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无音信
没有任何意外地，修士们还是离开了，虽然其实也没有真的走掉多少人，但凌初还是觉得原本热热闹闹的青玉山，在一夜间之间变得空荡荡的，让她忍不住地有些寂寥。
特别是在，过去总期待至极的练习日突然变得让人无所事事时，这种寂寞感变得越发明显。
好在言璟桓遵守了承诺，剑修出发后的第六天，这天夜里她正打算吹灭烛灯准备上床睡觉时，木窗的框架上传来了一阵阵轻轻的敲打声。就像一滴硕大的雨点落在窗沿，轻微到若不是这是在相当寂静的夜晚，不然她肯定听不见。见凌初迟迟没有反应，雨点又重复地落下了几次。
虽有些困惑，凌初还是推开了窗。
“啾啾。”
一只小鸟落在她的窗台前，眨巴着一双大眼无辜地看着她，紧接着便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楚楚可怜地叫了两声。
虽说是小鸟，却也有一个鸽子那样大，只不过长得却没鸽子那样圆润，线条精瘦硬朗，锋利的喙，肉色的羽毛，与众不同的挺拔站姿，让这只小鸟甚至看上去有些小帅。
只是莫名其妙的，凌初却觉得这鸟越看越眼熟，直到这副模样与她一年前所遇到的场景完全重合。
“是你啊！”
“啾啾。”仿佛是也认出了她，小琼鸟甚至附和着叫了两声。
绝对没有认错，这绝对和她当年在古木群山见的那只琼鸟属于一个品种！
回忆涌起的同时，一同而来的还有疑惑。
这小琼鸟来找她干吗？
见面前的雌性成年人类一副疑惑的神情，小琼鸟展开一侧的翅膀，厚重的羽毛下琼鸟的两只爪子也无所遁形。凌初这才发现在其中的一只爪子上，似乎绑着一个铜管，而铜管中正躺着一卷小巧的纸。
取出卷纸，当看到落款处字迹娟秀的“言璟桓”三字时，心中的疑惑也迎刃而解。
言璟桓终究还是把当时的灵兽孵化了出来，只是从来没见他用过也没见他提过，眼下倒让凌初有些惊喜。
两人一起捕获这只琼鸟的时候，她才刚认识他不久，也是在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他。虽然中间度过了一段相当苦涩的时光，可还好两人的结局是美好的。
“北境同青玉山不同，地势以高原为主，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白雪。”
纸张不大，即便凌初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也还是很快就看完了全部。言璟桓写信向来都不啰嗦，干脆利落地表明修士们已抵达目的地，又顺带介绍了下北境的风景，便以一句“兹际炎暑，幸自摄卫”结了尾。
小琼鸟似是有灵性，即使凌初取下了信件也迟迟没有离开，只是立在窗沿上，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她，像是言璟桓派来催她赶紧回信的。
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凌初将信纸纳入抽屉的角落，同那厚厚一打信纸并在一起后，便又取出一套纸笔准备回信。
凌初也并没有长篇大论，本质原因是她自己的生活也还一尘不变，又不能没出息地坦白修士们才离开五天她就觉得寂寞了。思前想后，她还是只简单介绍了近况，献上希望他们旗开得胜的祝福，便将信纸卷好，塞入了小琼鸟脚边的铜管内，随后便看着小琼鸟缓缓地奔向了夜晚。
六天后的夜晚，她准时收到了回信。
“一切安好，北境边界处发现几处法阵与偶然从法阵中逃出的魔兽，已排除殆尽。”
言璟桓很少同她讲任务的情况，聊的也大多是北境的生活。修士的体质不同于常人，也不会因为温度极低就觉得寒冷，因此在北境的大多数时候也和同在青玉山时一样。只是那里的凡人们总是喜欢在夜晚成群结队地围着个大火堆载歌载舞，他同穆显儿偶尔也会凑入其中，感受着人们欢乐的气息。
“北境因为灵气浓度同南方不同，在夜空中时常能看到极其绚丽的光彩，来日所有机会，定邀凌姑娘一同前来观赏。”
凌初想，他指的或许是极光，这样说来她也确实从未亲眼见过极光，若是未来能同言璟桓一起去看的话，那一定是件相当令人高兴的事。
她欣喜地写好回信，目送着琼鸟飞向夜空，并期待着它的下一次到来。
只是六天后的夜晚，这夜，她却没能等来少年的回信。
虽有些奇怪，但凌初一开始也没想太多，只当是言璟桓在忙任务没及时回信亦或是琼鸟在途中耽搁了。
然而等到一天后，两天后，三天后，凌初始终没能在夜空中看见那次肉色的小鸟。最初她还能用忘了耽搁了来安慰自己，可当又一个六天挥挥手过去时，天空中仍然没有琼鸟的半点影子。
少有的，她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
“喂！小心！”
眼看着凌初手上垒着的一层层碗盘就要倾斜倒下，季鹤轩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拿不下就别拿那么多，这点道理还要人教吗？”
季鹤轩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好在眼下已过了午高峰，客人们都已陆陆续续地离开，若是再忙些，虽然这里是在后厨，但恐怕凌初又得闹出大笑话。
少女羞愧地红了脸，默默地垂下了头：“对不起，刚才没注意到……给你添麻烦了。”
凌初难得的顺从让毒舌刻薄的少年一下也措手不及，季鹤轩撇了撇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把那些不好听的话说出口。
“言道友还没有消息？几天了？”
“嗯，距离上一次也有十三天了。”
估摸着时间，季鹤轩冷哼一声：“那你倒是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会像过去一样唉声叹气。”
凌初附和着笑了笑，脸上的笑容轻松得仿佛她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或许是太忙了没时间回信也说不定。毕竟只是十多天的时间，对修士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还是自己的工作重要一些。”
说着，这次确认碗盘扶稳以后，凌初将它们一鼓作气地抱起，放在了一旁的水盆边，紧接着便蹲坐着洗了起来。
一向懒得管人闲事的季鹤轩这次却没走开，少年沉默地看着少女“勤奋”的背影，面无表情。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若实在担心的话，不如直接上山去问问那些修士如何？”
少女的背影微微一颤，在她开口回复前，季鹤轩却又自顾自地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也不对，你毕竟还是个凡人，眼下言道友他们不在，估计守门的弟子也不会放你上去。”
刻意隐藏起来的不安还是没法躲过旁人的眼，这股被当场戳穿的窘迫让她甚至忘了狡辩。
见凌初心虚地没再说话，季鹤轩毫不客气地讽刺道：“看来你这和修士们玩了一年半载也没混出什么名堂，连这点消息都要不到。”
“哈哈哈……”
凌初尴尬地笑了笑，却没办法反驳，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身为男主的言璟桓或许不会出事，但也保不齐是世界线出了问题。总之，在看到确切的消息之前，她无法安心。
但当她发现以她手上的资源根本无法得知任何有关北境的修士们的消息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同修士的世界的联系是如此的薄弱，薄弱到只要断了信件，就彻底断了往来。
这比言璟桓杳无音信更让她难过一些，仿佛就在告诉她，她对修士世界而言，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了盛夏厚重的空气在空中炙烤的声音，轻微的爆炸声挠得人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心情更加烦躁了起来，却不知道这种焦躁感得持续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以后，可能还是会回榕城继承家业。”
许是耐不住这沉寂的氛围，季鹤轩破天荒地开了口，说出口的内容却让凌初大惊失色。
“怎么就回去了？你前不久不还说要追逐自己的梦想吗？”
“反应不用这么大，又不是彻底放弃了。”
季鹤轩烦躁地皱了皱眉，接着说道：“只是看到父亲和管叔这么大年岁了还满世界地寻我回去，我也会过意不去。”
“虽然父亲从小便待我严苛，几乎从没笑过，因此我对他更多的也是恐惧与抵触。”讲到这里，他却自嘲般地笑了笑，“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作为这么大的一个家族的当家者，必须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是负责的表现。”
“所以我时常会想，我现在的行径说是洒脱，其实也只是不负责而已。”
“这......也不好说，你也只是想过你想要的生活，这也是你的权利......”
凌初也有些为难，一边是一整个家族的责任一边是自己的人生，这两者之间该选择谁，这似乎永远也没有一个正确答案。她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这些枷锁，以至于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但是无论选择哪个，都得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
她想了想，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认真地看向了身后的少年。
“反正这题没有正确的答案，怎么选都会后悔的，倒不如好好对待自己的选择。”
一语末了，季鹤轩却没了回应。凌初尴尬着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看不出表情的少年一把按住了头。
“我还不需要你这猪脑子来替我想办法，你还是继续洗你的碗吧。”
脖颈收到了强烈的暴击，凌初缓过痛楚正准备抱怨时，男人却早就走回了客栈内又没了身影。
“不过，你说的那些很有道理就是了。”
临走前，他留下了这么一句姑且算是道谢的话。
只不过和季鹤轩的对话也确实给她一些启发，虽然她对言璟桓的担心不假，但也不能因此就抛下自己的生活，干愁着也不是事，不如亲自去问出些结果。
于是，在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凌初还是战胜了社恐，趁着第二天的休息日，她来到了青玉山的山门前。
此时已是盛夏的尾声，轰轰烈烈的万门演武会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喧闹一时的夏日庙会过去了一个多月，一切早已归于平静，再无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层出不穷的意外事件，只剩下了稀松平淡、毫无波澜、略显无聊的日常。
没有了往来的人群，此刻的青玉山山门前毫无人烟，唯有守着山门的两位外门弟子。凌初也算是青玉山的老熟人，同他们并不是没有打过照面，可在空空荡荡的山门前，两位弟子此刻就像是庄严的门神，让凌初心底的社恐无从遁形。
“这不是凌姑娘么？”因为根本没什么行人的缘故，其中一位很快便发现了逐渐靠近的凌初，转而他又有些奇怪，“你是来找言师兄还是显儿师姐的？可他们都不在啊？”
弟子眼中不加修饰的疑惑让凌初忐忑不安，她顿了顿，搬出了事先想好的说辞：“那个，我有事想找下清阳长老。”
然而面前的人却直截了当地拆穿了她的借口：“清阳长老今日也不在，他同白掌门去榕城见四仙人去了。”末了，那人睨着眼疑惑道，“凌姑娘不知道么？”
她又没有清阳长老的联系方式，她自然不知道了。
凌初支支吾吾地想要再找别的借口，翻来覆去却发现自己到头来在青玉山上原来根本没几个熟人，就连这些见过好几回面的外门弟子，一旦当她与修士断开联系，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生活在外头的外人罢了。
一年下来，就算她自以为已和修士们很熟悉，但拨开言璟桓和穆显儿，原来她根本没几个修士朋友......
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突然间嘴巴像是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弟子看到她这幅模样，也只是淡漠地摆摆手，不再等她的后文：“凌姑娘，人都不在，你请回吧。”
“诶，容师兄！”
交谈间，另一边的守门弟子却突然惊呼出声，顺着他的手指去，只见远处，身着白衣的少年正阔步前来，凌初一下便认出了他，而来者也一下便认出了凌初。
“凌姑娘？”走近山门时，凌初看见容彦一脸嫌弃的双眼中写满了疑惑。
守着山门的弟子却像是变了个人般立马恭恭敬敬地对着师兄行礼问候，他没给凌初插话的机会，紧接着问道：“今日榕城的会议不是涉及四大家族吗，容师兄怎么没去？”
“反正同我也没什么关系，不想去便不去了。”随意敷衍过去，容彦的关注点仍然在面前茫然的少女身上，“倒是凌姑娘来这做什么？”
外门弟子又一次抢先答道：“凌姑娘是来找清阳长老的。”
“找师尊？找师尊又是做什么？”
容彦下意识地反问道，可不等被人回复下一刻却又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轻蔑地看着凌初，嘲讽般地勾起嘴角，像是已看清一切似的“哦~”了一声，随后便背着手大摇大摆地从几人身边走过。
“我刚好想去镇上逛逛，凌姑娘一起不？”
“我们这边也没师兄的消息，不过前不久师尊收到了来自北境的消息，似乎是出现了些意外状况。”
等到两人逐渐离山门有了一定距离后，容彦不慌不忙地说出了凌初想要知道的答案，又补充道：“别问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反正你会来青玉山除了问师兄也不会再关心别的了。”
被戳中了心思的凌初尴尬地笑了笑，只是看着少年这幅洒脱自在的模样，她却有些疑惑：“言道友他们音信全无，你不担心么？”
同隐忍着不安的她不同，容彦才像是真的不担心言璟桓的安危。
“我相信师兄的实力，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充满着自信以及崇拜的笑，“况且眼下就是担心也没用，倒不如想想下次出任务时该怎么让他们带我一块去。”
这副洒脱与自信倒让凌初有些羡慕了，不过这也是容彦一贯的作风。
受少年乐观精神的感染，凌初的心情随之灿烂了一些，并行在前往山下的林荫小道上，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话说，四大家族是什么？”
刚才那外门弟子似乎是说过，会议涉及四大家族，所以容彦本该也一道该去榕城。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容彦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在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后，他倒吸一口冷气，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嫌弃：“你这失忆失得真够彻底......连四大家族都不知道，怪不得平时对我没大没小的......”
哈！她不仅不知道四大家族，她甚至连你们天天掰扯的四仙人都不知道！
“同你们凡人所说的皇亲贵胄、地方豪族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在仙界比较有势力的家族罢了。”
强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嘲讽，容彦扳着手指尝试解释道：“秋家、丹仙山掌门榷颐所在的榷家，还有那秦琰秦阙姐弟所在的秦家，还有便是容家。”
“这样说来，容道友原来是相当有权有势的了？”
“不然呢？”见凌初总算说出了一句叫人舒心的话，容彦挑眉炫耀道，“所以你可别再纠缠我的璟桓师兄了，反正你肯定抢不过我。”
见少年甚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凌初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疑惑：“不过既然如此，容道友为何会如此憧憬言道友呢？”
“啧，我不是说过了，因为师兄又帅又强。”
“可四大家族出身的话，那不该更加在意血统吗？”
“当家的是我哥，我是家里的老四，本来就没我哥他们那样管的这样严，更何况修士到头来还是看本事，家世最多也就给我们提供一些好的资源，想要成功还是得靠自己。”
少年飞身跃起，轻轻松松便越过了面前半丈高的阶梯，站稳后，转身面向还是台阶上的凌初，少女模模糊糊间只看见了倾泻而下的阳光洒满了他的脸颊。
“况且，你不觉得师兄这样一无所有却仍然迎着流言蜚语前行的人很帅气吗？”
不等凌初扶着栏杆缓缓走下来，少年自顾自地扭头就向前头的青玉镇奔去。
“喂，容道友，等等我！”
凌初自然赶不上这样的速度，她连忙扶着栏杆快步走下来，却听见前头容彦发来的“逐客令”。
“别吧，你不会真以为我想和你一起逛街吧！”
她看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大嘴，大声补充道，“还有别来山上打扰我和师尊了，反正再过几天，师兄他们就该回来了！”
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少年逐渐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特别是在，过去总期待至极的练习日突然变得让人无所事事时，这种寂寞感变得越发明显。
好在言璟桓遵守了承诺，剑修出发后的第六天，这天夜里她正打算吹灭烛灯准备上床睡觉时，木窗的框架上传来了一阵阵轻轻的敲打声。就像一滴硕大的雨点落在窗沿，轻微到若不是这是在相当寂静的夜晚，不然她肯定听不见。见凌初迟迟没有反应，雨点又重复地落下了几次。
虽有些困惑，凌初还是推开了窗。
“啾啾。”
一只小鸟落在她的窗台前，眨巴着一双大眼无辜地看着她，紧接着便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楚楚可怜地叫了两声。
虽说是小鸟，却也有一个鸽子那样大，只不过长得却没鸽子那样圆润，线条精瘦硬朗，锋利的喙，肉色的羽毛，与众不同的挺拔站姿，让这只小鸟甚至看上去有些小帅。
只是莫名其妙的，凌初却觉得这鸟越看越眼熟，直到这副模样与她一年前所遇到的场景完全重合。
“是你啊！”
“啾啾。”仿佛是也认出了她，小琼鸟甚至附和着叫了两声。
绝对没有认错，这绝对和她当年在古木群山见的那只琼鸟属于一个品种！
回忆涌起的同时，一同而来的还有疑惑。
这小琼鸟来找她干吗？
见面前的雌性成年人类一副疑惑的神情，小琼鸟展开一侧的翅膀，厚重的羽毛下琼鸟的两只爪子也无所遁形。凌初这才发现在其中的一只爪子上，似乎绑着一个铜管，而铜管中正躺着一卷小巧的纸。
取出卷纸，当看到落款处字迹娟秀的“言璟桓”三字时，心中的疑惑也迎刃而解。
言璟桓终究还是把当时的灵兽孵化了出来，只是从来没见他用过也没见他提过，眼下倒让凌初有些惊喜。
两人一起捕获这只琼鸟的时候，她才刚认识他不久，也是在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他。虽然中间度过了一段相当苦涩的时光，可还好两人的结局是美好的。
“北境同青玉山不同，地势以高原为主，目光所及之处满是白雪。”
纸张不大，即便凌初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也还是很快就看完了全部。言璟桓写信向来都不啰嗦，干脆利落地表明修士们已抵达目的地，又顺带介绍了下北境的风景，便以一句“兹际炎暑，幸自摄卫”结了尾。
小琼鸟似是有灵性，即使凌初取下了信件也迟迟没有离开，只是立在窗沿上，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她，像是言璟桓派来催她赶紧回信的。
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凌初将信纸纳入抽屉的角落，同那厚厚一打信纸并在一起后，便又取出一套纸笔准备回信。
凌初也并没有长篇大论，本质原因是她自己的生活也还一尘不变，又不能没出息地坦白修士们才离开五天她就觉得寂寞了。思前想后，她还是只简单介绍了近况，献上希望他们旗开得胜的祝福，便将信纸卷好，塞入了小琼鸟脚边的铜管内，随后便看着小琼鸟缓缓地奔向了夜晚。
六天后的夜晚，她准时收到了回信。
“一切安好，北境边界处发现几处法阵与偶然从法阵中逃出的魔兽，已排除殆尽。”
言璟桓很少同她讲任务的情况，聊的也大多是北境的生活。修士的体质不同于常人，也不会因为温度极低就觉得寒冷，因此在北境的大多数时候也和同在青玉山时一样。只是那里的凡人们总是喜欢在夜晚成群结队地围着个大火堆载歌载舞，他同穆显儿偶尔也会凑入其中，感受着人们欢乐的气息。
“北境因为灵气浓度同南方不同，在夜空中时常能看到极其绚丽的光彩，来日所有机会，定邀凌姑娘一同前来观赏。”
凌初想，他指的或许是极光，这样说来她也确实从未亲眼见过极光，若是未来能同言璟桓一起去看的话，那一定是件相当令人高兴的事。
她欣喜地写好回信，目送着琼鸟飞向夜空，并期待着它的下一次到来。
只是六天后的夜晚，这夜，她却没能等来少年的回信。
虽有些奇怪，但凌初一开始也没想太多，只当是言璟桓在忙任务没及时回信亦或是琼鸟在途中耽搁了。
然而等到一天后，两天后，三天后，凌初始终没能在夜空中看见那次肉色的小鸟。最初她还能用忘了耽搁了来安慰自己，可当又一个六天挥挥手过去时，天空中仍然没有琼鸟的半点影子。
少有的，她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
“喂！小心！”
眼看着凌初手上垒着的一层层碗盘就要倾斜倒下，季鹤轩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拿不下就别拿那么多，这点道理还要人教吗？”
季鹤轩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好在眼下已过了午高峰，客人们都已陆陆续续地离开，若是再忙些，虽然这里是在后厨，但恐怕凌初又得闹出大笑话。
少女羞愧地红了脸，默默地垂下了头：“对不起，刚才没注意到……给你添麻烦了。”
凌初难得的顺从让毒舌刻薄的少年一下也措手不及，季鹤轩撇了撇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把那些不好听的话说出口。
“言道友还没有消息？几天了？”
“嗯，距离上一次也有十三天了。”
估摸着时间，季鹤轩冷哼一声：“那你倒是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会像过去一样唉声叹气。”
凌初附和着笑了笑，脸上的笑容轻松得仿佛她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或许是太忙了没时间回信也说不定。毕竟只是十多天的时间，对修士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还是自己的工作重要一些。”
说着，这次确认碗盘扶稳以后，凌初将它们一鼓作气地抱起，放在了一旁的水盆边，紧接着便蹲坐着洗了起来。
一向懒得管人闲事的季鹤轩这次却没走开，少年沉默地看着少女“勤奋”的背影，面无表情。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若实在担心的话，不如直接上山去问问那些修士如何？”
少女的背影微微一颤，在她开口回复前，季鹤轩却又自顾自地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也不对，你毕竟还是个凡人，眼下言道友他们不在，估计守门的弟子也不会放你上去。”
刻意隐藏起来的不安还是没法躲过旁人的眼，这股被当场戳穿的窘迫让她甚至忘了狡辩。
见凌初心虚地没再说话，季鹤轩毫不客气地讽刺道：“看来你这和修士们玩了一年半载也没混出什么名堂，连这点消息都要不到。”
“哈哈哈……”
凌初尴尬地笑了笑，却没办法反驳，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身为男主的言璟桓或许不会出事，但也保不齐是世界线出了问题。总之，在看到确切的消息之前，她无法安心。
但当她发现以她手上的资源根本无法得知任何有关北境的修士们的消息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同修士的世界的联系是如此的薄弱，薄弱到只要断了信件，就彻底断了往来。
这比言璟桓杳无音信更让她难过一些，仿佛就在告诉她，她对修士世界而言，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了盛夏厚重的空气在空中炙烤的声音，轻微的爆炸声挠得人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心情更加烦躁了起来，却不知道这种焦躁感得持续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以后，可能还是会回榕城继承家业。”
许是耐不住这沉寂的氛围，季鹤轩破天荒地开了口，说出口的内容却让凌初大惊失色。
“怎么就回去了？你前不久不还说要追逐自己的梦想吗？”
“反应不用这么大，又不是彻底放弃了。”
季鹤轩烦躁地皱了皱眉，接着说道：“只是看到父亲和管叔这么大年岁了还满世界地寻我回去，我也会过意不去。”
“虽然父亲从小便待我严苛，几乎从没笑过，因此我对他更多的也是恐惧与抵触。”讲到这里，他却自嘲般地笑了笑，“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作为这么大的一个家族的当家者，必须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是负责的表现。”
“所以我时常会想，我现在的行径说是洒脱，其实也只是不负责而已。”
“这......也不好说，你也只是想过你想要的生活，这也是你的权利......”
凌初也有些为难，一边是一整个家族的责任一边是自己的人生，这两者之间该选择谁，这似乎永远也没有一个正确答案。她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这些枷锁，以至于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但是无论选择哪个，都得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
她想了想，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认真地看向了身后的少年。
“反正这题没有正确的答案，怎么选都会后悔的，倒不如好好对待自己的选择。”
一语末了，季鹤轩却没了回应。凌初尴尬着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看不出表情的少年一把按住了头。
“我还不需要你这猪脑子来替我想办法，你还是继续洗你的碗吧。”
脖颈收到了强烈的暴击，凌初缓过痛楚正准备抱怨时，男人却早就走回了客栈内又没了身影。
“不过，你说的那些很有道理就是了。”
临走前，他留下了这么一句姑且算是道谢的话。
只不过和季鹤轩的对话也确实给她一些启发，虽然她对言璟桓的担心不假，但也不能因此就抛下自己的生活，干愁着也不是事，不如亲自去问出些结果。
于是，在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凌初还是战胜了社恐，趁着第二天的休息日，她来到了青玉山的山门前。
此时已是盛夏的尾声，轰轰烈烈的万门演武会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喧闹一时的夏日庙会过去了一个多月，一切早已归于平静，再无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层出不穷的意外事件，只剩下了稀松平淡、毫无波澜、略显无聊的日常。
没有了往来的人群，此刻的青玉山山门前毫无人烟，唯有守着山门的两位外门弟子。凌初也算是青玉山的老熟人，同他们并不是没有打过照面，可在空空荡荡的山门前，两位弟子此刻就像是庄严的门神，让凌初心底的社恐无从遁形。
“这不是凌姑娘么？”因为根本没什么行人的缘故，其中一位很快便发现了逐渐靠近的凌初，转而他又有些奇怪，“你是来找言师兄还是显儿师姐的？可他们都不在啊？”
弟子眼中不加修饰的疑惑让凌初忐忑不安，她顿了顿，搬出了事先想好的说辞：“那个，我有事想找下清阳长老。”
然而面前的人却直截了当地拆穿了她的借口：“清阳长老今日也不在，他同白掌门去榕城见四仙人去了。”末了，那人睨着眼疑惑道，“凌姑娘不知道么？”
她又没有清阳长老的联系方式，她自然不知道了。
凌初支支吾吾地想要再找别的借口，翻来覆去却发现自己到头来在青玉山上原来根本没几个熟人，就连这些见过好几回面的外门弟子，一旦当她与修士断开联系，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生活在外头的外人罢了。
一年下来，就算她自以为已和修士们很熟悉，但拨开言璟桓和穆显儿，原来她根本没几个修士朋友......
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突然间嘴巴像是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弟子看到她这幅模样，也只是淡漠地摆摆手，不再等她的后文：“凌姑娘，人都不在，你请回吧。”
“诶，容师兄！”
交谈间，另一边的守门弟子却突然惊呼出声，顺着他的手指去，只见远处，身着白衣的少年正阔步前来，凌初一下便认出了他，而来者也一下便认出了凌初。
“凌姑娘？”走近山门时，凌初看见容彦一脸嫌弃的双眼中写满了疑惑。
守着山门的弟子却像是变了个人般立马恭恭敬敬地对着师兄行礼问候，他没给凌初插话的机会，紧接着问道：“今日榕城的会议不是涉及四大家族吗，容师兄怎么没去？”
“反正同我也没什么关系，不想去便不去了。”随意敷衍过去，容彦的关注点仍然在面前茫然的少女身上，“倒是凌姑娘来这做什么？”
外门弟子又一次抢先答道：“凌姑娘是来找清阳长老的。”
“找师尊？找师尊又是做什么？”
容彦下意识地反问道，可不等被人回复下一刻却又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轻蔑地看着凌初，嘲讽般地勾起嘴角，像是已看清一切似的“哦~”了一声，随后便背着手大摇大摆地从几人身边走过。
“我刚好想去镇上逛逛，凌姑娘一起不？”
“我们这边也没师兄的消息，不过前不久师尊收到了来自北境的消息，似乎是出现了些意外状况。”
等到两人逐渐离山门有了一定距离后，容彦不慌不忙地说出了凌初想要知道的答案，又补充道：“别问我怎么知道你想问什么，反正你会来青玉山除了问师兄也不会再关心别的了。”
被戳中了心思的凌初尴尬地笑了笑，只是看着少年这幅洒脱自在的模样，她却有些疑惑：“言道友他们音信全无，你不担心么？”
同隐忍着不安的她不同，容彦才像是真的不担心言璟桓的安危。
“我相信师兄的实力，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充满着自信以及崇拜的笑，“况且眼下就是担心也没用，倒不如想想下次出任务时该怎么让他们带我一块去。”
这副洒脱与自信倒让凌初有些羡慕了，不过这也是容彦一贯的作风。
受少年乐观精神的感染，凌初的心情随之灿烂了一些，并行在前往山下的林荫小道上，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话说，四大家族是什么？”
刚才那外门弟子似乎是说过，会议涉及四大家族，所以容彦本该也一道该去榕城。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容彦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在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后，他倒吸一口冷气，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嫌弃：“你这失忆失得真够彻底......连四大家族都不知道，怪不得平时对我没大没小的......”
哈！她不仅不知道四大家族，她甚至连你们天天掰扯的四仙人都不知道！
“同你们凡人所说的皇亲贵胄、地方豪族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在仙界比较有势力的家族罢了。”
强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嘲讽，容彦扳着手指尝试解释道：“秋家、丹仙山掌门榷颐所在的榷家，还有那秦琰秦阙姐弟所在的秦家，还有便是容家。”
“这样说来，容道友原来是相当有权有势的了？”
“不然呢？”见凌初总算说出了一句叫人舒心的话，容彦挑眉炫耀道，“所以你可别再纠缠我的璟桓师兄了，反正你肯定抢不过我。”
见少年甚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凌初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疑惑：“不过既然如此，容道友为何会如此憧憬言道友呢？”
“啧，我不是说过了，因为师兄又帅又强。”
“可四大家族出身的话，那不该更加在意血统吗？”
“当家的是我哥，我是家里的老四，本来就没我哥他们那样管的这样严，更何况修士到头来还是看本事，家世最多也就给我们提供一些好的资源，想要成功还是得靠自己。”
少年飞身跃起，轻轻松松便越过了面前半丈高的阶梯，站稳后，转身面向还是台阶上的凌初，少女模模糊糊间只看见了倾泻而下的阳光洒满了他的脸颊。
“况且，你不觉得师兄这样一无所有却仍然迎着流言蜚语前行的人很帅气吗？”
不等凌初扶着栏杆缓缓走下来，少年自顾自地扭头就向前头的青玉镇奔去。
“喂，容道友，等等我！”
凌初自然赶不上这样的速度，她连忙扶着栏杆快步走下来，却听见前头容彦发来的“逐客令”。
“别吧，你不会真以为我想和你一起逛街吧！”
她看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大嘴，大声补充道，“还有别来山上打扰我和师尊了，反正再过几天，师兄他们就该回来了！”
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少年逐渐消失在了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