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之中,烛光摇曳,婴儿静静地躺在木制摇篮里,与周遭忙碌而焦虑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甚至不哭不闹,眼眸中似乎蕴含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困惑,却也透露出一种超脱于凡尘的宁静。

    柳元宗静静的坐在摇篮旁,盯着这个呆呆的婴儿。

    一旁的弟弟拍着他肩膀说道:“大哥,这孩子生下来已经三个时辰了,也不哭,这是不祥之兆啊……”

    柳元宗叹了口气,招了招手:“你先出去吧。”头发也白了一半。

    就三个时辰前,稳婆捧着一双染满鲜血的手跑出来对着满院人大呼说胎儿胎位不正,堂堂柳家大夫人为了生下这个嫡长女要牵黄牛。

    如今,他面前的这个婴儿,便是自己夫人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另一条命。

    白发的中年男人额头抵在摇床上,看着手中的那张纸,纸上的字歪歪扭扭,似乎写字的人手中的笔,下一秒,便要抓不住了。

    他似乎再也控制自己的情绪,手敲打着床边,痛苦流涕。

    轻飘飘的纸落在了地下,露出了上面的内容——

    “吾命薄缘悭,难越产厄,遗吾爱子于世,未及一面。愿汝生而非凡,志存高远,出类拔萃,光耀门楣,成就非凡,名垂青史。”

    十六年后——

    离京城几座山的地方有一个不谙世事的村子,天高皇帝远,住着几户人家,四季过着自己的日子,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这日的夕阳和往常一样如熔金般洒落,将整个世界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女孩穿着朴素却干净的衣裳,托着腮,照常在院门前的旧木板凳上坐着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农田。

    “不是说有人来吗,怎么还不来……”女孩低声嘀咕着。

    “凡儿!”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她转头看去,正是自己父亲。

    这两人便正是当年妻子逝后辞官的柳元宗和那个一出生便丧母的幼女,柳凡。

    看柳元宗回来的方向,他今天似乎并不是从田里回来的,手里还拿着些东西。

    “你都拿的什么啊,爹。”

    柳元宗举起两个胳膊,露出了里面的活鱼,整只鸡,还有各种菜。

    “今天要来的人啊,必须要好生招待……”

    “到底是谁啊,爹!”

    “来了你就知道了。”

    同一时刻,一辆马车在山路上走着,后面还拉着几车东西,这伙人风尘仆仆,已经走了好长时间。

    马车颠簸,坐在马车里的人却并不跟着一起悠哉游哉,气定神闲的倒茶,饮茶,他也才刚及弱冠没几年,却一幅少年老成的样子

    这人便是当今的七殿下赵瑾,因为常年体弱多病,深居后宫之中,不受皇子王妃的待见,就连当今圣上,自己的亲父皇,都不愿把自己这个不中用的人留在宫里。

    一来二去便有传言道这位七皇子并不是圣上亲生。

    皇帝玻璃心,听不得这些,便把他打发在了这个僻静的山村里。

    这样一来,那传言反而像被坐实了一样。

    想到这儿,他自嘲的笑了笑,无所谓。

    自己也真是厉害,世上哪有他这样的人,身为皇子还能身如飘萍,无处可去,便是四海八荒也找不出来像自己这样的人。

    柳元宗自辞官便已不再多管朝廷上的事,但圣上之命不可违,更何况,那个人是赵瑾,他不能不管。

    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后,那队车马来了。

    柳元宗早早的便等在门口,村子本身就不大,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还弄的这么大阵仗,便都来凑热闹。

    马车停在了院门口,赶车的侍从揭开车帘,露出了里面俊美的少年。

    许是少年过于漂亮,站在柳元宗身旁的柳凡似是稍稍的瞪大了些眼睛,步子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

    待赵瑾下车后,柳元宗拉着柳凡欲要行礼,却被前者拦住,赵瑾温婉一笑:“大人不必多礼,应晚辈行礼才是。”

    “殿下也无需多礼。”

    一听殿下,周围的人都一惊,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下?!”

    “哪个殿下?”

    “你个笨脑袋,皇帝他小子!”

    没等众人猜完,随行的钦差大臣拿着圣旨走了过来,众人正襟下跪恭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七皇子赵瑾,久居深宫学问未进,体亦羸弱。朕心忧虑,特遣其下乡静养与玄晖宰柳元宗同住,以期调养身心。玄晖宰昔日为官清廉,学识渊博,今已辞官归乡。朕意已决命其为师,皇子过继。望七皇子德才兼备,强健体魄。钦此。”

    接过圣旨,搬完东西后,跟随赵瑾来的钦差大臣连夜返回了京城复命,浩浩荡荡几个马车的东西他也只留下了两箱衣物,连带宫里特派的侍从赵瑾一并打发了回去,身边只留了从小一直照顾他的奶娘葛氏。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皇子下乡这一说法,柳元宗生怕怠慢了这位七殿下。

    目送着车马的远去后,柳元宗转身带着赵瑾和葛氏进院:“寒舍拮据,还望殿下海涵。”

    “怎会,父皇擅自下旨将我送在贵舍,柳大人肯收留我,我已心存感激,我又会怎会鄙弃大人,既父皇下旨,我便该尊您一声义父,如今的我已身如飘萍,自知分量轻重,义父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子瑜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元宗竟一时说不出来,自己面前这位殿下,他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才刚到自己的大腿。

    虽然身不在宫里,但关于这位殿下的传闻他也会听到一些,本以为,被人那么不受待见,早就开始厌世。

    但他没想到,面前这位少年,还是和一样一样待人温和不鄙弃世俗,甚至是,小心翼翼,他有些心疼。

    他笑了两声:“殿下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圣上自有圣上意。”他转头看着赵瑾,叹了口气,笑着说:“殿下,你长大了。”

    赵瑾笑了,月光照着的院子里,一老一少相视而笑,中间隔着几代之间说不明的讳莫如深。

    光顾着叙旧,柳元宗忘记做饭了,柳凡默默的揪了揪了柳元宗的衣摆:“爹,我先去做饭了。”

    柳元宗一拍脑袋:“不用不用,今天爹下厨,你呢,就好好的陪着殿下啊。”

    柳凡满脑子雾水,她连来的这人是谁都没搞明白,就让她陪人家。

    不过,幸好,这小模样生得俊俏,陪一陪,她也不亏。

    见柳元宗走了,她径直走在赵瑾跟前,更加肆意的盯着他看。

    赵瑾被少女盯的有些耳热,半天憋出了一句话:“你叫柳凡,对吗?十六岁。”

    柳凡低头思索了下才说:“按理说是十六岁了。”

    赵瑾被她这用词笑到了:“为什么是按理啊。”

    柳凡不说话了,半晌过后,她突然踩在旁边的石凳上,赵瑾被她吓了一下,想伸出手护着她,但又收了回去。

    他长的高,站着的话,柳凡得抬头看他,只见那姑娘站在凳子上,微微弯腰,和他平视,看着他。

    从赵瑾下车后,柳凡就一直盯着这个长的好看,不多说话的男孩子看,现在终于可以近距离观看了。

    赵瑾生的好看,两片薄薄的嘴唇,天生一双丹凤眼,挺立的鼻子,白皙的皮肤,像是一阵春风一样,但稍微抬一下眼,却又像狐狸一样能勾人心魄。

    她盯着看了半天,赵瑾被看得有些心浮气躁,红晕慢慢的涌上了耳根,便轻咳了声。

    柳凡这才抬眼,开口:“哥哥,我好像见过你。”

    “哦?在哪里呀。”

    柳凡似是在心里又确定了下答案才说道:

    “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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