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短靴踩过铺满落叶的水洼时,溅起水花。

    身后传来一阵古怪的笑声,随即有人大步流星过来,挡住我的去路。

    我差点撞到他身上,紧急刹住,后退两步。

    这人穿着黑色夹克,里面是熟悉的豹纹衬衫。他的左眼被一道刀疤划过,从眉骨贯穿到下眼睑,疤痕很陈旧也很深。所以他眨眼有些迟钝,那只眼珠仿佛不太灵光,转动得稍慢些。

    “小姐,是你吧?”他笑吟吟朝我迈近一步。

    “什么?”我将包夹紧,不动声色地问。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进罗马皇宫了,是不是玩得很爽?能去那种地方消费,应该手头很阔绰吧?”

    他身上的烟味很浓很臭,靠过来时,我忍不住摒弃呼吸。

    “你认错了,我没有钱。”我想绕开他往前走,对方侧过身来,又将我挡住。

    “别这么冷漠嘛,小姐。”他冲我吹了声口哨,拿戴金戒指的手指挑起我鬓边的一缕碎发,“只是想多认识个朋友。既然咱们都有相同的爱好。”

    “什……么爱好?”

    “这么喜欢给男人花钱,别便宜那些鸭子,不如给我啊。包你床上床下都满意。”

    我的一只手挡在胸前,假装害怕的模样,悄悄塞进了单肩包里,在他弯折我头发的时候稍稍转身,在手机中盲按了几个键。

    等到那只手终于要碰到我的发顶,才假装忍无可忍,避开来。

    “你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故意提高了嗓门。

    “哈哈,小姐真是爽快人。”刀疤眼满意道,“如果我说,我都要呢?”

    “……总有个先后顺序吧?”我竭力克制着颤抖,飞快道,“就先钱吧,你把帐号给我,我转你。或者,你需要银行卡吗?”

    “急什么?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熟悉一下不好吗?”

    他凑过来伸出一条手臂,眼看就要搭到我的肩膀上,一只手突然横亘过来,稳稳挡住他胳膊。

    “她答应你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

    我诧异抬头,就看到克里斯蒂安那张精致完美的脸庞。他眸光沉沉,望着刀疤眼,蓝眼眸狭长冷锐,似一把最锋利的剑。他好高啊,比那刀疤眼还要高出半个头,笔直得像棵松树。

    刀疤眼轻蔑道:“关你屁事,小白脸。”

    结果下一秒他整个人就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远远飞了出去。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等克里斯蒂安问了我第二遍话,才回过神来:“什么?”

    “我说,需要我送你回家吗?”他语气里有一丝无奈。

    “啊,没事。”我的心跳还远没有平复,有些不敢直视他那双太漂亮的蓝眼睛,“谢谢你啊,怎么,你也正好经过这附近吗?”

    克里斯蒂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我看了看屏幕。

    正在通话中,联系人赫然写着:客人。

    “?”我连忙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原来自己盲打的电话真的打到了他那里,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这么快就赶来了?”

    还有,他就我一个客人吗?这样编辑人名难道不会弄混?

    “因为我也在回家路上?然后,正好顺路?”他的语气也充满了不确定。

    世间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吗?

    望着他纯良无害的脸,我信了。

    刀疤眼骂骂咧咧爬起来跑了。我看着他狼狈跑远的模样,心有余悸,不由转头对克里斯蒂安道:“今天你帮了我大忙,我请你吃个饭吧。”

    他似乎犹豫了一瞬,将手机塞回口袋:“抱歉,我还有事。”

    14

    天色渐黑,整条街的路灯刷的一下齐齐亮起来。那路灯是白玉兰造型,光线暖黄温柔。

    这个人有点奇怪。我瞄向路灯的同时想。

    送我回家有时间,跟我一起吃饭就没时间。

    我随口打趣道:“现在这个点,急着去上班吗?”

    他嗯了一声:“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向边上迈了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我自己回去就好,今天实在太感谢了,你先忙,我们手机上聊,再见。”

    我冲他挥挥手,他却只是定定看着我,没有动。

    “不害怕吗?”转身时他忽然说。

    “嗯?没事,有路灯,我还把报警电话调出来了,再有什么情况,直接一个电话解决。”

    我尽量把语气放得积极一些。

    “我知道了,你是怕我。”他直中要害。

    我心中一跳,不说话了。

    “你怕我也是坏人,所以不敢让我陪同。”他垂下眼眸,盖住里面闪烁的星光,“——这个防范意识是好的。不过……”

    我哈哈干笑两声。

    他轻叹了口气,慢慢走过来,对着我把黑色大衣脱了下来。

    从他的大衣里,露出Evol特警的制服。质地硬挺的白色衬衫,细长的领带,胸口位置有一串警号ST-1101。这套制服穿在他身上,肩宽腿长,竟比先前的调理师制服还要亮眼。

    “不用再让别的警察叔叔费心了,毕竟你面前就有个现成的。”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贴心问我:“证件还要看吗?可以打电话给警署核实。”

    “所以你之前,之前……”

    “第一次卧底上岗,临时培训的技能本来是要贡献给嫌疑人的,没想到先落到了你身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谁叫你非要点我。”

    我想起他的大名,激动道:“沈警官!”

    沈警官弯起新月似的眼睛,笑得十分温柔。

    所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偷瞄一眼身边的沈警官,我的心跳好像并没有平复太多。

    我俩默不作声地走了一路,直到我租的公寓楼下。

    我连忙道:“谢谢你啊沈星官,能把你工作的警署告诉我吗?我抽空给你点杯奶茶。”想了想又笑,“就上次那个蜂蜜牛乳茶可以吗?我一定找一家好喝的。”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被公寓门口的灯一照,瞳色更深了些,仿佛掩藏着浓雾的幽林,朦胧又深邃。

    我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不用了。”依旧是意料之中的拒绝。

    “那……一面锦旗也许可以?”

    他摇了摇头,退后两步:“这是我的分内事。”

    下台阶后转身离开,似乎连再见都忘了说。

    “沈警官!”我心念一动,忽然喊道。

    他转头时,带起一阵清风。

    那风掺杂着初冬彻骨的冷意,吹过脸时并不舒服。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从手提包里抽出一条围巾,蹭蹭蹭一气儿跑下台阶,递给他。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里的围巾上,明显怔了怔,迟迟没接。

    “这是我自己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爱好。”我尽可能友善地笑,“这两天冷了,本来放在包里打算自己戴来着,总是忘。现在还是新的,喏,这个谢礼还算有诚意吧?”

    他不接,我索性踮起脚尖,想帮他围上。

    他真的好高……我穿得也厚,把胳膊举得酸痛了,还差一点。

    却见他忽然顺着我微不可闻地一低头,任由我把围巾挂上他脖颈。

    我一鼓作气,干脆又套了两圈才停下。

    这一瞬间,我们俩挨得有点近,一股清冷干净的香气如青烟一般丝丝缕缕萦绕过来。

    青芥绿,又宽又大,松松软软,花了我一个月的时间才织好。那时候只觉得到冬天会和圣诞氛围很搭,但真做好成品对着镜子试戴,却又嫌过大过长了,把我衬得像个穿大人衣服的小矮人。于是忿忿地去私信织物博主,为什么尺寸这么大。

    博主飞快回我:【因为这是男朋友也可以戴的情侣围巾啊!不织宽大点男生戴很滑稽的。】

    好吧,我确实无话可讲。

    不过现在……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戴着这条围巾恰到好处的模样,又觉得一切都值了。简单一条围巾,一下就让他从形容肃杀的精英变成了温暖纯情的男大,除了脸上有几分愕然的表情。

    “很衬你。”我满意地拿手做了个咔嚓拍照的动作,冲他一笑,“再见啦,沈警官。”

    不等他再拒绝,我就冲进公寓,赶紧关上门,隔着玻璃对他用力一挥手。

    沈警官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也朝我挥挥手,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走了。

    15

    转眼又过了一周,周一一大早起来,我没有去公司,而是匆匆忙忙直奔机场。

    今天我跟上司约定了在这里见面,来接从维罗诺飞过来的国际导师。

    我俩碰头时,离航班降落还有些时间,我眼下巨大的黑眼圈吸引了他的注意。

    “昨天没睡好啊?还是熬夜了?”

    “哎,怎么说呢……应该是做噩梦了。”我也很无奈,自认为打了很厚的粉底居然都没能遮住。

    “什么样的噩梦啊,说出来吓吓我。”不忙公事时,上司还是很随和爱调侃的一个人,可惜他大多时候都在忙公事。

    我不好不给他面子,用力回想了一下。

    “就是……类似世界末日的那种吧,一直在打怪,拯救人民于水火,然后……还要想办法不被人杀掉,所以一直在跑,就没停下来过。”

    上司耸耸肩,不置可否:“你说的怪是流浪体吧。我听说现在有种叫深空猎人的新兴职业,那个什么猎人协会一直在招募,你不会是想跳槽了吧?”

    ……不愧是上司,什么事都能跟工作联系起来。

    “饶了我吧老大,就我这脆皮身板和足以忽略不计的体力,就算有心也无力啊。前阵子去按摩人家还说我肩颈僵硬呢。”

    上司哈哈一笑,看向人群聚集的到达出口,还没来得及再打趣,神色忽然一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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