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光,一座破庙立在一望无际的荒野里,凉风顺着破庙屋檐的缝隙吹进庙里。破庙就像个漏风的灯笼,在黑夜里瑟瑟发抖。

    破庙里有一盏油灯,不过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照出周围的事物。

    在昏昏沉沉的光线中,破庙正前方有一尊类似千手观音的雕像,周围有些破旧的布帘,雕像前面躺着一个女子,处于昏睡中,仿佛卧病在床,命不久矣。

    破庙里的灯光越来越暗,几乎快要熄灭。

    就在这时,昏睡中的女子动了一下,齐云鲤睁开双眼,在她睁眼的一刹那,那尊雕像顷刻就化成人形,身后的手臂瞬间消失,变成一个菩萨打扮的普通人。

    “天呐,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醒,时间过去太久,现在已经是……”那个菩萨打扮的人很激动,眼中还有泪光,声音是多人混杂,似乎同时有好几个人开口说话。

    苏醒过来的齐云鲤睡眼朦胧,她环视一周,发现四周都很破旧,眼前这人眼泛泪光像是要哭了,于是开口道:“你谁啊?”

    菩萨打扮的人一愣,随后站直,身体向后退去,又退回之前的位置,平淡地说:“稍等片刻。”

    声音正常很多,只剩下两个人的声音,然后又变回雕像。

    齐云鲤看着前方那尊雕像,雕得相当糊弄,差不多只有一个基础形态,只有正中央的人形稍微细致一点,周围手臂什么的,就是一个弯弯曲曲的棍子前面有五个小凸起,中央的人形好歹还雕了一下脸和衣服,虽然很粗糙。

    那雕像明显是外行弄的,像她这样的外行。

    齐云鲤嫌弃地转过头,看向其他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庙,但是没有正常庙宇里那些摆设。

    虽然是室内,不过凉风阵阵。

    齐云鲤发现这里已经很破,四周墙壁都是缝隙,加上那个糊弄的雕像,这地方看起来是要完了。

    齐云鲤完全不想理会那个菩萨打扮的人,她正想推门出去,忽然望见窗外一棵玉兰树。

    玉兰树开着皎洁的花,在深沉的夜色中带着一丝光亮,仿佛就是黑夜里唯一的光。

    四周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白玉兰上的光是哪里来的。

    白玉兰的光无法照亮任何地方,却能让人在黑暗里看清花的身影。

    看着那洁白无暇的花朵,齐云鲤冷静下来。

    “这人怎么这样啊?”身后传来几个人有点抱怨的声音。

    然后又转换成一个正经声调,变成一个女声:“请留步。”

    齐云鲤转过身去,眼角余光里仍有那棵白玉兰,她发现那个雕像又变成菩萨打扮的人,不过神情冷静很多。

    “在下石月观音,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菩萨打扮的人一颔首,先自我介绍。

    “齐云鲤,这是什么地方?”

    “此地为无名之地,是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地方,也是一个关键所在。关键就在于,这里是那本超级热门但是坑了的修仙小说——《长夜道枯》。”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件事,齐云鲤就有点火冒三丈。

    《长夜道枯》是一本网络连载的热门修仙小说,男主出身卑微,经历坎坷,好不容易进入师门,就开始一路反杀,差不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有人都以为男主能把天捅出个窟窿,谁知小说突然坑了,再无下文。

    重点是——“是男人就下一百层”的小说版,这是读者对小说的评价,大家都等着主角打BOSS,结果他把场子砸了。

    男主把自己场子砸了,突如其来的砸场子。

    ——然后作者消失无踪,再也没出现。

    “作者现身了?”齐云鲤当下关心的就这个。

    石月观音摇摇头,哀叹道:“没有,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她这时的神态是灰心丧气的,但下一瞬间又冷静下来,露出一种劝说的姿态。

    “不要指望作者,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自己身上吧。这本小说莫名其妙坑了,因此滞留于此不得善终,所以你来此要想办法解决问题。问题没解决,你就无法回去。”

    这番话一说完,石月观音又变了一种态度,仿佛是在线追更的读者。

    “这小说前面那么波折,历经种种艰辛总算要到龙鼓论战,主角就要一战成名,结果鼎山被灭门。大家都期待主角在龙鼓论战时改写人生,谁知道鼎山突然被灭门,而且灭门的貌似就是主角,然后小说坑了。这是人干事吗?!”

    在这番说辞下,齐云鲤一时间仿佛又回到小说刚坑的那几个月,网上全是这种声音,人人恨不得把作者抓出来,可接连几个星期,那些说要上门讨个说法的人也没找到作者。

    小说叫《长夜道枯》,主角叫卫长夜,一看就知道主角相当倒霉,小说正文全方位表现出主角有多倒霉。

    小说男主卫长夜没有非凡身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倒霉蛋,他是人炉,人炉就是个不吉利的存在。

    那片天地之间曾经有龙,龙维持着天地运转。有一天龙消失了,但是留下龙周身的气息——龙息。

    真龙消失后龙息开始失控,它会依附于其他事物,但会带来灾祸,人炉就是一个专门被龙息依附的对象。

    “小说里有很多跟龙息相关的描写,鼎山还有龙鼓论战,明显跟龙息相关。卫长夜身为人炉,曾被止水宗抓到过,类似是一种龙息认证,而鼎山有大量龙息,也就是他会跟鼎山龙息产生深远影响。之前的种种铺垫,就是为了引出龙息,然后在鼎山龙鼓论战时引出龙。”石月观音言之凿凿。

    身为人炉的卫长夜因此给周遭带来无穷祸患,卫长夜父母带着他一路奔波,辗转反侧,最终投奔鼎山门下。

    鼎山原本就有龙息,对人炉的到来毫不排斥,于是将卫长夜收入门下,又将他父母安排在其他地方的道观。

    鼎山内部基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其他地方那种明争暗斗,所以呈现一片团结友爱的景象。

    但只要一下鼎山争斗就无休无止,卫长夜下山之后引发很多问题,基本走到哪里就动荡到哪里。

    “卫长夜要多仗义有多仗义,再多困难也勇往直前,世间再也找不到这种千难万险也绝不屈服的人。他身为人炉,修为低微,很难学会鼎山术法,只能找鼎山的青滔长老重点修炼剑法,修好剑法再跟鼎山弟子相互配合,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石月观音吹了起来。

    接二连三的动荡中又有止水宗插手,止水宗是一个用人炉化炼龙息的门派,害死很多人炉,之前也是一路追捕卫长夜。

    因此只要卫长夜出现在鼎山之外,止水宗必定会出现。

    这时鼎山的龙鼓论战即将到来展开,龙鼓论战是鼎山内部一个比武大会,鼎山的龙息平时基本呆在禁地,而在龙鼓论战时会遍布鼎山上下,因此龙鼓论战表面上是鼎山弟子比武,实际上还要跟龙息一较高下。

    按理来说,卫长夜经过龙鼓论战必然功力大涨,打止水宗再也不在话下,打那些七七八八的邪魔歪道也是小菜一碟,于是读者万众期待。

    ——结果鼎山灭门。

    卫长夜从昏迷中苏醒,就看到尸山血海。

    小说就此坑了,读者彻底炸了。

    “卫长夜在鼎山弟子的帮助下看起来就要一战成名,结果鼎山被灭门。鼎山帮了他很大的忙,救他于水火,他在小说里一路得罪人,只有鼎山一路支持他,是坚强的后盾。大家以为他们一定会干什么大事,结果剧情竟然是鼎山被灭门,看起来还是卫长夜灭的,所以大家基本崩溃。”石月观音说得愤愤不平。

    小说连载再无后续,作者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读者根据小说里的种种线索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发现鼎山就是莫名其妙被灭门,之前铺垫的很多东西也没有音讯。

    按照那些铺垫的东西来推测,之后的剧情相当精彩,结果小说毫无征兆就断更。

    就在小说坑的前几天,作者还留言说接下来的剧情更加精彩,不过要先龙鼓论战,龙鼓论战以后世界观会再次拓展,之前铺垫的东西也会一一揭晓。

    作者这么留言,引发超高点击率,谁知龙鼓论战的时候鼎山被灭门,然后小说彻底坑了。

    当时有很多人怀疑作者是不是被人弄死,点击率太高,小说太过受欢迎,枪打出头鸟,有人不允许这种现象出现。

    “鼎山弟子基本都是穷苦出身,跟修仙小说里的大宗门截然不同,平民百姓相当欢迎鼎山,就连门派首富煅剑城也对鼎山相当客气。大家认为鼎山能在种种不利因素下,还有这种声望,就是因为鼎山的风气。其他门派都有争权夺利的风气,但是鼎山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始终为苍生而战。”

    石月观音仿佛一个□□的赌徒,齐云鲤不知道她是有什么毛病。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说,那个小说有两种思路,一种是剧情线的那种思路,另一种是世界观的那种思路,最后两种思路闹掰就再也没有下文。

    这种说法一出,又引起很多人来分析两种思路,越看越像这么回事。

    于是有人按照世界观的那种思路续写下文,结果很受欢迎,然后又有人用剧情线的思路续写下文,两种思路的续写都在进行。

    齐云鲤过来的时候,两种续写都在连载,作者还没出现。

    石月观音话锋一转:“后来的续写都没用,都是纸上谈兵,只有来这边才能解决小说断更的问题。小说有两种思路,续写是二选一,小说是兼而有之,但是兼而有之出现问题,所以断更。你要解决兼而有之出现的问题,而不是二选一。”

    “都有什么问题?”石月观音言之凿凿,齐云鲤也不敢妄下定论。

    “小说里有很多对幽冥大帝的侧面描写,并不是一般意义上掌管阴曹地府的人,更像是对恶鬼冤魂的一种震慑,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的力量在下降,导致幽冥十二泉沿途恶鬼丛生。”

    这是一个从未正面出场的角色。

    “作者憋了这么久,肯定有个大招。”

    ——这跟剧情没关系吧?

    齐云鲤不知道石月观音怎么说到这里。

    石月观音又话锋一转:“卫长夜刚出场的时候那是一个惨字了得,跟着父母一路躲避止水宗的追踪,翻山越岭,跋涉千里,最后赶到鼎山,幸亏在千钧一发之际鼎山弟子将止水宗的人打退,他这才平安无事。那时他瘦骨嶙峋、胆怯憔悴,感觉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怎么又吹上了?

    齐云鲤想男主不是倒霉之王吗?

    ——基本走到哪儿就倒霉到哪儿。

    “鼎山灭门是男主干的吗?”齐云鲤不得不打断石月观音。

    “绝对不是,另有其人。”

    石月观音说了八个字,就再无下文。

    “跟秋容女仙有关吗?”这是个传说中的大魔头,虽然已销声匿迹。

    “没有。”

    “菩提慧海呢?”这也是个传说中的魔头,据说跟秋容女仙狼狈为奸。

    “这两个人都还没出场。”

    石月观音全盘否认齐云鲤的观点,但又没提出可靠信息。

    齐云鲤看小说的时候就觉得有问题,现在感觉问题更大,因此也就不藏着掖着:“卫长夜家境并不富裕,却能从一个偏远山村走到鼎山,难道没人资助?”

    “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他父母手艺好,又沿途做工,因此能解决基本温饱。”

    “他是人炉,怎么一路上没有引发任何龙息问题?”齐云鲤继续问。

    “路上已经有止水宗的问题,龙息问题其实也就是止水宗问题。”石月观音继续答。

    “可他在鼎山也没有引发任何龙息问题。”

    “鼎山龙息鼎盛,卫长夜在那里实在不算什么。”

    “怎么他一下山就引发各种龙息问题?鼎山弟子在,止水宗也在。”

    齐云鲤问出最后一句,石月观音就不说话了。

    齐云鲤继续说:“一回到鼎山就无事发生,这也太过巧合吧?”

    石月观音皱起眉头,抿着的嘴有点倒八。

    “最后鼎山灭门,看来问题藏了一路,最终在这里爆发。”

    石月观音双唇好几次开合,最后只是说:“他也是受害者……”

    “一个能掌控龙息的受害者?他不是罪魁祸首吗?”

    “你的意思就是鼎山灭门是他干的,我都说了不是他,哇啊啊啊……”石月观音嚎啕大哭起来,仿佛齐云鲤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齐云鲤完全没想到石月观音还能突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赶快转移话题:“不过小说设定存在很大问题,时常前后矛盾,同时存在两种思路,到小说坑的地方也确实是两种思路即将发生碰撞。”

    “呜呜呜,所以你才要填坑,不然别想回去……”石月观音哭声一停,突然身形一顿,激动起来。

    齐云鲤不知道石月观音在激动什么,就听她说:“我就知道禁地红梅是一种生机,鼎山有一个躯壳可用,快点用那个填坑!”

    齐云鲤被石月观音推了出去,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明暗交错,什么也看不清,很久之后才视野清晰。

    不过她已经换了一个地方,这是一个简单整洁的木屋,而她躺在床上。

    床边一个素衣女子见她醒来很是欣喜,说道:“师叔你醒了,稍等一下。”说完转身跑出房间。

    之后一个少年人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神色淡然的女子,那女子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坐在轮椅上,而像是坐在宝座上。

    齐云鲤反应过来,这两个人是鼎山的,推轮椅的那个叫孙峥湖,坐轮椅的叫罗白音,鼎山事务主要由他们负责。

    “青湖师叔,你感觉可好?”罗白音发问。

    齐云鲤一脸懵逼,小说里从未出现青湖此人,这个角色是哪里冒出来的?

    所幸罗白音并未等待齐云鲤的回答,而是接着说下去。

    “之前禁地传来打斗声,鼎山弟子前去查看只发现青湖师叔,以及玲珑道人的尸体,没见到其他人的踪迹,禁地一片狼藉,显然是发生了激烈打斗。不知青湖师叔可还有印象?”

    齐云鲤听完更加莫名其妙,玲珑道人是男主师傅,他去禁地是要带男主寻找一种可以压制人炉之火的仙草,结果他死了……

    ——那么男主呢?

    那个可疑的人单独呆在禁地,他能干出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即使石月观音一再保证,齐云鲤也不敢相信小说里的那个人。

    鼎山禁地深不可测,像是藏着无限玄机。

    如果有人在那里动手,说不定会给鼎山致命一击。

    罗白音见齐云鲤没有回答,便问道:“青湖师叔可还有何不适,青江师伯叮嘱过青湖师叔的身体要多加留意。”

    青江又是谁?怎么没听说过的人冒出来一个又一个?

    “感觉尚可,没发现其他人?”齐云鲤起床批衣,有种不详的预感。

    孙峥湖回答:“众人在禁地找了一圈,没发现他人踪迹。”

    齐云鲤整理好着装就冲出门。

    ——这已经不止不详,再慢一点就要出大事。

    屋内没有人阻拦她,两人只是望着窗外夜色。

    黑夜里走来一个青衣女子,她皱着眉头,瞟了一眼床铺,然后长叹一声:“虽然不多,但的确有。”

    “小心防范,”罗白音淡淡道,“应对得当,可惜青江师伯早已仙逝。”

    她转头看向窗外,说道:“之前魂魄离体,现在也不知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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