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漆黑的摩托车穿过雨幕，驶进松山墓园停车棚。徐瑾荣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放好，顶着雨走进了园区。
虞以安的墓前和以往每次来时一样，摆放着一束蓝风铃。
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花叶上，可怜的花朵已经东倒西歪。
徐瑾荣蹲下身，将花束往里挪了挪，然后就那样低着头，沉默不语，像一把安静的伞，挡在蓝风铃的上方。
其实每一年，他都这样，来这里待一会，感觉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了不知道多久，感觉腿都蹲麻了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徐瑾荣知道是谁，没有回头。
李尤撑着一把黑伞，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上来，脚步一顿一顿。走到徐瑾荣身边时，抬起左脚踹了徐瑾荣一下，徐瑾荣身体一歪，就这么倒在了泥泞里。
李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视线隐匿在伞下，但徐瑾荣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怎样一双满含恨意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
徐瑾荣单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没答话，低着头转身要走。
李尤却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问你话呢，装什么聋。”
徐瑾荣的视线低下来，扫了一眼李尤的手，只淡淡一句“放手。”
李尤笑了一声，冷漠地贴近他说“你还是这副样子，搞成这样来看她是觉得她会可怜你吗？还是觉得，这样就能赎罪了？”
徐瑾荣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一颤，紧接着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说“你非要在这搞得这么难看是吗？”
李尤仍是笑，笑容狰狞，宛若活在人间的地狱恶鬼“怎么，你还怕这个？我以为你眼里只有你自己呢。”
徐瑾荣咬紧牙关才克制住自己即将发抖的身躯，猛地甩开胳膊把手从李尤手里抽了出来，大步擦过他的肩想要离开。
但李尤却不愿放过他，右手一松，黑伞坠地，李尤转过身，面向徐瑾荣离开的背影“你凭什么？”
徐瑾荣前行的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他转过身看着李尤，李尤已经两步走近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雨水打着他阴翳的双眼，里面的血色让徐瑾荣心惊。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凭什么装出这副可怜样子？你是受害者吗？死的人是你吗？你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以为我们看到你这样就会原谅你吗？”
一声一声逐渐升高的语调，最终终于演化成拳头，打在了徐瑾荣的脸上，身上。
两个人滚在泥地里，看起来是在互相纠缠，实际上只是李尤单方面的殴打，他在大雨里释放压抑许久的情绪，抓着徐瑾荣大声地喊“你还手啊！你装什么？！”
徐瑾荣仍然是那副样子，面朝着灰暗的天，雨水浇的他睁不开眼，疼痛遍布全身，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混乱的刑罚，罚身罚心，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在惩罚谁。
李尤打累了，抓着他的领子一头撞向他的胸膛，无力地重复着“为什么？”
他的声音掺杂了哽咽，徐瑾荣知道他正在哭，于是没有动，任由身下的泥污和身前的雨水混杂着把他淹没。
哭声掩藏在雨里，不知道多久之后，李尤站起来，用拳头蹭了下脸，回过身捡起那把黑伞，一瘸一拐沉默地离开了。
他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太多次，两个人像是进行某种仪式，结束之后默契地各奔东西，继续任由那根刺扎在心里，让血液一滴一滴往下，不会死，但也永远无法忽视。
……
门铃声响在徐瑾荣耳侧，徐瑾荣回过神，身体仿佛刚刚从那天冰冷的雨水中脱离，冷热瞬间交替，打得他一个激灵。
徐瑾荣起身去开门，虞以善拎着一塑料袋的药进来，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买了些感冒药和退烧药，还有平时能用到的跌打损伤消炎药，以后你要是再有这种情况，也不至于还得自己跑出去买药。”
徐瑾荣站在她面前，虞以善见他不动，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徐瑾荣张了张嘴，看起来是想说什么，但是下一刻，他整个人直接一个踉跄，眼睛半阖，晕头转向地向前一栽，还好虞以善反应快，一伸手用力把人扶住了。
这一下晕倒几乎整个人的力量都加在了虞以善的身上，亏得徐瑾荣人瘦，虞以善又力气大些，但凡换一个人说不定就得俩人一起倒在地上摔个好歹。
虞以善把徐瑾荣已经脱力的胳膊抬起来搭在自己的肩上，没好气儿地念叨一句“差点像上次一样被你拽倒了。”
一边念叨一边把人架着往客厅走，像拖着一个巨大的树袋熊，虞以善艰难地往前走的时候，徐瑾荣的额头就蹭在她的侧脸，皮肤相触，带来一片滚烫的温度。
屋里的空调温度不低，没走几步虞以善已经开始出汗了，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差点滑进眼睛里，虞以善紧急抬了下头，闭了闭眼叹道“怎么这么容易晕啊。”
把人摔在沙发上，虞以善叉着腰喘了几口气，开始从自己带回来的塑料袋里面翻退烧贴。
刚贴好，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虞以善接起来，李哥问她还要多久。
虞以善只好解释“我同学发烧了，李哥，估计得等一会儿，您先去附近吃个饭吧，我给妈妈打个电话说一下。”
李哥说好，问她“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虞以善看着毫无意识的徐瑾荣，摇摇头说“不用。”
挂断电话，虞以善又给张芸织打电话报备，张芸织说没关系，让她不要着急“你回来时提前打个电话，我叫陈姨给你煮饭。”
“好。”
电话挂断，虞以善有些发愁地看着徐瑾荣，如果不吃药，估计一时半会很难退烧。想了想，只好选择找一位上门医生来打点滴。
医生来的很快，简单检查之后，说是因为高烧时间太久又有些低血糖所以导致的暂时性昏迷，没什么大问题。给徐瑾荣扎好针之后，医生嘱咐虞以善盯着点换药拔针，然后就走了。
虞以善送走医生，回来站在沙发边抬头看了看倒挂着的三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瓶，良久又长叹一口气，认命地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处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开始写。
语数外三科解决了的时候，一瓶药刚好打完，虞以善起身给徐瑾荣换药瓶，顺手调了下点滴速度，一低头，正好对上徐瑾荣半睁着的双眼。
虞以善被他吓了一跳，小声问了句“你醒了？”
徐瑾荣没有说话，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紧接着又闭上了。
这是没醒。
虞以善静默地看着他，缓慢地收回自己的手，扯过一边的沙发毯，给他盖到了身上。
三瓶点滴不到一个小时就打完了，虞以善按照医生说过的，给徐瑾荣拔了针，然后又给他试了试温度，稍微降了一些，从39度降到了38度5，这个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徐瑾荣仍然在睡着。
虞以善去洗手间拧了一条冷毛巾出来搭在他的额头上，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顺道写一张留言条。
‘药给你放在茶几上了，今晚不用吃。已经打过针了，醒了自己再试一下温度，如果还在烧，就在睡前吃一次退烧药，记得吃过饭再吃。’
做完这些，虞以善背着包照例去摸摸同样在睡的大花，顺道添点猫粮，铲铲猫屎。
她在这边刚把一坨猫砂铲出来，就听一直从沙发处均匀传来的呼吸声变了，传到她耳朵里的声音变成了一道短暂的喘息伴随着淡淡的闷哼声，虞以善以为是徐瑾荣醒了，便举着铲子回头去看，却见徐瑾荣仍闭着眼，人却在沙发上蜷缩了起来，原本平静的神色也变成眉头紧皱的模样，额头布满细汗，看起来似有些痛苦。
虞以善赶紧放下猫砂铲，快步走到沙发边，探手摸了摸徐瑾荣的额头，只摸到一手汗湿，但并没有向之前那样烫手的温度。
虞以善只好给那位上门医生打电话。
几声铃响，对面接通。虞以善连珠炮一般阐述了徐瑾荣的情况，对面的医生沉默半响，回答她“据我判断，这种情况应该是患者做噩梦了。”
虞以善原本还焦急的神色忽然一顿，随即变得有些疑惑和一点难以置信，不待她反驳，对面的医生又说“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并发症，您的朋友平时有过这种情况吗，或者有过其他病史吗？”
虞以善想了想，回答“以前有过浑身发抖麻痹的情况，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话音刚落，沙发上的人动了动，身体蜷缩得更紧，苍白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发出几句呓语，虞以善蹲下身，听见很模糊，很低沉的几声呼唤“以安。”
如果放在以前，她或许听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但就在昨天，她刚刚去到了写着这个名字的墓碑前，祭拜了名字的主人，虞以安。
虞以善愣在了原地，耳边的手机里，医生还在说些什么，但她却全然听不清楚，脑海里始终回荡着虞以安的名字，以及徐瑾荣呼唤这个名字的模样。
最后几种思绪纠缠，交织成一句疑问‘难道徐瑾荣和虞以安认识？’
如果认识的话，是哪种认识？从见第一面起，徐瑾荣看她的眼神，到之后对方自以为隐秘的接近，是否是因为虞以安，或者说，因为知道她是虞家为了早日走出丧女之痛而带回来的孤儿，因为她和虞以安长的相像，所以将某种她不知道的情感，暗自传递到了她的身上。那张论坛的照片里，透过她在看的，是否就是虞以安。
虞以善的脑中一团乱麻，电话那头的医生久久没听见回音，不得不再次呼唤“您好？还在听吗？”
虞以善木愣愣地回答“在，您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医生说了一大堆专业词汇，有关可能导致神经麻痹，身体发抖的疾病，最后又说“也不排除是心理上的病症，目前患者有出现这种情况吗？需要我过来一趟吗？”
虞以善看了看徐瑾荣又恢复平静的脸，沉默片刻说“他现在又好了。”
医生便说“那可能是做梦了，不用担心，出汗说明正在退烧，情况有所好转。”
虞以善兀自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缓慢地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那天回家时，已经很晚了，但张芸织还在客厅里等她，虞以善满腹心事，面对张芸织的关心，回答地漫不经心。
最后只草草吃过几口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在二楼最左侧，窗户正对楼下的院子，今天似乎有园丁来修剪过院中的花草树木，虞以善看到前几天枝桠疯长的木兰已经变成了细瘦空荡的模样，矮灌木丛中的玫瑰也少了些花苞，与其他不知名的花朵相比，似乎更显得有些孤独。
她站在窗前，低头看了一会，又抬头望向天空，今夜无云，微弱的月光毫无遮挡，与点点星子交相辉映，明明是很美的景象，却无端让她感到几分清冷。
她攥着手上的手机很久，最后还是选择拨出那个始终没有回音的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几声，很快变成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虞以善听着耳边的声音，忽而轻笑了一声，笑容冷淡而微小，一如今夜的新月，点点新牙，弧度轻微。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路灯熄灭，窗外一点银辉，夏夜蝉鸣透过密封性极强的玻璃窗，只丝丝缕缕，叫人听不真切。
虞以善在模糊的嘈杂中转身走出了房门，踏上旋转楼梯，走到了三楼，然后转向左继续前行，一直停在了最左侧的房门前，她站定在那里，透过无边黑暗，试图勾勒眼前的画面。那扇门一如既往地紧闭，门把手被压下去，仍然打不开一点缝隙。
在昨天，她才知道，这个房间，是虞以安的房间。
而如今，她来这里是什么目的，虞以善自己已经无法说得清，只是当她停留在这扇门前时，某种极强的抗拒心理油然而生，尽管她麻木地选择无视，自顾自按下了门把手，却仍然无法彻底击败那种抗拒，还好门仍然锁着。如果门是开的，她也不会进去，她劝慰自己一般地想。
最后她背靠着门，缓缓蹲坐在了地上，夜长而冷清，她像无数个刚到福利院的孩童一样，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面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如同看着自己空洞洞的未来。
虞以安的墓前和以往每次来时一样，摆放着一束蓝风铃。
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花叶上，可怜的花朵已经东倒西歪。
徐瑾荣蹲下身，将花束往里挪了挪，然后就那样低着头，沉默不语，像一把安静的伞，挡在蓝风铃的上方。
其实每一年，他都这样，来这里待一会，感觉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了不知道多久，感觉腿都蹲麻了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徐瑾荣知道是谁，没有回头。
李尤撑着一把黑伞，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上来，脚步一顿一顿。走到徐瑾荣身边时，抬起左脚踹了徐瑾荣一下，徐瑾荣身体一歪，就这么倒在了泥泞里。
李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视线隐匿在伞下，但徐瑾荣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怎样一双满含恨意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
徐瑾荣单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没答话，低着头转身要走。
李尤却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问你话呢，装什么聋。”
徐瑾荣的视线低下来，扫了一眼李尤的手，只淡淡一句“放手。”
李尤笑了一声，冷漠地贴近他说“你还是这副样子，搞成这样来看她是觉得她会可怜你吗？还是觉得，这样就能赎罪了？”
徐瑾荣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一颤，紧接着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说“你非要在这搞得这么难看是吗？”
李尤仍是笑，笑容狰狞，宛若活在人间的地狱恶鬼“怎么，你还怕这个？我以为你眼里只有你自己呢。”
徐瑾荣咬紧牙关才克制住自己即将发抖的身躯，猛地甩开胳膊把手从李尤手里抽了出来，大步擦过他的肩想要离开。
但李尤却不愿放过他，右手一松，黑伞坠地，李尤转过身，面向徐瑾荣离开的背影“你凭什么？”
徐瑾荣前行的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他转过身看着李尤，李尤已经两步走近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雨水打着他阴翳的双眼，里面的血色让徐瑾荣心惊。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凭什么装出这副可怜样子？你是受害者吗？死的人是你吗？你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以为我们看到你这样就会原谅你吗？”
一声一声逐渐升高的语调，最终终于演化成拳头，打在了徐瑾荣的脸上，身上。
两个人滚在泥地里，看起来是在互相纠缠，实际上只是李尤单方面的殴打，他在大雨里释放压抑许久的情绪，抓着徐瑾荣大声地喊“你还手啊！你装什么？！”
徐瑾荣仍然是那副样子，面朝着灰暗的天，雨水浇的他睁不开眼，疼痛遍布全身，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混乱的刑罚，罚身罚心，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在惩罚谁。
李尤打累了，抓着他的领子一头撞向他的胸膛，无力地重复着“为什么？”
他的声音掺杂了哽咽，徐瑾荣知道他正在哭，于是没有动，任由身下的泥污和身前的雨水混杂着把他淹没。
哭声掩藏在雨里，不知道多久之后，李尤站起来，用拳头蹭了下脸，回过身捡起那把黑伞，一瘸一拐沉默地离开了。
他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太多次，两个人像是进行某种仪式，结束之后默契地各奔东西，继续任由那根刺扎在心里，让血液一滴一滴往下，不会死，但也永远无法忽视。
……
门铃声响在徐瑾荣耳侧，徐瑾荣回过神，身体仿佛刚刚从那天冰冷的雨水中脱离，冷热瞬间交替，打得他一个激灵。
徐瑾荣起身去开门，虞以善拎着一塑料袋的药进来，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买了些感冒药和退烧药，还有平时能用到的跌打损伤消炎药，以后你要是再有这种情况，也不至于还得自己跑出去买药。”
徐瑾荣站在她面前，虞以善见他不动，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徐瑾荣张了张嘴，看起来是想说什么，但是下一刻，他整个人直接一个踉跄，眼睛半阖，晕头转向地向前一栽，还好虞以善反应快，一伸手用力把人扶住了。
这一下晕倒几乎整个人的力量都加在了虞以善的身上，亏得徐瑾荣人瘦，虞以善又力气大些，但凡换一个人说不定就得俩人一起倒在地上摔个好歹。
虞以善把徐瑾荣已经脱力的胳膊抬起来搭在自己的肩上，没好气儿地念叨一句“差点像上次一样被你拽倒了。”
一边念叨一边把人架着往客厅走，像拖着一个巨大的树袋熊，虞以善艰难地往前走的时候，徐瑾荣的额头就蹭在她的侧脸，皮肤相触，带来一片滚烫的温度。
屋里的空调温度不低，没走几步虞以善已经开始出汗了，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差点滑进眼睛里，虞以善紧急抬了下头，闭了闭眼叹道“怎么这么容易晕啊。”
把人摔在沙发上，虞以善叉着腰喘了几口气，开始从自己带回来的塑料袋里面翻退烧贴。
刚贴好，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虞以善接起来，李哥问她还要多久。
虞以善只好解释“我同学发烧了，李哥，估计得等一会儿，您先去附近吃个饭吧，我给妈妈打个电话说一下。”
李哥说好，问她“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虞以善看着毫无意识的徐瑾荣，摇摇头说“不用。”
挂断电话，虞以善又给张芸织打电话报备，张芸织说没关系，让她不要着急“你回来时提前打个电话，我叫陈姨给你煮饭。”
“好。”
电话挂断，虞以善有些发愁地看着徐瑾荣，如果不吃药，估计一时半会很难退烧。想了想，只好选择找一位上门医生来打点滴。
医生来的很快，简单检查之后，说是因为高烧时间太久又有些低血糖所以导致的暂时性昏迷，没什么大问题。给徐瑾荣扎好针之后，医生嘱咐虞以善盯着点换药拔针，然后就走了。
虞以善送走医生，回来站在沙发边抬头看了看倒挂着的三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瓶，良久又长叹一口气，认命地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处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开始写。
语数外三科解决了的时候，一瓶药刚好打完，虞以善起身给徐瑾荣换药瓶，顺手调了下点滴速度，一低头，正好对上徐瑾荣半睁着的双眼。
虞以善被他吓了一跳，小声问了句“你醒了？”
徐瑾荣没有说话，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紧接着又闭上了。
这是没醒。
虞以善静默地看着他，缓慢地收回自己的手，扯过一边的沙发毯，给他盖到了身上。
三瓶点滴不到一个小时就打完了，虞以善按照医生说过的，给徐瑾荣拔了针，然后又给他试了试温度，稍微降了一些，从39度降到了38度5，这个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徐瑾荣仍然在睡着。
虞以善去洗手间拧了一条冷毛巾出来搭在他的额头上，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顺道写一张留言条。
‘药给你放在茶几上了，今晚不用吃。已经打过针了，醒了自己再试一下温度，如果还在烧，就在睡前吃一次退烧药，记得吃过饭再吃。’
做完这些，虞以善背着包照例去摸摸同样在睡的大花，顺道添点猫粮，铲铲猫屎。
她在这边刚把一坨猫砂铲出来，就听一直从沙发处均匀传来的呼吸声变了，传到她耳朵里的声音变成了一道短暂的喘息伴随着淡淡的闷哼声，虞以善以为是徐瑾荣醒了，便举着铲子回头去看，却见徐瑾荣仍闭着眼，人却在沙发上蜷缩了起来，原本平静的神色也变成眉头紧皱的模样，额头布满细汗，看起来似有些痛苦。
虞以善赶紧放下猫砂铲，快步走到沙发边，探手摸了摸徐瑾荣的额头，只摸到一手汗湿，但并没有向之前那样烫手的温度。
虞以善只好给那位上门医生打电话。
几声铃响，对面接通。虞以善连珠炮一般阐述了徐瑾荣的情况，对面的医生沉默半响，回答她“据我判断，这种情况应该是患者做噩梦了。”
虞以善原本还焦急的神色忽然一顿，随即变得有些疑惑和一点难以置信，不待她反驳，对面的医生又说“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并发症，您的朋友平时有过这种情况吗，或者有过其他病史吗？”
虞以善想了想，回答“以前有过浑身发抖麻痹的情况，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话音刚落，沙发上的人动了动，身体蜷缩得更紧，苍白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发出几句呓语，虞以善蹲下身，听见很模糊，很低沉的几声呼唤“以安。”
如果放在以前，她或许听不出这是什么意思，但就在昨天，她刚刚去到了写着这个名字的墓碑前，祭拜了名字的主人，虞以安。
虞以善愣在了原地，耳边的手机里，医生还在说些什么，但她却全然听不清楚，脑海里始终回荡着虞以安的名字，以及徐瑾荣呼唤这个名字的模样。
最后几种思绪纠缠，交织成一句疑问‘难道徐瑾荣和虞以安认识？’
如果认识的话，是哪种认识？从见第一面起，徐瑾荣看她的眼神，到之后对方自以为隐秘的接近，是否是因为虞以安，或者说，因为知道她是虞家为了早日走出丧女之痛而带回来的孤儿，因为她和虞以安长的相像，所以将某种她不知道的情感，暗自传递到了她的身上。那张论坛的照片里，透过她在看的，是否就是虞以安。
虞以善的脑中一团乱麻，电话那头的医生久久没听见回音，不得不再次呼唤“您好？还在听吗？”
虞以善木愣愣地回答“在，您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吗？”
医生说了一大堆专业词汇，有关可能导致神经麻痹，身体发抖的疾病，最后又说“也不排除是心理上的病症，目前患者有出现这种情况吗？需要我过来一趟吗？”
虞以善看了看徐瑾荣又恢复平静的脸，沉默片刻说“他现在又好了。”
医生便说“那可能是做梦了，不用担心，出汗说明正在退烧，情况有所好转。”
虞以善兀自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缓慢地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那天回家时，已经很晚了，但张芸织还在客厅里等她，虞以善满腹心事，面对张芸织的关心，回答地漫不经心。
最后只草草吃过几口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在二楼最左侧，窗户正对楼下的院子，今天似乎有园丁来修剪过院中的花草树木，虞以善看到前几天枝桠疯长的木兰已经变成了细瘦空荡的模样，矮灌木丛中的玫瑰也少了些花苞，与其他不知名的花朵相比，似乎更显得有些孤独。
她站在窗前，低头看了一会，又抬头望向天空，今夜无云，微弱的月光毫无遮挡，与点点星子交相辉映，明明是很美的景象，却无端让她感到几分清冷。
她攥着手上的手机很久，最后还是选择拨出那个始终没有回音的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几声，很快变成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虞以善听着耳边的声音，忽而轻笑了一声，笑容冷淡而微小，一如今夜的新月，点点新牙，弧度轻微。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路灯熄灭，窗外一点银辉，夏夜蝉鸣透过密封性极强的玻璃窗，只丝丝缕缕，叫人听不真切。
虞以善在模糊的嘈杂中转身走出了房门，踏上旋转楼梯，走到了三楼，然后转向左继续前行，一直停在了最左侧的房门前，她站定在那里，透过无边黑暗，试图勾勒眼前的画面。那扇门一如既往地紧闭，门把手被压下去，仍然打不开一点缝隙。
在昨天，她才知道，这个房间，是虞以安的房间。
而如今，她来这里是什么目的，虞以善自己已经无法说得清，只是当她停留在这扇门前时，某种极强的抗拒心理油然而生，尽管她麻木地选择无视，自顾自按下了门把手，却仍然无法彻底击败那种抗拒，还好门仍然锁着。如果门是开的，她也不会进去，她劝慰自己一般地想。
最后她背靠着门，缓缓蹲坐在了地上，夜长而冷清，她像无数个刚到福利院的孩童一样，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面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如同看着自己空洞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