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珴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她长吁一口。

    持刀者一时半会儿无法苏醒,殷珴抽出柜子里的棉麻被给他裹上,雪夜太过寒冷,她不希望救助之人死在这冰冷的温度之下。

    她还要利用这位A类精神病者赚积分呢。

    可殷珴只能暂保这个地方的安全,而天亮之后,每日都会有闾丘孙的人来查看医帐的情况,他终究不能长久的待在这里。

    “医师?”

    帐外的人又开始催促了,殷珴惊觉自己已然失神,她茫然点头,道:“这便来。”

    最后一事。殷珴为持刀者重新点燃一根蜡烛。

    不出五步,殷珴已经瞧见铁骑,她将自己的衣领稍向上拢,遮盖住刚刚脖颈上刺破的伤痕。

    就着风,她缓慢掀开帷帐,看见宣鼎正目光如炬地站在自己眼前。

    这位梧国的骠骑将军,是闾丘孙秘而不宣的义弟,他自幼被闾丘孙带上战场,跟随他征战四方。就在七日前,他带兵突袭洵国赶来支援聊城的军队,断了洵国兵最后的一线生机。

    宣鼎如今可谓是如日中天的骁勇将军,而在洵国人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殷珴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掀起眼皮,淡漠道:“骠骑将军,麻烦带路。”

    宣鼎闻言,身子向后撤一步,狡黠地笑了,“医师,请。”

    大将军帐一般不会公布给所有人,殷珴这也是第一次来,不明所以为什么她会被紧急召唤。

    还是在天没亮的时刻。

    闾丘孙从不开门见山,殷珴抵达后他先拐着弯夸耀殷珴一番:“医师近些时日在军营里救死扶伤,功不可没。”

    殷珴一副老城做派,她本无立场,谁收留她,肯赏她一口饭吃她就跟谁,毕竟这不是她真实存在的世界。

    但对于眼前这人,她实在做不到释然。王婆死在她的怀里,且不论战争原由,殷珴忘不了那双怒目圆睁的眼。

    她眸光一转,“将军说笑了,留民女一命的是您,殷珴自有为您效命的份。”

    闾丘孙闻后心中大悦,他抖动着宽厚的双肩,咯吱咯吱地笑出声来,殷珴有些茫然,眼神给站于阶上之人传递出一丝隐忍的惑色。

    “医师,勿急。”

    她瞳孔微张,闾丘孙这次迈着恳切的步伐朝自己走来。

    那人将自己粗粝的大手轻轻搭在殷珴肩上,力道不大,但殷珴心中仍生出一股罅隙。

    “医师,眼下有一件极为迫切的事……恐怕只有你能胜任了。”

    闾丘孙的话语略微顿挫,估计他也知晓此事的棘手。

    又是来给她出难题的。殷珴定定心神,直言不讳地问:“将军,您是有什么难处吗,如果我能解决,定当在所不辞。”

    闾丘孙确是要将此事道与殷珴听的,他把放在殷珴肩上的手收回,浑浊的眼球转了两圈,慢吞吞的,“国君刚刚下发诏令,广召天下神医,本将军认为你是个不错的人选。”

    殷珴将头埋得更低,行礼道:“敢问将军可否知晓梧王召集神医,是要疗愈何疾?”

    闾丘孙的眼神更加晦涩不清,他的声音霎时放小,狐疑道:“据传,是国君的一位爱妃不甚患上罕见的心病,而国君可是宝贝这位爱妃得紧呢……”

    治疗心疾,这专业对口啊。

    殷珴了然于心,这不正是一个往上爬的好机会吗?古代的王可是江山在手天下我有,把这位王哄好了,到时候配置药物需要的珍贵药材还不是应有尽有?

    她心中难掩欢喜,可脸上还是一副临危受命,不卑不亢之态,殷珴的演技已然炉火纯青,从眼神到台词,拿捏到位。

    “既是如此,将军不妨让民女试上一试?”

    闾丘孙能告诉殷珴此等“秘密”,就是想利用殷珴巩固自己在梧王面前的地位,他必须提醒自己国君一个事实——

    我能在前线为你征战四方,也能将手伸到你的后院之中,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你应当看明了。

    殷珴知晓闾丘孙的心思,何不就遂了她的愿,这是一场双方互利,殷珴急需接触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

    “医师,您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本将这就为你准备车马,今夜便出发乾都。”

    殷珴闻言浅笑,露出白净的齿贝,一揖到地,“能为天子妃嫔诊治,是民女的福分。”

    她不便在将军帐中久留,拱手之后先行退去。

    天光已经大亮了。

    厚雪重重地铺在大地之上,日出光耀散发出宜人温度,而这温度无法融化厚重的雪,无法结束这冗长的严冬。

    殷珴加快了行走的步伐,途中仍然有碰上的队伍朝殷珴招呼,殷珴全都微微点头,十分敷衍。

    她心里只有那位A类精神者,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私藏了来路不明的人。

    一想到这儿,殷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医帐前,掀开帐幔之后心中大石才落下。

    还在。

    殷珴不得不唤醒此人了,这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送进伤员,到时候若叫别人发现,殷珴不仅计划全部泡汤,可能还会痛失面圣机会。

    原地踌躇几番后,殷珴从帐外抓起一把碎雪就往持刀者的脸上拍去。

    ……

    冰冷的触感侵袭着公子祁,他的脸部无意识地抽搐两下,背上的伤口像是反复鞭抽般磨人,他的意识都混沌了,冰雪融化逼着他清醒,

    “你在做甚?”

    殷珴眼眸一亮,惊讶这招果然有用,持刀者苏醒了。

    他虽然虚弱,但口气居然这么咄咄逼人,A类果然够格,可惜了,他现在可不敌自己,殷珴气不打一处。

    “你身上的伤,正是我帮你包扎的。”

    公子祁狼狈地抬起稍显费力的手,他不急不缓地拂去脸上的雪,因为脸上的温度使雪部分融化,此刻他的脸湿漉漉的。

    殷珴眼缝眯得更深,只听那人带上略微轻蔑的笑语:“难不成在下脸上的雪也是您救治的重要一环?”

    殷珴一时哑语。这人竟记仇不记恩,当真是白瞎了这张人畜无害的脸。

    继而她又没什么情绪地言:“你需要立刻离开此地,否则被梧国兵发现,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席话殷珴说得十分正经,祁被她这幅模样逗得扑哧一笑。

    此刻他正趴在炕上,肩膀处挂着殷珴绑的白纱,他难道不想起身吗?

    殷珴看出此刻那人的囧境,但她似乎并不想帮助持刀者。

    她双手环抱,看戏一样盯着趴在她身下之人。

    公子祁知晓殷珴说的话并非虚假,他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只好将右手微微抬起,笑着朝殷珴无奈道:“来,恩人,搭把手。”

    这回态度尚可。

    殷珴没思虑着如何为难他,大步走向面前这人,大方施舍对方一条手臂。

    公子祁借着殷珴的手臂,咬紧牙关,挣扎着起来了。

    殷珴搀扶着他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医帐,外面还在落雪,飘零着纷纷打乱两人的声息。

    殷珴清楚他的情况,没感情地关怀:“你能撑住吗?”

    公子祁唇色已然泛白,整个脸庞除了未清理干净的鲜血外全是苍白。

    他没说话,紧咬着唇,小幅度点点头。

    一个巡逻队走近,殷珴和公子祁两人登时屏住呼吸,他们静默对视着,殷珴朝他使个眼神,下一秒便将他拉到了某个帐篷后面。

    公子祁虽说身体受伤,但那冠绝的听力没有消失。

    两人躲在帐后数十秒,前方传来更多急促的铁骑声。

    “报告将军,没人。”

    “报告将军,还是没踪影。”

    “报告将军,……”

    突然间,一声遏制不住的怒吼突然从前方爆裂开来,激得殷珴按耐不住激灵一下。

    公子祁笑着看她,如沐春风,惬意得很。

    “找啊!一群饭桶,连个俘虏都看不好,我看你们是真不想要这条贱命了!!!”

    不敢有丝毫怠慢,受训的士兵们全部齐刷刷地回答:

    “是!”

    铁骑声又向远飘去了,公子祁等待片刻后告诉殷珴:“可以走了。”

    然而殷珴却定在原地,满是探究的眼神注目着眼前人。

    俘虏,是他吗?

    公子祁展颜一笑率先打破这场无声对峙,他笑着问:

    “那么恩人,我们去哪儿?”

    殷珴回他一般无二的莞尔一笑。

    “去我的帐中吧。”

    公子祁些许惊讶地盯着殷珴,但这份惊讶未持续太久就恢复,他轻捂自己的伤口,肩颈微弯着朝殷珴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个心思缜密,一个耳听八方,都是敏捷之人,躲巡逻队伍于他们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配合默契,谁也没拖谁后腿,一路偷摸着来到殷珴的帐内。

    公子祁的伤口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崩开一点,背部的皮肉处又开始渗出血来,殷珴瞅见他脸色不太好,满头大汗像是极力忍耐。

    她稀里糊涂来一句:“还受得住吗?”

    公子祁咬紧牙,这回连大幅度摇头他都做不到了,只能够稍稍点头,十分勉强。

    殷珴忌讳一个病人这样痛死在自己眼前,快步过去搀扶对方。

    余光一瞥中,她看见对方的背部渗出血迹。

    “伤口崩开了。”

    公子祁未言,将自己全部重心都靠在柱上。

    “把你这身衣服脱了吧,换身干净的,切莫把伤口感染了。”

    公子祁依旧没发话,不过这次他将重心逐渐倾移到殷珴的身上,又借着这份力让殷珴带他来到榻上。

    这举措应是默许了殷珴的提议。

    殷珴毫不犹豫,迅速脱掉公子祁身上冰冷的铠甲,以及早已肮脏的里衣,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没有局促之感,相反,她十分游刃有余。

    公子祁难受得无法思虑,到这份上他也不忘逗弄殷珴,小声道:“你帮别人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是这样吗,这么轻松地就脱掉衣物?”

    殷珴回他一个见怪不怪的表情:“在我眼里,人没有区别。”

    公子祁似笑非笑地顿首,瞧这人一丝不苟的姿态,他似乎明白殷珴为什么会救他了。

    殷珴重新给他找了件干净的里衣换上,是她自己的,穿在公子祁身上显得十分窄小,但眼下也只能将就。

    公子祁不甚在意尺寸,他配合着殷珴将它换上。

    然而一个转身,公子祁整理好自己的衣袖后,脖已架上一把锋利的匕首。

    殷珴的人生字典里只有四字:如数奉还。

    他人如何待己,便以同种方式如数奉还。

    殷珴的笑容逐渐浮现,瞳孔聚焦,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公子祁开始就是这样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现在该轮到她了。

    她的笑容更深,稍稍用力,利刃刺破公子祁的皮肤,同样是不伤及动脉的小伤口。

    她言:“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带你,逃出去。”

    公子祁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场戏,缓慢着重新坐下,坦然示意对方继续。

    殷珴松了力度,问出第一个问题。

    “姓氏名谁?”

    “在下无姓,单名一个祁字。恩人可唤我,公子祁。”

    殷珴将匕首重新调换了角度,冷声道:

    “好,公子祁,这第二个问题,我问你是何身份?”

    祁的眉头皱紧了些,似乎很是抵触这个问题,他停顿几秒,刀子又戳到他的皮肉了。

    “从军七年,无权无势,普通将士。”

    殷珴并不惊讶,只是手上并未歇力,她凉薄一笑,“那个俘虏,是你么?”

    或许早在刚才殷珴便听到了,只是她隐忍不发,就想在自己安全的领域细细盘问,现在她逮到这个机会了,当然会想要个一清二楚。

    公子祁停顿几秒,喉结滚动,带动出几个浑圆的字句,“你真聪明。”

    算是承认。

    公子祁以为盘问结束了,没曾想对方却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鲜血再次流出,但并不是大动脉,殷珴的手颤抖不止。

    “你要杀我?”祁有些不可置信。

    殷珴浑身紧绷,脸上露出慑怒之态,她又想起破城那日的惨状了。

    “你们……为什么要当逃兵!”

    这是两人对话以来最声嘶力竭的一句,殷珴还想出声,却被公子祁猛得捂住了嘴。

    殷珴只能对这位伤者拳打脚踢,即便这样也不解恨。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过大,嘶吼变成低语,她近乎是偎在对方胸膛里,“为什么……洵国为什么要放弃聊城……为什么……他们死得这样惨……”

    “我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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