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曦还未从抱子树精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林间夜鸦又扑棱棱带出动静，大地再次震颤，整片鬼打林虚虚实实闪烁起来，鬼哭狼嚎之声不绝。
林中二人扶着树干稳住身形，目光同时望向东南方震源所在之地。
一尊顶天立地的石头雕像从那里拔地而起。
那雕像高逾万丈，直顶青天，面部被天上云雾遮挡，看不真切，唯见其身姿鹤立，衣袂似仙人轻灵飘逸，广袖扬起，一手指向他们的西北方向。
“这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
施明曦脑中浮现出这么一个词汇，忙转头去向江沉璧寻求确认。
江沉璧掐指推算了大致方位，蹙起眉毛：“这便是庙下的东西？”
“庙下真有邪魔？”
江沉璧没有回答，指尖轻点着唇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鬼打林中景物晃得越来越厉害，仿佛青天白日底下的游魂，随时可能被太阳晒得解体崩坏。
施明曦决定不再好高骛远，着眼当下，慌乱道：“姑奶奶，这片林子要是出事了我们会跟着出事吗？”
江沉璧答：“重则同它一道归于地府，成为鬼打林的一部分。”
“轻则？”
江沉璧看他一眼：“往最坏的后果想就行了。”
说罢，她提起裙裾，朝鬼打林外狂奔。
“……”
女魔头，准备跑路居然又不提醒他！
二人在林间飞跑。饶是施明曦身高腿长又常年习武，也怎么都撵不上前方那道看似瘦弱的身影，甚至有好几次差点被她甩掉。
他们险之又险在最后一刻冲出鬼打林，那林子在身后冒出丝丝缕缕被灼烧后的黑烟，渐渐归于虚幻。
入山是深夜，出来时已是平明。
二人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那尊石头雕的仙人像依旧耸立于东南方，过高过大，被云雾遮绕的面庞上，那双眼仿佛正垂眸注视着他们。
江沉璧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想，雕像出世那般惊天动地的动静只怕早已惊扰百姓，该引得玄门派人来查看了，只是不知来人会是谁。
她正思索间，一辆八匹神骏拉动的华丽马车从天边渐渐驶近，一直来到雕像跟前。马车所过之处，残余的微茫夜色被车轮碾碎，燃出火红霞光，织就片片霞云。
那正是姑射山主谢静出行的专属车驾——彩云归。
江沉璧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躺尸。
百年已过，谢静修为必然已迈入天人之境，自身气机与天地勾连，多看一眼都会引发她神识感应，不自觉分出神念查探。
这具身体实在太弱，逃了一夜的命早已透支力气，亟待休息，与其看她，还不如小憩片刻。
一旁的施明曦倒颇为激动，他虽不认得谢静车驾，却凭直觉推测来此处查看情况的玄门修者必定不凡，若是如此的话，说不定他的好友还有被救下的机会。
“我若是那妖女，雕像起来的那一刻就会直接遁走，根本不会傻乎乎留下和玄门动手。”
江沉璧无情打断他的美好幻想。
“那我易兄……”
“凶多吉少。”
施明曦翻身而起，犹抱着一丝希冀问：“您要是那妖女，留下他的可能有几成？”
江沉璧看着他，只笑不语。
要是她的话会直接杀了，一成都没有。
“苏玉湛雅号留欢仙子，最喜捉俊俏男子双修采补，那个书生……”
“看来还有一线生机！”
施明曦激动得以拳击掌，随即又垮下脸来，狠狠叹气，
“可易兄他秉性清正，万一抵死不从，要留清白在人间……还不如我被抓呢。”
至少他施明曦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即便死了也不至于惹人伤怀。
“就算那书生侥幸没死，玄门之人也不可能找到他。”
江沉璧同样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后冷冷勾起唇角。
“为何？”
施明曦大惊。
然而江沉璧已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施明曦纵然再急也只能干看着。他本意是走出鬼打林后便立马设法与江沉璧分道扬镳，再前往附近玄门请人搭救易兄，顺便揭发江沉璧。
可她一句话却让他在原地疑神疑鬼，即便知道是圈套也非等到答案不可。
因为江沉璧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苏玉湛被正道通缉三百年，不也还没落网吗？
施明曦等了片刻，见江沉璧依旧不动不言，一怒之下将自己的剑夺回来，然后……蹲在附近的溪边洗剑打发时间。
一直洗到剑面光洁，剑上附着的水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神完气足的江沉璧终于睁开眼。
施明曦用衣袖将剑擦干净，又用竹筒汲了一汪清水，这才飞也似的奔回她身边，将竹筒递给江沉璧后，他蹲下身子仰头看她，姿态摆得极低：
“姑奶奶方才说玄门找不到易兄可有根据？”
江沉璧慢悠悠饮了一口水，随口道：
“即便你入城之后立刻去玄门报案，将昨夜发生之事一字不漏地说出来，玄门也找不到那个书生。雷暴骤雨将山庙中一切毁得干干净净，他留下的气息也随之消散，失了线索，就算谢静这样修为的人亲至，也无法还原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更遑论找到他。”
况且如谢静一般的修者又不是大白菜，怎可能为了这一点小事耗神劳力？
苏玉湛明显做足了准备，将尾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她料不到死了近一百年的魔尊在选定的祭品上诈尸复活，以至逃走两个知情人。
“谢山主……不，谢静不可以，但姑奶奶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否则又何苦与他大费唇舌。
江沉璧很满意他的上道，略微一点头，掌心翻转后多了一滴鲜血：
“这是我在山庙取你二人血时留下的一滴，十二时辰内，你大可将其上交玄门，以此为媒介尝试定位书生。然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久不曾来人间，需要一个仆从……”
施明曦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姑奶奶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只要能救得易兄，我愿意做牛做马鞍前马后地伺候您！”
“那你在向玄门复述此案时将如何提起我？”
施明曦眼珠转了转：“我与友人落于妖女之手，好在关键时刻，一位骁勇新娘路见不平一声吼，与妖女大战三百回合，解救我于水火之中，但易兄不幸被妖女所俘……”
一截素白手腕从红衣中探出，江沉璧手指捏住施明曦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
她唇角含笑，眸子依旧冷幽幽的，轻声道：
“别装傻，我最后给你一个次机会。”
施明曦到底低估了魔女，从鬼打林相遇到这一切，他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眼下也只能继续忍辱负重：
“山庙中只有我与易兄二人，我侥幸逃脱，便来玄门求救。我发誓不会对外人提起您，更不会说出您的真实身份。”
“哦，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施明曦很乖觉：“我不知道，还望姑奶奶不吝赐教。”
“汝南，奉婵娟。只消说我是你家姑娘，随你一道被绑又逃脱就好。别这个表情，是你一路救我护我，我才得以逃脱的呀。”
“小的明白了。”
“乖。”
江沉璧十分满意，甚至还纡尊降贵地伸手摸了摸施明曦的脑袋，摸狗似的。
*
二人休整片刻，开始往洛城的方向走。
说来也奇，那尊巨大石像手指所指方向落点正好在洛城中央，不知是不是巧合。
施明曦半是试探半是好奇道：“姑奶奶接下来去洛城不知有何打算，小的知道后也能更好的服侍您不是？”
江沉璧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收了她小半魂魄的邪魔。如果是一百年前的魔尊江沉璧自然不怕，可现在这具躯壳灵力微薄，今天是废柴，十天之后也不可能逆袭到拳打邪魔的程度。
况且邪魔是不是那石像，与石像有何关系也尚不确定，无法做出针对性准备。
她的思绪被打断，扭脸瞥了一眼聒噪不绝的尖叫鸡，笑容愈发险恶：
“我的打算？原本还没想好，只是你这么一问忽然灵光乍现。”
“你不是说三年后玄门要举行天门大典遴选新一任正道魁首么？届时我若取谢静而代之，成为新的正道领袖，那场面该有多有趣，你猜她会不会气得道心紊乱，无法飞升？”
“……”
接下来很长一段路施明曦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江沉璧落得耳根清净，连带着步子也轻快许多。
二人排队入了城后于客栈中暂时歇脚。
施明曦拿到易鸣留下的血，深吸一口气，独自走出客栈大门，往洛城玄门驻扎之地而去。
他做出了一个无愧良心却背信弃义的决定。
客栈房门闭合，他未曾看到，方才还游刃有余惹得他忌惮连连的女魔头，面色苍白皮肤皲裂。
强行动用秘法延缓的伤势爆发，鲜血一瞬将江沉璧衣衫浸透。
因与邪魔结契而缠在魂魄上的黑气缓缓围绕在她身侧，此时哪怕一个凡人孩童上前轻戳一指也能杀死一代魔头。
她闭目伏在桌上，呼吸微弱，在记忆内冷静而缜密地审视自入鬼打林后与游侠相处的每一处细节。
以江沉璧之名慑他心胆，令其生不出抗衡之心；
适时展露狠辣手段，斩杀抱子树精，杀鸡儆猴，加深他畏惧；
以情义为饵，暂留一个身怀紫气之人于身边，借大气运压制，延缓邪魔契约发作。
每一步都是她在虚弱至极的当下能做到的最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除她以外，那只尖叫鸡成了天地间唯一知道江沉璧死而复生之人。
*
华丽云车悬停于巨大石雕面门处，清风卷起珠帘，依稀可见车中之人身姿如雪，不动不摇。
她自不必走动，早有侍女上下查看情况，隔着珠帘同她汇报：
“山主，已查看过这尊石雕的情况，雕的不是什么仙人，而是一只快要修为大成的灾魃。这尊石头雕的灾魃原已修出了灾魃仙心，可昨夜一场雷劫将它修出的心给劈散了，失心石像，如今只是一尊毫无威胁的死物，不成气候。”
侍女汇报完，珠帘被一只手挑起，车中之人足尖轻踏车辕借力，便如飘渺孤鸿般飞掠而出。
那是一名身形修长窈窕的女子，着月白缀细碎卷草纹饰的衣裙，苍蓝腰带间悬一长剑，周身气质淡雅出尘，光是一道模糊身影便教人生出钦慕而不可亵渎之心来。
她踏空而行，三两步便落于雕像心口处，果然发现那处空落落地缺了一块，残留着被雷劈过的焦黑痕迹。
“无缘无故，无声无息，为何会遭雷劈？”
女子开口，声音清冷，面容也仿佛由冰雪精雕细琢而成，眼角眉梢俱是深冬般的凛冽沁人。
用不着侍女，她一人站在那里，就比所有画像上前呼后拥的神女气度更为凛然，不可侵犯。
“……总之灾魃失心，便不能引旱害人，这些便留给当地的玄门和官府查罢，山主只是路过此处，尚有要事未处理，还是先回去的好。”
一名侍女靠近谢静，恭敬道，
“当然，山主若嫌雕像碍眼，也可让人将它铲了。”
谢静未答，只顺着雕像手指的方向去看远处城池。她若真嫌雕像碍眼，自己就可以一剑削了，哪里犯得着劳动他人动手。
只是真将话说出口，又会被侍女隐晦提醒有失山主威仪。
“先留着让他们查罢。”
她最后看了一眼洛城方向，转身走回车驾中。
“山主。”身后那名侍女再度叫住她，“洛城当地驻扎七个门派的掌门听闻您大驾光临，携门下弟子联袂前来拜见，希望得您接见。”
“不见。”
“不见只怕有失山主宽容随和的气度，还是见一见好。”
“那就见。”
侍女应声称是，利落地将拜会之人引向此处。
谢静端坐于云车之上，微微朝众人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她动作间脊梁挺直，仪态万方，连发间斜插的步摇都未曾晃动一分。
只是如此，一行来见她的人便已激动万分。
然而还未来得及叙话，侍女便婉言将人送走。果真如她所说，只是“见一见”而已。
不过片刻，云车重新在苍穹中穿梭，织出道道云霞。
林中二人扶着树干稳住身形，目光同时望向东南方震源所在之地。
一尊顶天立地的石头雕像从那里拔地而起。
那雕像高逾万丈，直顶青天，面部被天上云雾遮挡，看不真切，唯见其身姿鹤立，衣袂似仙人轻灵飘逸，广袖扬起，一手指向他们的西北方向。
“这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
施明曦脑中浮现出这么一个词汇，忙转头去向江沉璧寻求确认。
江沉璧掐指推算了大致方位，蹙起眉毛：“这便是庙下的东西？”
“庙下真有邪魔？”
江沉璧没有回答，指尖轻点着唇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鬼打林中景物晃得越来越厉害，仿佛青天白日底下的游魂，随时可能被太阳晒得解体崩坏。
施明曦决定不再好高骛远，着眼当下，慌乱道：“姑奶奶，这片林子要是出事了我们会跟着出事吗？”
江沉璧答：“重则同它一道归于地府，成为鬼打林的一部分。”
“轻则？”
江沉璧看他一眼：“往最坏的后果想就行了。”
说罢，她提起裙裾，朝鬼打林外狂奔。
“……”
女魔头，准备跑路居然又不提醒他！
二人在林间飞跑。饶是施明曦身高腿长又常年习武，也怎么都撵不上前方那道看似瘦弱的身影，甚至有好几次差点被她甩掉。
他们险之又险在最后一刻冲出鬼打林，那林子在身后冒出丝丝缕缕被灼烧后的黑烟，渐渐归于虚幻。
入山是深夜，出来时已是平明。
二人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那尊石头雕的仙人像依旧耸立于东南方，过高过大，被云雾遮绕的面庞上，那双眼仿佛正垂眸注视着他们。
江沉璧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想，雕像出世那般惊天动地的动静只怕早已惊扰百姓，该引得玄门派人来查看了，只是不知来人会是谁。
她正思索间，一辆八匹神骏拉动的华丽马车从天边渐渐驶近，一直来到雕像跟前。马车所过之处，残余的微茫夜色被车轮碾碎，燃出火红霞光，织就片片霞云。
那正是姑射山主谢静出行的专属车驾——彩云归。
江沉璧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躺尸。
百年已过，谢静修为必然已迈入天人之境，自身气机与天地勾连，多看一眼都会引发她神识感应，不自觉分出神念查探。
这具身体实在太弱，逃了一夜的命早已透支力气，亟待休息，与其看她，还不如小憩片刻。
一旁的施明曦倒颇为激动，他虽不认得谢静车驾，却凭直觉推测来此处查看情况的玄门修者必定不凡，若是如此的话，说不定他的好友还有被救下的机会。
“我若是那妖女，雕像起来的那一刻就会直接遁走，根本不会傻乎乎留下和玄门动手。”
江沉璧无情打断他的美好幻想。
“那我易兄……”
“凶多吉少。”
施明曦翻身而起，犹抱着一丝希冀问：“您要是那妖女，留下他的可能有几成？”
江沉璧看着他，只笑不语。
要是她的话会直接杀了，一成都没有。
“苏玉湛雅号留欢仙子，最喜捉俊俏男子双修采补，那个书生……”
“看来还有一线生机！”
施明曦激动得以拳击掌，随即又垮下脸来，狠狠叹气，
“可易兄他秉性清正，万一抵死不从，要留清白在人间……还不如我被抓呢。”
至少他施明曦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即便死了也不至于惹人伤怀。
“就算那书生侥幸没死，玄门之人也不可能找到他。”
江沉璧同样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后冷冷勾起唇角。
“为何？”
施明曦大惊。
然而江沉璧已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施明曦纵然再急也只能干看着。他本意是走出鬼打林后便立马设法与江沉璧分道扬镳，再前往附近玄门请人搭救易兄，顺便揭发江沉璧。
可她一句话却让他在原地疑神疑鬼，即便知道是圈套也非等到答案不可。
因为江沉璧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苏玉湛被正道通缉三百年，不也还没落网吗？
施明曦等了片刻，见江沉璧依旧不动不言，一怒之下将自己的剑夺回来，然后……蹲在附近的溪边洗剑打发时间。
一直洗到剑面光洁，剑上附着的水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神完气足的江沉璧终于睁开眼。
施明曦用衣袖将剑擦干净，又用竹筒汲了一汪清水，这才飞也似的奔回她身边，将竹筒递给江沉璧后，他蹲下身子仰头看她，姿态摆得极低：
“姑奶奶方才说玄门找不到易兄可有根据？”
江沉璧慢悠悠饮了一口水，随口道：
“即便你入城之后立刻去玄门报案，将昨夜发生之事一字不漏地说出来，玄门也找不到那个书生。雷暴骤雨将山庙中一切毁得干干净净，他留下的气息也随之消散，失了线索，就算谢静这样修为的人亲至，也无法还原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更遑论找到他。”
况且如谢静一般的修者又不是大白菜，怎可能为了这一点小事耗神劳力？
苏玉湛明显做足了准备，将尾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她料不到死了近一百年的魔尊在选定的祭品上诈尸复活，以至逃走两个知情人。
“谢山主……不，谢静不可以，但姑奶奶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否则又何苦与他大费唇舌。
江沉璧很满意他的上道，略微一点头，掌心翻转后多了一滴鲜血：
“这是我在山庙取你二人血时留下的一滴，十二时辰内，你大可将其上交玄门，以此为媒介尝试定位书生。然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久不曾来人间，需要一个仆从……”
施明曦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姑奶奶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只要能救得易兄，我愿意做牛做马鞍前马后地伺候您！”
“那你在向玄门复述此案时将如何提起我？”
施明曦眼珠转了转：“我与友人落于妖女之手，好在关键时刻，一位骁勇新娘路见不平一声吼，与妖女大战三百回合，解救我于水火之中，但易兄不幸被妖女所俘……”
一截素白手腕从红衣中探出，江沉璧手指捏住施明曦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
她唇角含笑，眸子依旧冷幽幽的，轻声道：
“别装傻，我最后给你一个次机会。”
施明曦到底低估了魔女，从鬼打林相遇到这一切，他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眼下也只能继续忍辱负重：
“山庙中只有我与易兄二人，我侥幸逃脱，便来玄门求救。我发誓不会对外人提起您，更不会说出您的真实身份。”
“哦，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施明曦很乖觉：“我不知道，还望姑奶奶不吝赐教。”
“汝南，奉婵娟。只消说我是你家姑娘，随你一道被绑又逃脱就好。别这个表情，是你一路救我护我，我才得以逃脱的呀。”
“小的明白了。”
“乖。”
江沉璧十分满意，甚至还纡尊降贵地伸手摸了摸施明曦的脑袋，摸狗似的。
*
二人休整片刻，开始往洛城的方向走。
说来也奇，那尊巨大石像手指所指方向落点正好在洛城中央，不知是不是巧合。
施明曦半是试探半是好奇道：“姑奶奶接下来去洛城不知有何打算，小的知道后也能更好的服侍您不是？”
江沉璧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收了她小半魂魄的邪魔。如果是一百年前的魔尊江沉璧自然不怕，可现在这具躯壳灵力微薄，今天是废柴，十天之后也不可能逆袭到拳打邪魔的程度。
况且邪魔是不是那石像，与石像有何关系也尚不确定，无法做出针对性准备。
她的思绪被打断，扭脸瞥了一眼聒噪不绝的尖叫鸡，笑容愈发险恶：
“我的打算？原本还没想好，只是你这么一问忽然灵光乍现。”
“你不是说三年后玄门要举行天门大典遴选新一任正道魁首么？届时我若取谢静而代之，成为新的正道领袖，那场面该有多有趣，你猜她会不会气得道心紊乱，无法飞升？”
“……”
接下来很长一段路施明曦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江沉璧落得耳根清净，连带着步子也轻快许多。
二人排队入了城后于客栈中暂时歇脚。
施明曦拿到易鸣留下的血，深吸一口气，独自走出客栈大门，往洛城玄门驻扎之地而去。
他做出了一个无愧良心却背信弃义的决定。
客栈房门闭合，他未曾看到，方才还游刃有余惹得他忌惮连连的女魔头，面色苍白皮肤皲裂。
强行动用秘法延缓的伤势爆发，鲜血一瞬将江沉璧衣衫浸透。
因与邪魔结契而缠在魂魄上的黑气缓缓围绕在她身侧，此时哪怕一个凡人孩童上前轻戳一指也能杀死一代魔头。
她闭目伏在桌上，呼吸微弱，在记忆内冷静而缜密地审视自入鬼打林后与游侠相处的每一处细节。
以江沉璧之名慑他心胆，令其生不出抗衡之心；
适时展露狠辣手段，斩杀抱子树精，杀鸡儆猴，加深他畏惧；
以情义为饵，暂留一个身怀紫气之人于身边，借大气运压制，延缓邪魔契约发作。
每一步都是她在虚弱至极的当下能做到的最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除她以外，那只尖叫鸡成了天地间唯一知道江沉璧死而复生之人。
*
华丽云车悬停于巨大石雕面门处，清风卷起珠帘，依稀可见车中之人身姿如雪，不动不摇。
她自不必走动，早有侍女上下查看情况，隔着珠帘同她汇报：
“山主，已查看过这尊石雕的情况，雕的不是什么仙人，而是一只快要修为大成的灾魃。这尊石头雕的灾魃原已修出了灾魃仙心，可昨夜一场雷劫将它修出的心给劈散了，失心石像，如今只是一尊毫无威胁的死物，不成气候。”
侍女汇报完，珠帘被一只手挑起，车中之人足尖轻踏车辕借力，便如飘渺孤鸿般飞掠而出。
那是一名身形修长窈窕的女子，着月白缀细碎卷草纹饰的衣裙，苍蓝腰带间悬一长剑，周身气质淡雅出尘，光是一道模糊身影便教人生出钦慕而不可亵渎之心来。
她踏空而行，三两步便落于雕像心口处，果然发现那处空落落地缺了一块，残留着被雷劈过的焦黑痕迹。
“无缘无故，无声无息，为何会遭雷劈？”
女子开口，声音清冷，面容也仿佛由冰雪精雕细琢而成，眼角眉梢俱是深冬般的凛冽沁人。
用不着侍女，她一人站在那里，就比所有画像上前呼后拥的神女气度更为凛然，不可侵犯。
“……总之灾魃失心，便不能引旱害人，这些便留给当地的玄门和官府查罢，山主只是路过此处，尚有要事未处理，还是先回去的好。”
一名侍女靠近谢静，恭敬道，
“当然，山主若嫌雕像碍眼，也可让人将它铲了。”
谢静未答，只顺着雕像手指的方向去看远处城池。她若真嫌雕像碍眼，自己就可以一剑削了，哪里犯得着劳动他人动手。
只是真将话说出口，又会被侍女隐晦提醒有失山主威仪。
“先留着让他们查罢。”
她最后看了一眼洛城方向，转身走回车驾中。
“山主。”身后那名侍女再度叫住她，“洛城当地驻扎七个门派的掌门听闻您大驾光临，携门下弟子联袂前来拜见，希望得您接见。”
“不见。”
“不见只怕有失山主宽容随和的气度，还是见一见好。”
“那就见。”
侍女应声称是，利落地将拜会之人引向此处。
谢静端坐于云车之上，微微朝众人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她动作间脊梁挺直，仪态万方，连发间斜插的步摇都未曾晃动一分。
只是如此，一行来见她的人便已激动万分。
然而还未来得及叙话，侍女便婉言将人送走。果真如她所说，只是“见一见”而已。
不过片刻，云车重新在苍穹中穿梭，织出道道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