留出了一道可供一个人通过的空隙。
而展示柜里面，满满当当摆着机车头盔和各种赛车摩托车模型。
大花的声音就从那面柜子挨着的门里传出来。
虞以善过去按下了门把手，大花从里面一跃而出，甚至没来得及跟虞以善亲近一秒，直接带着一串残影飞奔向楼下。
虞以善看了两秒那道如闪电般转瞬即逝的身影，脸上带了点笑意，回头想关上门也跟着下楼，但这一回头，虞以善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她发誓，如果有人提前告诉她她会看到什么，她开门前就会蒙上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间卧室，没有床，地上摆着一张黑色榻榻米，长长的落地窗帘将窗户挡的严严实实，整个屋子仿佛都融入黑暗里。
在那黑暗中，虞以善看到一张挂在墙上的画布。
或大或小的‘我’字，被人用红色颜料写满了画布的每个角落，虞以善只从缝隙里看到了一丝原本属于画布的白色。
有微弱的光顺着打开的门洒在画布上，这一瞬间的视觉冲击，让虞以善张了下嘴想要喊一声，但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反而是径直往后退了一步。
同时，有一道低哑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你在干什么？”
虞以善整个人一个激灵，猛地转头去看，发现徐瑾荣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并且就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
虞以善强压下那一丝莫名的恐惧，控制住了想要发抖的感觉，稳住声音回答“你好了？我是听见大花的声音，所以上来把它放出去。”
二楼的走廊，也就是上楼梯背对着的那面墙，上方有一扇小玻璃窗，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正好打在站在楼梯口的徐瑾荣一侧的身体上，而另一侧，则隐没在阴影中，使他整个人都被这束光割裂了。
仿佛一半是虞以善熟悉的徐瑾荣，另一半则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人。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不知道多久之后，徐瑾荣终于开口了“我知道，我听到了。”
虞以善起先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之后才恍然大悟“你听见我跟你说的了？那你怎么不回答？”
徐瑾荣又沉默一会，才说“我说不了话。”
虞以善疑惑地蹙起眉，猜测“是，生理上的张不开口吗？”
徐瑾荣点了下头“可以理解为全身性麻痹，也动不了。”
虞以善“啊”了一声，道“那你现在好了？要吃药吗，我看茶几上有药。”
徐瑾荣又点头“嗯，吃过了。”
虞以善松了口气，刚才那股恐惧也随着两个人的交谈渐渐淡去，而后又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看你房间的，本来是想关门的，但是...那幅画，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徐瑾荣听完，微微笑了下“你觉得那是画？”
其实虞以善不那么觉得，这只是一种委婉说辞，但具体是什么，她认为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所以她点了下头，说“我不太了解，也许是一种独特的风格？”
徐瑾荣往后一步靠在了墙面上，看神态似乎是终于放松了些。
他笑说“也许是吧，你来找我是监考来着？”
虞以善点头，背着身关上了门，向他走过去“是啊，老班说让我给你计时，不过你现在的状态能行吗？”
徐瑾荣坦诚地摇了摇头“不太行。”
他顿了一下，又说“很饿，要先吃饭。”
虞以善下楼的脚步一停，回头冲着他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什么呢，那我叫外卖吧。”
说着，她转回头继续往楼下走，边走边念叨“冰箱里也太干净了，你平时只喝水吗？”
声音渐渐低下去，徐瑾荣看着她的背影，很久没有动，直到虞以善又从一楼的楼梯处探出头，催促他“你发什么呆呢？”
徐瑾荣才走下去。
那之后一直到吃完饭以及虞以善离开后，她都没有问过一句徐瑾荣发生了什么。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自然地跟他告别回家。
虞以善走后，徐瑾荣拎着画笔和颜料回到卧室，也没开灯，门一关，整个屋子便伸手不见五指，但徐瑾荣并不需要看，这段短短的距离他重复过无数次。
他站到了那幅画布前面，依稀是在看那些字，但他根本看不真切，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拿起笔，沾满了红色的颜料，也不管有没有空地，直接抬手就在上面画，笔刷一刻不停，这天夜里，没人知道有一幅什么样的画诞生了，徐瑾荣站在那里直到凌晨，颜料干掉之后，徐瑾荣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很久以后，虞以善再次走进来，才发现这个连徐瑾荣自己都不曾记得的秘密。
新一周开学，虞以善拿着徐瑾荣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答完的试卷去了林馥梓办公室，林馥梓和各位老师用了一节课的时间批了出来，出来的结果倒是很出人意料，徐瑾荣满打满算只补课了两周，但是总分竟然进步了两百多，这让林馥梓很是激动。
抓着虞以善的手念叨“我就知道，这小子之前都是装的，他还是有希望的。”
虞以善艰难地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有些不解“什么希望”
说实话，華光的头部学生，大多不是为了高考而学习，而是为了出国留学，或是结交人脉，这段时间来看，虞以善大概能感知到徐瑾荣家世的显赫，这样的人家也对学习有执念吗？所以林馥梓的激动她看不懂。
但林馥梓却说“没事，你先回去上课吧，如果自己学习能腾出时间，希望你还能继续帮帮她，老师在这里先谢过你。”
虞以善连忙摆手“别这样，肉麻死了。”
林馥梓假笑了一下“冷漠无情怪，快回去吧。”
冷漠无情怪虞以善回了班级，徐瑾荣趴桌上闭着眼睛问“怎么样？”
虞以善道“比上次才多了两百多。”
徐瑾荣睁开眼“才？这你还不满意？”
虞以善点头“你上次有好几科根本没答卷，两百多分也说明不了什么。”
徐瑾荣坐起身“虞老师，太严格了。”
虞以善笑着瞄了他一眼“是你太能藏了。”
徐瑾荣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没有说话。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安静下去，像是在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没人知道秘密一旦被戳破会发生什么，所以都在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迈错一步。
最后终于烦躁地放下笔，抓了抓短发，拿起手机给徐瑾荣发消息‘你的作业在我这，老班让我帮你计时，就当补上考试。’
消息发出去之后，虞以善看了看俩人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虞以善给对方发复习资料的那一条，徐瑾荣没有回。
而这条消息，她等了一个小时，依旧没有等到回音。
虞以善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完全没有办法沉下心写作业了。
不知道又盯了多久，手机叮咚响了一声，虞以善赶紧拿起来解锁，直接就是消息页面，但来信人却不是徐瑾荣，而是梁茴。
她问虞以善晚上要不要去游乐场玩一玩。
虞以善长出一口气，回了一句‘今天有事，改天再约。’
说完起身把卷子往书包里一塞，抓起手机开门跑了出去。
张芸织和虞承山都不在客厅里，虞以善就边跑边对厨房里摘菜的陈姨喊了一声“陈姨，我有事儿出去一趟，麻烦你跟我爸妈说一声，晚点我就回来。”
陈姨听见动静起身跑到厨房门口，只来得及看到虞以善匆匆离去的背影。
虞以善跑出门，又跑出小区，跑了很久，才跑到了人多些的地方打到车。等她气喘吁吁地坐到后座，感受着自己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跳时，她才后知后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
也许是那两三天没人回复的界面，让她有些心慌吧。她这样对自己解释。
下午一两点这个时间段，路况非常轻松，一路非常畅通地到了东郊。
但虞以善到了地方，却又开始犹豫起来，徘徊在巷子口半天也没进去。
直到对面宠物用品店的老板娘看不下去，出来喊她“诶，小姑娘，你很久没来了，在那站着干嘛呢？”
虞以善回过头，有些尴尬地说“额，我来，找我同学。”
老板娘在街对面，亏得这地方车少，俩人的沟通几乎没有阻碍“你同学？那个住在厂房里的小帅哥？”
虞以善尬笑了一下点点头。
老板娘却说“那你进去啊，刚好他才回来不久。”
虞以善“啊”了一声，感觉自己嗓子眼提着的那颗心陡然一松。
她回了老板娘一句“我知道了，谢谢您。”
说完就背着包往巷子里快步走去，边走边念叨“在家不回消息，这人怎么回事？”
说着，虞以善一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飞了个弧形，落在了几步之外，徐瑾荣住所的门口。
虞以善顺着望过去，一下子就愣了。
那扇冰冷的铁门前，倚靠着蹲坐着一个人，那个瘦削的身影弓着背，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虞以善无比确定，那就是徐瑾荣。
风从耳畔划过，明明很暖很柔，但虞以善看着徐瑾荣那个背影，却只感到浑身发冷。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了徐瑾荣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徐瑾荣，你...没事儿吧？”
徐瑾荣原本闭着眼睛，猛然被碰到，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了，那双眼睛从缝隙中露出一部分，眼眶通红。
徐瑾荣抿着嘴唇，看向虞以善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虞以善没来由地心口一颤，她轻轻抚上徐瑾荣的背脊，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徐瑾荣盯着她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好像辨别出她是谁了之后，就又把头垂了下去，倚靠在铁门上，低声说“我把密码忘了。”
虞以善皱皱眉，抬眼看了看铁门上挂着的原始大铁锁“什么密码？”
徐瑾荣把头埋进胳膊里，声音闷闷的“家门密码，我回不去家了。”
虞以善没明白也不想继续纠结这大铁锁用的哪门子密码，因为徐瑾荣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可能是对方的病又发作了，必须想办法先把人弄进屋里。
于是问他“你的钥匙呢？”
徐瑾荣又不吭声了，虞以善看徐瑾荣身上也没有包，上半身是一件黑色短袖，下半身是黑色长裤，一眼望去能容纳进一把小小的钥匙的只有那两个裤兜了。
虞以善先伸手摸进了外侧那个，但兜里空空如也，那就只剩对方靠在门边那侧的一个了，可是徐瑾荣如果不动的话，她基本上是够不到的。
只好又跟这个看起来不太清醒的人打商量“你现在能起来吗？咱们进屋说呗，这外面多热啊。”
徐瑾荣不知道被哪个字眼触动了，抬起头看向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动不动。
虞以善“......咱能动一下吗？”
徐瑾荣还是那个样子。
虞以善叹了口气，只好念叨一声“那你别怪我动手了啊。”
虞以善说完，就抬起俩手搭在徐瑾荣肩上，把人用力往自己这边掰，她用了十足的力气，但没想到徐瑾荣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像一摊软绵绵的橡皮泥一样轻易就被掰动了，导致虞以善直接用力过猛，扳着徐瑾荣，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徐瑾荣整个人直接压在了虞以善身上，一脸懵圈地栽进了虞以善侧颈的位置。
虞以善的脑袋磕在石板砖上，猛然一痛。脖子还被徐瑾荣的热气烘得发痒，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响了半天，眼前冒的金星才算是退了下去。
虞以善勉强控制住自己抬手扯徐瑾荣头发的冲动，推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到了一边。
被推的徐瑾荣单手杵地，直接又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虞以善真是服了，起身没好气儿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这才过去徐瑾荣身边摸出了一串钥匙。
同时一声不吭地直接把徐瑾荣拽起来，手臂一抬往自己肩膀上一抗，带着人艰难地开门进屋。
等好不容易把人顺利扔在沙发上，虞以善已经累的口干舌燥。
站在沙发边转动着视线想要找点水喝，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散落在茶几上的几个药瓶和药盒。
虞以善又转头看了看睁眼倒在沙发上发呆的徐瑾荣，把桌上的药拿起来挨个看了一遍，都是英文。
涉及到专业词汇，虞以善看不太懂，也不敢给徐瑾荣乱吃，最终又都放了下去。随后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在只有水的冰箱里拿了一瓶出来，对着冰箱门大口灌下去了半瓶。
喝完拧瓶盖的时候，虞以善才来得及想到，这冰箱里没有蔬菜，没有水果，甚至连饮料都没有，只有清一色的矿泉水，根本谈不上一个合格的生活环境。
或许是有保姆或者钟点工做饭打扫吧，虞以善这样想着，又回到沙发边蹲下。
徐瑾荣仍然是那个姿势，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眼睛很慢地一下一下眨着。
跟他说话他也没反应，虞以善蹲了一会觉得有点累，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这一坐，她才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坠着她，是她的书包。
忙活了半天，连书包都忘了摘......
虞以善默默无语片刻，抬手脱下了书包，顺便还从里面翻出了卷子“老班还让我来监督你做试卷呢，你这个样子怎么做啊？”
她知道徐瑾荣不会回答她，就也没等着，接着自顾自说“补课这么长时间，我还想看看你的成绩呢，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别人补课。”
她把卷子放在茶几上，有些不解又有些小心地呢喃一句“徐瑾荣，你到底怎么了啊？”
虞以善没见过像徐瑾荣这样症状的病，也不知道对方病的有多重，只是看着他满脸空洞像个木偶一样的神情，她一个勉强算是朋友的同学都觉得很难受了，那么他的爷爷或者家人，乃至于徐瑾荣自己，清醒的时候，是不是也时常因为这奇怪的病而感到悲伤难过呢？
只不过徐瑾荣对自己的私事向来保护的很好，几乎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一切。虞以善能想到的一切，不过是凭借着一些细枝末节拼凑出来的，属于她的想象而已。
叹了口气，虞以善又站起身，想着要不要给林馥梓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她觉得林馥梓应该是知道徐瑾荣的状况的，问问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但是刚掏出手机，虞以善就听见楼上传来一声猫叫，声音不大，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微弱的挠门声。
虞以善这才想起来，大花是被徐瑾荣收养了，但她进门到现在都没看见大花的身影，光顾着忙来忙去也没在意。
听着大花的声音，仿佛是被关在了哪里，虞以善对着木偶般的徐瑾荣请示了一句“我能上楼吗？”
徐瑾荣没有回应，虞以善就说“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这样似乎有些不太好，但猫粮和猫砂都在楼下，她担心大花是被误关在了哪里，时间长了肯定会饿会想上厕所。
徐瑾荣没说话，虞以善便顺着声音从沙发后面的楼梯上了楼。
楼上的环境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楼梯右侧靠着墙，左侧是一道栅栏，栅栏后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展示柜，高度大概有两米，和栅栏之间只留出了一道可供一个人通过的空隙。
而展示柜里面，满满当当摆着机车头盔和各种赛车摩托车模型。
大花的声音就从那面柜子挨着的门里传出来。
虞以善过去按下了门把手，大花从里面一跃而出，甚至没来得及跟虞以善亲近一秒，直接带着一串残影飞奔向楼下。
虞以善看了两秒那道如闪电般转瞬即逝的身影，脸上带了点笑意，回头想关上门也跟着下楼，但这一回头，虞以善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她发誓，如果有人提前告诉她她会看到什么，她开门前就会蒙上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间卧室，没有床，地上摆着一张黑色榻榻米，长长的落地窗帘将窗户挡的严严实实，整个屋子仿佛都融入黑暗里。
在那黑暗中，虞以善看到一张挂在墙上的画布。
或大或小的‘我’字，被人用红色颜料写满了画布的每个角落，虞以善只从缝隙里看到了一丝原本属于画布的白色。
有微弱的光顺着打开的门洒在画布上，这一瞬间的视觉冲击，让虞以善张了下嘴想要喊一声，但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反而是径直往后退了一步。
同时，有一道低哑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你在干什么？”
虞以善整个人一个激灵，猛地转头去看，发现徐瑾荣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并且就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
虞以善强压下那一丝莫名的恐惧，控制住了想要发抖的感觉，稳住声音回答“你好了？我是听见大花的声音，所以上来把它放出去。”
二楼的走廊，也就是上楼梯背对着的那面墙，上方有一扇小玻璃窗，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正好打在站在楼梯口的徐瑾荣一侧的身体上，而另一侧，则隐没在阴影中，使他整个人都被这束光割裂了。
仿佛一半是虞以善熟悉的徐瑾荣，另一半则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人。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不知道多久之后，徐瑾荣终于开口了“我知道，我听到了。”
虞以善起先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之后才恍然大悟“你听见我跟你说的了？那你怎么不回答？”
徐瑾荣又沉默一会，才说“我说不了话。”
虞以善疑惑地蹙起眉，猜测“是，生理上的张不开口吗？”
徐瑾荣点了下头“可以理解为全身性麻痹，也动不了。”
虞以善“啊”了一声，道“那你现在好了？要吃药吗，我看茶几上有药。”
徐瑾荣又点头“嗯，吃过了。”
虞以善松了口气，刚才那股恐惧也随着两个人的交谈渐渐淡去，而后又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看你房间的，本来是想关门的，但是...那幅画，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徐瑾荣听完，微微笑了下“你觉得那是画？”
其实虞以善不那么觉得，这只是一种委婉说辞，但具体是什么，她认为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所以她点了下头，说“我不太了解，也许是一种独特的风格？”
徐瑾荣往后一步靠在了墙面上，看神态似乎是终于放松了些。
他笑说“也许是吧，你来找我是监考来着？”
虞以善点头，背着身关上了门，向他走过去“是啊，老班说让我给你计时，不过你现在的状态能行吗？”
徐瑾荣坦诚地摇了摇头“不太行。”
他顿了一下，又说“很饿，要先吃饭。”
虞以善下楼的脚步一停，回头冲着他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什么呢，那我叫外卖吧。”
说着，她转回头继续往楼下走，边走边念叨“冰箱里也太干净了，你平时只喝水吗？”
声音渐渐低下去，徐瑾荣看着她的背影，很久没有动，直到虞以善又从一楼的楼梯处探出头，催促他“你发什么呆呢？”
徐瑾荣才走下去。
那之后一直到吃完饭以及虞以善离开后，她都没有问过一句徐瑾荣发生了什么。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自然地跟他告别回家。
虞以善走后，徐瑾荣拎着画笔和颜料回到卧室，也没开灯，门一关，整个屋子便伸手不见五指，但徐瑾荣并不需要看，这段短短的距离他重复过无数次。
他站到了那幅画布前面，依稀是在看那些字，但他根本看不真切，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拿起笔，沾满了红色的颜料，也不管有没有空地，直接抬手就在上面画，笔刷一刻不停，这天夜里，没人知道有一幅什么样的画诞生了，徐瑾荣站在那里直到凌晨，颜料干掉之后，徐瑾荣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很久以后，虞以善再次走进来，才发现这个连徐瑾荣自己都不曾记得的秘密。
新一周开学，虞以善拿着徐瑾荣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答完的试卷去了林馥梓办公室，林馥梓和各位老师用了一节课的时间批了出来，出来的结果倒是很出人意料，徐瑾荣满打满算只补课了两周，但是总分竟然进步了两百多，这让林馥梓很是激动。
抓着虞以善的手念叨“我就知道，这小子之前都是装的，他还是有希望的。”
虞以善艰难地抽出自己的手，甩了甩，有些不解“什么希望”
说实话，華光的头部学生，大多不是为了高考而学习，而是为了出国留学，或是结交人脉，这段时间来看，虞以善大概能感知到徐瑾荣家世的显赫，这样的人家也对学习有执念吗？所以林馥梓的激动她看不懂。
但林馥梓却说“没事，你先回去上课吧，如果自己学习能腾出时间，希望你还能继续帮帮她，老师在这里先谢过你。”
虞以善连忙摆手“别这样，肉麻死了。”
林馥梓假笑了一下“冷漠无情怪，快回去吧。”
冷漠无情怪虞以善回了班级，徐瑾荣趴桌上闭着眼睛问“怎么样？”
虞以善道“比上次才多了两百多。”
徐瑾荣睁开眼“才？这你还不满意？”
虞以善点头“你上次有好几科根本没答卷，两百多分也说明不了什么。”
徐瑾荣坐起身“虞老师，太严格了。”
虞以善笑着瞄了他一眼“是你太能藏了。”
徐瑾荣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没有说话。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安静下去，像是在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没人知道秘密一旦被戳破会发生什么，所以都在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迈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