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个太医也看见了格格不入的香囊。

    他拿着香囊仔细闻了闻,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递给了张院判。

    张院判把香囊打开,取出一撮香粉在手中捻开,仔细嗅了嗅,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陆珩本以为有所发现,刚提起精神,见张院判把香囊放置一旁,又蔫了下去。

    谢辞见陆珩的眼神始终粘在那香囊上,不由得解释道,“官家,前些日子我见桂花开得正好,便让太医院制了这一批香囊,分发到各宫作安神之用,应当无事。”

    陆珩“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正当勘验物什亦陷入僵局时,屏风后突然传来玉珠的声音,“娘娘,娘娘醒了!”

    话语刚落,陆珩已经疾步走到了床前。

    楚宜岚刚刚睁开双眼,她的眼睫颤抖,随时要因无力而坠下,唇白无色,流露出不堪一击的脆弱。

    “官家……我们的孩子怎么样了?”

    她克制着身体的不适,眼神紧紧抓着陆珩。当她开口问出这句话时,甚至不敢触碰自己的小腹。

    陆珩眼含疼惜,轻柔地梳理了楚宜岚散乱的鬓发,“孩子无事,你安心养胎。朕一定会为你查清楚。”

    楚宜岚松了一口气,手不停地抚摸着小腹。她回想起刚刚在席间发生的一切,瞳孔翻涌着惊恐与苦楚,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半靠在陆珩身上,抬起头望着陆珩,轻声开口道,“一切都听官家的。”

    不多时,楚宜岚精力不济,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陆珩在床前守了许久。直到太医们把物什都查验完毕,他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元澄向他禀报,太医们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此时已是五更,正是夜色最浓郁的时刻。

    陆珩又把玉珠唤来,打算再盘问一遍。

    “玉珠,你再说一遍,今天你家主子都干了什么。”

    “回禀官家,娘娘今日精神很好,安胎药也定时服下,一切都和以往一样。晚上的宫宴,奴婢也是随侍左右,未曾离开。直到柳美人跳舞时,奴婢曾闻到一股未曾闻过的奇香。

    柳美人换上舞衣后,她的衣袖一扬,香味就在席间弥漫开来。奴婢只当柳美人用了什么特殊的熏香,并未多想。乐曲到高潮时,柳美人的动作愈发急促,香味也愈加浓烈。

    奴婢亦感觉有些头昏脑胀,此时奴婢赶紧看看娘娘,才发现娘娘的脸色已经变白,娘娘一直摸着小腹喊痛。奴婢马上告诉了淑妃娘娘,柳美人此时才停了下来。之后就是官家看见的一切,娘娘被送回宫里,太医们也赶过来了。所幸娘娘平安无事。”

    玉珠如实相告,从头到尾,唯一的疑点这疑点就出现在柳汐禾身上。陆珩也发现了这一点。

    “宣柳美人。”

    陆珩言简意赅,势必要查出什么来。

    柳汐禾一人随内侍怯生生地来到后殿,此时她已把舞衣换下,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宫装。那舞衣正交到太医手中,仔细检查一番。

    张院判一拿到舞衣,闻到这股香味,马上有了决断。

    “回禀陛下,这舞衣曾用大量零陵香熏制。古书中曾记载,将零陵香研磨成末,每次二钱用酒送服,服足一两即可让服药者一年不孕。只是——”

    听到这里,柳汐禾满脸不可置信,她后退两步,不慎跌坐在地,甚至忘记要爬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的舞衣怎么会有这种宫中禁香!即使她从前不知道这是禁香,在储秀宫修习许久,每个秀女都熟知零陵香是禁物。

    她不敢相信,是她害了楚贵妃,而她仅仅入宫五日,甚至还没得到官家宠幸,只是跳了一支舞。

    柳汐禾膝行向前,眼中蓄泪,跪倒在陆珩身前:“请官家恕罪!臣妾对零陵香一物从来不知,臣妾不会陷害楚贵妃的,请官家给臣妾一个清白!臣妾不过进宫五日,今日才是第一次面圣,又怎会生出谋害皇嗣之心。臣妾冤枉啊!”

    柳汐禾连连磕头,似有陆珩不开口就不停之势。

    陆珩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几个内侍把柳汐禾拖到一旁。他冷淡地转着指间的扳指,示意张院判继续说下去。

    张院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继续说道,“这零陵香未口服只是熏闻,并不能达到活血化淤之效。除非,”

    张院判走到那一堆物什前,拿起了那个香囊,“除非是大量的零陵香遇上活血化淤的乳香,两者相加便成了极寒之物,随时能引发血崩!这香囊中,正有乳香。”

    不待张院判说完,陆珩已经狠狠把一个茶盏摔到了地下,茶盏顿时四分五裂,茶水泼洒一地湿透了地毯。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殿中所有人纷纷跪伏在地,噤若寒蝉。柳汐禾更是因为惊恐过度,已经晕了过去。

    陆珩脸色愈发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嘶哑,“查,继续给朕查。查清楚是谁在宫中用零陵香和乳香。”

    又过了几息,元澄从殿外进来禀报。

    “回禀陛下,舞衣乃柳美人体己物,并未经尚宫局保存。平日里柳美人的衣衫都由临照轩的宫女翠微打理。奴才刚刚去临照轩搜查了一遍。翠微已经自尽了,桌上还放着一张认罪血书。”

    元澄将血书呈上,陆珩冷着脸看完,直接甩到了谢辞身上。

    谢辞不紧不慢拾起,一字一句辨认着:“奴婢认罪。皇后娘娘以白银百两贿赂奴婢以零陵香陷害贵妃娘娘。奴婢欲抵死不从,可家中父病母弱,加之皇后娘娘以死相挟……奴婢以死谢罪,望毋株连九族。”

    血书中还详细交代了谢辞是如何安排的一切。

    翠微原来就在崇华殿中做洒扫的活计,一次无意中她曾提起家中缺钱,没过多久谢辞就找到翠微,还给了她白银百两。翠微当下感激涕零,还暗暗发誓这辈子都要给谢辞做牛做马。

    到了选秀后,她就被调到了临照轩照顾柳美人。谢辞还塞给她一包零陵香,让她着意熏制柳美人的衣物,特别是那条舞裙。此时银钱已被翠微寄回家中,无奈之下她只能按谢辞的命令行事。

    字字泣血的血书,控诉着谢辞的冷漠无情、假以辞色。

    这时,又有一个内侍前来自证。

    “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奴才,奴才是太医院的小顺子,那日纤云姑姑拿着桂花过来,交代奴才要制成安神香囊。纤云姑姑看了好几个方子,都不满意。最后用的方子,有桂花、乳香、琥珀、檀香、安息香。这是宫中常用的安神方子,奴才也没多想。奴才万万不知宫中竟然有零陵香,请官家恕罪!”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无论是零陵香还是乳香,全部都指向了一个人,谢辞。

    甚至不需要深究,从舞衣开始查起,一个个线索自然而然就跳了出来。

    从始至终,谢辞都没什么表情。她维持皇后的体面,无论周遭发生了什么,始终高扬头颅,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殿中的闲杂人等顷刻被请出去,偌大的后殿中,只剩陆珩与谢辞两人清醒。

    谢辞始终一言不发。

    陆珩站起来,掐住了谢辞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双眼猩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咬牙切齿道,“皇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辞没有半分示弱,一双清澈的眼睛始终盯着陆珩,“如果本宫说,本宫的确给过翠微银子,也让太医院制了香囊,但今天的一切本宫都不曾做过,也从不知晓,甚至都是巧合,只是被有心之人陷害。官家信吗?”

    陆珩冷笑一声,“证据呢?理由呢?”

    他遥遥一指屏风后,“宜岚就躺在那,今日若不是太医来得及时,她腹中的孩子就保不住了!那是朕和她的孩子!当宜岚独自承受痛苦时,朕又在哪里?朕在宫外游玩,朕在试图与一个毒妇、一个谋害我孩子性命的杀人凶手重修于好!”

    陆珩怒极,额角的青筋暴起,他扭过头去,不让谢辞看见他眼角的泪水。

    谢辞觉得讽刺至极,甚至无话可说。

    她站直了身子道,“难道我不曾身怀有孕吗?我不曾体会过做母亲的辛劳吗?我又怎么会害她!我更加不会去害一个无辜的胎儿!”

    “正是因为你曾身怀有孕,所以此刻的你更加恶毒。你根本就不喜欢孩子,无论是我们的孩子,还是我和宜岚的孩子,你通通看不顺眼!连我们的孩子你都能狠心割舍,更何况不是你的孩子!”陆珩转过身来,字字句句都是对谢辞的控诉。

    “好。那我们就事论事,不算旧账,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我从不曾见过什么零陵香,更加不知道零陵香与乳香有这般功效,我又能从哪里得到零陵香?”

    谢辞始终保持冷静,向前一步追问着陆珩。

    陆珩已经被今日之事冲昏头脑,他失去了对谢辞的所有信任,只是冷言相对:“你是皇后,你掌管六宫,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你做主,只是一味零陵香,于你而言又有多难?”

    谢辞无语凝噎。

    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陆珩都不会再相信她了。

    她欲和离在前,又“害”楚宜岚在后,陆珩即使相信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内侍,也不会相信一个相伴十年的枕边人。

    因为,在陆珩的潜意识里,她的存在,就是对楚宜岚的威胁。

    楚宜岚是陆珩的软肋,而她只是陆珩的武器。武器尚且趁手所以不愿丢弃,一旦武器向内对着软肋,他会迅速把武器丢掉,只为了保护他的软肋。

    “既然如此。本宫无话可说,但凭官家处置。”

    陆珩背对着谢辞,始终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所幸宜岚无事,她心地善良,定不希望看见朕踊贵屦贱。”

    陆珩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下定决心,做出了最后的定夺。

    “皇后身子不适,于崇华殿静养,非诏不得外出。褫夺掌管六宫之权,交由楚贵妃,由淑妃协理六宫。崇华殿所有宫人罚俸一年。柳美人降为柳答应,闭门思过半年。内侍小顺子,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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