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七版

    在这个寒冷却生机勃勃的三月早上,身为兽人医生的念亲悦开始查房。

    走廊墙壁的颜色被调成了沉静的蓝黑色,脚步声被吸收在这片阴影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寂感。

    整层楼都是暗的,只有161号病房门口散发着不同寻常的亮光。

    念亲悦推开门,看到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呼地往房内灌。

    从房内往窗外看,太阳被蓝天衬托着,把房间照的与走廊截悦相反的明亮,一道又宽又粗的光束染黄了念亲悦脚上的白布鞋,她小跑着关了窗,干脆利索的拉上窗帘,病房又重归昏暗。

    “现在还是初春,不能开窗哦。”

    天花板上的灯光故意减低了亮度,她站在灯下,眯着眼看手里的病历:

    熊科兽人,雄性,十八岁。身高2.37米,重134.5公斤。兽化后高2.91米,重300公斤。

    病因是是左眼眼角膜灼伤,昨天刚手术。

    “念念医生,我想吹吹风。”熊兽人嗓音粗厚,像是声带捂在棉被里,有气无力的。

    “不可以哦宝贝。”念亲悦放下病历,开始测血压,手上没停,嘴上也亲切但干脆的拒绝。

    她语气甜美温柔,像浸了蜂蜜的丝绸,可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她从不会与病人共情,体贴的行为和热情的态度都是为了给自己减少麻烦。

    她觉得自己不具备医生该有的负责和爱,从六岁开始,她只靠复仇和恨活着。

    但熊兽人见到念亲悦却很高兴。

    念念医生是护兽医院最有人气,最受欢迎的医生。

    她经常脖子上挂听诊器,胸前的笔袋上卡着一只粉色的兔子笔,穿白大褂来查房。

    很可爱。

    在熊兽人的庞大体格对比下,她正常的身高也显得娇小,毫无威慑力。

    “真的不能开窗户吗?有点热,我的兽态是欧亚棕熊,不怕冷的。”

    两人的语气都像是对待小孩。

    “不可以,宝贝你太瘦啦,扛不住这么冷的风。而且人类形态你至少120公斤才行,兽态也要300公斤哦。”

    念亲悦和大型兽人说话时喜欢引用数据,这显得她很专业。

    知识的丰富可以弥补生理的不足。

    自从一百多年前人类在基因改造中添加大陆哺乳动物的DNA片段后,一部分人类就变成了另一种兽人,这两类人也开始出现生理差距,虽然还远远达不到生殖隔离的地步。

    在比自己强壮几倍的大型病兽人面前,这轻微的差别足够让念亲悦的医嘱丧失权威性,她需要用数据证明自己。

    “正常人心跳是60到120次每分钟,”她向往常一样查看病人床头的心电仪,“你的怎么是42?”

    这心跳慢的不像人,像……熊。

    静息时成年棕熊的心率在40到60次每分钟。

    她放下嘴角,沉着脸,神色逐渐凝重,“我记得你不是运动员吧?”

    运动员的心跳比正常人更慢。

    熊兽人摇摇头。

    “平时喜欢锻炼吗?”

    “我是一个兽仆,眼睛就是帮主公抓人的时候被纯人类弄伤的,这算不算锻炼?”

    绷带紧紧缠绕在他的头部,被白纱布包扎的左眼略微凸起,只剩一只右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念亲悦。

    “我是不是得了疫病啊?”熊兽人面露担忧。

    疫病是最近流行的一种专门针对兽人的传染病,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得了疫病的兽人会失智兽化,像动物一样攻击人类。

    更棘手的是,疫病兽人变成的兽,只喜欢吃人。

    人类生了兽人,兽人却要吃掉他的母亲。

    “你最近和疫病兽人接触了吗?”

    “没没没。”熊兽人很慌张,他的主人就得了疫病,疫病有传染性,说出来会被隔离的,那他就不能工作了。

    念亲悦想到刚才他喊热,便问道:“发情期什么时候呀?”

    “就这几天,我这个月还没来呢。”他脸红红的,不敢和念亲悦对视。

    有的人觉得发情期很私密,说出口会感到羞耻。

    人类分为兽人和纯人类两种,他们都有发情期,大多数是一月一回。

    对纯人类来说,发情期只是难受了点。但对兽人来说,发情期可能诱发兽化。本来兽化能自由控制,可发情的兽人自制力更弱,不自主兽化的情况也有。

    发情期比疫病好处理多了,念亲悦略微放下了心。

    “春天到了,你可能是发情期,要是兽化了会影响康复,我一会给你开抑制剂。”

    她摸了摸熊兽人的头,收拾东西准备去下个病房。但说的话迟迟得不到回应,便又问了句:“听到了吗?”

    这位熊兽人仍未回应,他突然浑身颤抖,脸色涨红,更不对劲的是手掌开始膨胀,指甲逐渐变粗延长。

    是兽化,怪不得他刚才喊热。

    “你为什么要帮你的主人抓纯人类呢?”念亲悦开始吸引他的注意力,同时不忘蹲下将床的机关打开。

    为了防止兽人兽化后的攻击,每个医院都按规定配备了束缚器,有的是笼子,有的是皮带。

    熊兽人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还有撒谎的精力,他喃喃道:“他得了疫病,要吃人……”

    没带镇定剂,念亲悦只能尽快抽出绑在床下的皮带,一处不落的缠在熊兽人的四肢和身体上。

    为了防止发狂的兽人跑出去造成更大的危害,当束缚器被启动后,病房的门会自动上锁,只进不出。接下来的时间,念亲悦要独自应对比自己庞大五六倍的食人兽。

    心电仪现在显示的心跳是每分钟60次,属于人类的范畴。但这是因为熊兽人肾上腺素在不断分泌,而不是他趋于人类形态。

    他的兽耳已经出来,左眼的纱布掉落,露一颗血红的眼珠子。身上被粗硬的深棕色毛发覆盖,手掌被熊掌取代,胳膊还是人类的,像细线上拴了个棕褐色气球。

    熊的低吼声在空气中回荡,在熊兽人不断变化体型时,念亲悦绕着十几平方米的大床跑来跑去,出了一身汗,总算把他绑住。

    刚绑好,突然间,他奋力挣扎,皮带嘎吱作响。

    这位18岁的男孩子彻底成了一头熊。

    电极最后从它身上脱离时,心电仪数字显示为92,这是熊捕猎时的心跳。

    念亲悦奋力抓紧皮带,但最终还是崩裂了。熊的怒吼震耳欲聋,它从床上一跃而起,重重地冲向她,像山顶的滚石砸到身上。

    当兽类呼出的热气喷到脸上时,她的血液在血管里狂奔,头脑一片空白。

    幸运的是这个病兽人很瘦弱,甚至牙齿都断了一颗。

    她还能在它身下挣扎,于是抽出卡在胸前的笔,毫不迟疑的戳它的脖子。

    一下,两下,她比这头发情的熊还疯,暴躁野蛮,再也不复刚来查房时的斯文模样。

    没用,她甚至戳不透熊皮,反而激怒了它,它一巴掌拍向念亲悦的头,但被她扭头躲过。

    她瞅准时机,直接用笔扎熊的眼睛,刚手术过的左眼再次遭受重击,血立刻从它眼眶里汩汩冒出。

    它怒吼一声,还要再下手时,房间的门被冲开,一道银白残影席卷而来,念亲悦身上骤然一轻。

    熊被狠狠甩到地上,“咚!”地一声轰响,整栋楼都跟着震动。

    “隐焕?!”念亲悦惊讶的喊道。

    这不是她分手半年的前男友吗?

    和纯人类的念亲悦不同,隐焕是个兽人,他的兽态是纯白的基奈山狼,这是狼群中体型最大的一种。

    不过与熊比还是小了点,而且隐焕好像本就受了伤。熊愤怒地爬起身来,猛扑过去,隐焕敏捷地跳开,但还是被熊掌边缘扫到,一个趔趄。

    几番激烈的交锋后,他趁着熊扑空的瞬间,猛地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颈,扭头一甩又将它甩到地上弄晕过去。

    终于结束了。

    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中翩悦起舞,灯光摇曳不定,似有若无地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静谧的狭小空间里,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喘息。

    她闻到了带有一丝甜意的梧桐花香,这是隐焕信息素的味道。

    他的银白毛发打了络子,殷红浓稠的血从毛梢滴到地上,没等她开口说话,他突然来了一句,

    “衣服、脱了。”

    不知为何,他的嗓音嘶哑无比,一个个字词从喉咙里挤得很艰难。

    念亲悦没反应过来。

    “兽化、还原。”

    “噢!”她赶紧把身上的白大褂脱掉,披在了白狼身上。

    兽人由人类改造而来,他们的原型是人而不是兽。从兽态变成人时,如果没有穿衣服,那就是□□的。

    “不许、看我。”

    “又不是没看过。”念亲悦小声嘟囔一句。

    她背过身去,依靠在墙角,正好错过了隐焕控制不住直立的耳朵,还有高高翘起疯狂摆动的尾巴。

    刺啦一声,隐焕窗帘将扯了下来。

    病房亮的刺眼。太阳升到正中央,天暖和了,白狼蓬松的毛发宛如金色的丝线,阳光如轻纱般将其环绕。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蜕变,毛茸茸的四肢逐渐伸长,化作了人类手足的模样。背部变得挺直,充满了力量感。白色的绒毛如潮水般退去,遍体鳞伤的肌肤逐渐显现.

    最后,当光芒完全敛去,一位全身赤裸,只披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那里。

    白发如霜,凌乱随意地披散着,眼眸是深邃的蓝色,锐利、饥渴,像狼埋伏在草丛中等待着捕猎,透露出非人的诡异。

    隐焕是高大的,但也不算强壮。相反,他瘦到能看出浅浅的肋骨,脸颊有长长的暗红裂口,结了厚厚的痂,如同一块粗糙的补丁,突兀的缝在脸颊上,因为刚刚的搏斗,血痂裂开,又开始流下一道道的血。

    他的身躯因伤痛而轻轻颤抖,汗珠与血珠缓缓自他下巴滴落,滑过半掩的衣襟,殷红血痕与青紫伤痕交织,落入隐约可见的锁骨间。

    嘴唇苍白到透明的程度,只有脸色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犹如久旱的土地迎来了狂风暴雨。

    他静静地立在那,看着念亲悦的背影,慢悠悠地扣扣子,像是用点力它们就掉了似的。

    念亲悦穿着粉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圆圆的,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和冻得微红的耳朵,像一颗没包严实奶油外溢的草莓雪媚娘。

    也很诱人。

    好渴……好饿……

    分不清是得了疫病后对人类的食欲,还是其他的欲望。

    他跨越一百七十公里,日夜不停的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把獠牙刺入她后颈中,把滚烫的鲜血吞进肚子里,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报复她的不告而别。

    疯狂分泌的津液随着喉结的滚动被咽下,食欲如同破土的种子,渴望着鲜血和生肉的滋润。

    “多久了,你好了没啊。”

    “唔。”他淡淡的应一声,轻轻的,懒懒的,貌似不想搭理她。

    隐焕逆着光面向念亲悦,宽松的白大褂的尺寸到他身上就小了许多,但下摆刚好到达他大腿的中部,巧妙地遮掩住了那些该被隐藏的重点部位。

    念亲悦转过身,一眼都没往下瞅,神色自若的仰头问道:“你发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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