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一向循规蹈矩的沈星回会突然拉着我翘课。

    我也没问。

    但阿思翠亚圣骑士学院的钟楼,却奇妙地成了我有生以来最美好的回忆之一——除了那个结尾。

    在听他说完最后那句话后,我晕过去了。

    还真是不争气啊。

    等我再睁开眼时,躺在冷气充足的医疗室里,只感觉脚后跟冻得都有些发僵了。身上盖着条单薄的蓝色编织毯,机器的滴答声与刺鼻的消毒水味构成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画面。

    外面天色已黑,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的视线漫无目的地穿透玻璃窗,投向外面模糊不清的夜景。

    门突然被敲响,然后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我以为是医生,头也没回就道:“把药放在旁边吧,我等下会吃。”

    “是么。”

    响起的却是沈星回的声音。

    我猛然转过头来,对上一双干净的眼眸。

    沈星回神色淡淡,收回视线,将手里的药瓶放到柜子上,在病床边坐下。

    “你怎么还不走?保镖们不会来抓你吗?”我装作若无其事,对他笑。

    “比起这个,你更应该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吗?”

    “我身体很好,就是偶尔太激动了心脏会不高兴而已。”

    沈星回脸上的表情堪称冷峻,他沉默一阵,说:“对不起,我不该今天偷偷带你出去。”

    “哎,跟那个没关系的!”我赶忙大声说,“我很高兴,真的!你想想啊,就算是留在剑术课上,经过那么激烈的打斗,我还是有可能会晕的。跟去哪里无关,纯粹心脏问题。”

    “是我的错。”他拿手拨弄着药瓶,坚持说。

    我有点生气了,拉住他的胳膊:“芯源病是天生的,你看着我,沈星回!干嘛把这件事怪到自己头上,是我自愿跟你去的,与你无关!”

    他微微一怔,低头看一眼我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抬眸与我对视。

    我突然意识到,他的眉头始终是轻锁着的,他看着我,似乎看到了我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

    沈星回在为我担心。

    发现这个事实的瞬间,我的心控制不住地猛烈收缩,随之感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可我仍然笑着。

    哪怕再疼,在他的注视下,我也要保持微笑。我不想让那张脸上出现更多不开心的表情了。

    我们的回忆,应该是美好又快活的。不应该掺杂别的什么情绪。这样就算以后回想起来,大约也只会给人带来快乐。

    仪器发出了一连串急促刺耳的警报声。

    沈星回似乎意识到什么,起身要去按铃喊医生,被我一把拉住。

    他的手宽大又温暖,而我的手很冷。

    他连忙将另一只手回握过来,将我的手整个儿紧紧包住,被我带得重新坐下。

    “沈星回,”我克制着上下牙的颤抖,轻声说,“我的手……有点冷。”

    其实冷的不只是手。但这一刻,我再也无力去思索更多。

    他倾身过来,将我的双手放到自己的米色针织衫中,贴着他胸口明显比我高的温度。那颗心脏的跳动是如此的有力,活跃,稳健。

    “好点了吗?”他放大的脸近在咫尺,那双蓝眼睛里盛着什么,我不敢细看。

    还未等我回答,他突然眼神一紧,双臂一展,将我整个儿抱住。

    起初我以为它是那种……很温柔又很克制的拥抱。但随着他的手穿过我的后腰,将我慢慢像一件毯子那样裹起来,我发觉我想错了。

    这个拥抱是这样的用力,又是这样的熨贴。

    铺天盖地的温暖簇拥着我,我满身的冷意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开始一点点消退。

    旁边的仪器也慢慢停止了叫嚣。

    我闭上眼睛,把手一点点攀上他宽阔却瘦削的肩膀,回抱他。

    不知为何,这一刻,让我感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恒。时间仿佛长久地定格在此间,然后无限地延伸下去。而我不会对此有丝毫怨言。

    我情愿溺死在其中。

    “重力毯可以代替拥抱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听不出情绪起伏。

    当我还小时,我也曾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

    那年不惜挨骂买下这么一张毯子,为的不过是得到一个真正的拥抱。

    一个随时随地想要时,都可以毫无理由地得到的、没有负担的拥抱。

    “不行。”我认真地小声说,“一点都不一样。”

    “嗯。不用担心芯源病,也不用担心拥抱的问题。”他闷声说,“把拥抱交给我,把愿望交给星星,好吗。”

    我吸吸鼻子,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回抱他。

    20

    过了两天,这次来势汹涌的病情终于被压下去了。

    我这才想起看一眼我的茶花海棠。果不其然,它已经从有一点打蔫直接跳到全面打蔫了。

    我抱着还能抢救一下的心态把它从宿舍抱到教室里,不免又遭到了一顿围观和嘲笑。

    每个人都跑到我座位处,跟在动物园看大猩猩似的参观一阵才回去。大都惊叹于我能在短短的三个月里把它养成这副模样,也算个人才。

    莉莉斯更是毫不留情地跟我说,叫我早点给它人道主义送走算了,何苦继续强留一口气再让它受折磨。

    我表面上佯作淡定,实际上慌得不得了。毕竟老师可是真的放话了的。

    把它摆到沈星回的桌子上时,我一直在小心观察他的脸色,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我也无能为力。那我可真的要抓狂了。

    好在他只是左右看了看,唔了一声,就一直在思考什么。

    “沈老师,我该怎么拯救它?”我尽量表现得乖巧懂事些。

    “其实……”他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好的请教作业呢?”

    沈星回摸了摸后脑勺:“但不知为什么,我家里的植物总是长势很好。”

    “那你的意思是……”

    他看了看周围,悄声道:“你把它放在离我比较近的地方好了,我试试用evol对它进行光照。”

    我立刻飞快点头。

    “但是,你需要每天过来照料它。我只负责指导和救助,照料是你的责任,毕竟是你的作业。”

    我把头点得更欢了:“救它命就是救我命,谢谢沈老师!”

    他微微弯起眼睛,手里的书挡住下半张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21

    往回看去,这短短几个月,跟沈星回的熟悉就像呼吸一样轻而易举。

    等到我的茶树海棠再度支棱起来时,终于到了5月31日那天。

    这个夏天,蝉鸣大合唱似乎没完没了。

    我瞪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比平时跳动得都格外有力,睡不着的觉,过分激动的心情,就这么支撑着我在这个热潮汹涌的夏日傍晚出门。

    这夜里,墨蓝色的天空格外透亮澄澈,没有半丝云彩。只有满天繁星散在四面八方。但在城市里,到底因为过分闪耀的霓虹灯抢去了光彩。

    我刻意避开了莉莉斯他们,独自乘坐轨道列车前往天镜盐湖。

    虽然大家基本都知道今天有流星雨,但大都选择去山体公园观赏,毕竟有高度优势。所以,位于郊区的天镜盐湖反而没什么人来。

    沈星回说跟我在那里碰面。

    我最终选了一件白色连衣裙,捏着细细的蕾丝边,缀以珍珠扣粒,不那么夸张,但还算精致。

    空荡荡的列车一站又一站地往前奔跑,直至最后冲到郊区的地上高架桥路段时,几乎已经空了。我于终点站下了车。

    凌晨的苍穹静谧又闪烁,因为没怎么有风,树叶的刷刷声也近乎微不可闻。天气显出一丝凉爽,但潮湿感已然很重。我朝天镜盐湖走了一段路,就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出汗。

    在月光的照耀下,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径,迎面看到的便是如镜子一般,倒映着天际的盐湖。

    世界在这里好像自成一体,变成了空灵的宇宙缩影。

    而在那当中,站着一个颀长笔挺的身影。同样穿着白色的衬衫。月色将他银白的发丝照得更加亮眼,近乎透明。他白皙俊朗的侧脸望向远方,坦然又安静地欣赏着眼前的宇宙。

    “沈星回!”

    我唤道,然后跑了起来。

    盐湖边上的水很浅,冰凉的水没过我的脚面,溅起浅浅的水花。

    他应声转过身来,朝我快步走了两步,一把扶住我的肩膀。我们俩几乎可以说是撞在一起的,而他似乎早已习惯我这种风风火火的势头,自有一套堪称耐心温柔的应对方式。

    “水太凉了。”他边说边牵着我往前走,直到栈桥旁,示意我坐上去。

    栈桥有些高,平日里我要上去当然不在话下,可今天我穿的可是美美的裙子。我犹豫一下,打算保险起见绕到台阶处。虽说我在沈星回面前早就没什么淑女形象了,但今天,我不想当气氛破坏者。

    沈星回又拉住我。

    “我来?”他说,宝石似的眼睛望着我,晃得我一阵心悸。

    我晕乎乎地点头,还没琢磨明白他要怎么来,他的手忽然落到我腰两侧,一用力,轻而易举将我提了上去。

    自己也跟着飞快地一跃而上。

    我们挨得很近。

    我后知后觉地闻到他身上一股清清浅浅的香气,冷冽,温柔,若即若离,一如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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