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如何像我?你可看仔细了吗?那日殿选,我们不是都在吗,也没觉着有人像我呀。”

    “妾身也觉得有些奇怪,那日在路上遇着颖贵人,我还观察了一番。不得不说,她低着头时的神态,确实像极了您。我只是不懂官家,为何把您关在这儿,转头又找来一个冒牌货。”赵锦姒颇有些不满。

    谢辞赶紧捂住了赵锦姒的嘴,“这话你在我这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别处可就不要再说了。官家是天子,自然是随心所欲,我们又怎能妄议?不论这颖贵人是有心还是无意,既然她愿意以这种方式博得恩宠,那也是她的造化。”

    “娘娘,您看得真开。不愧是做了多年皇后。”

    谢辞哂笑,“我不是看得开,我只是不在乎了。于我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既然官家的心已不在我身上,在谁身上也是一样的。”

    谢辞又抓了一大把烤好的花生米放在赵锦姒手中,“近日朝中可有什么动向?”

    “唔……”赵锦姒沉思了一会儿,“近日阿兄未入宫,朝中的事妾身亦不太清楚。不过临近年关,有许多官吏要回京述职了,上京城里比往常热闹得多。”

    “回京述职吗……”谢辞喃喃道,“那你有空帮我打听打听,镇北将军严戬可在回京述职的名单中,我有一故人想见。”

    “这等小事就交给妾身吧。娘娘等着好消息。”

    -

    自初雪过后,大雪又洋洋洒洒下了半个月,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

    又过了几日,不断有加急信报传来,上京往北的几个州城已有许多百姓受雪灾波及,而受灾最为严重的宁州,民多冻死,路有僵尸。

    文德殿。

    三日一议的朝会已接近尾声,众臣的眼光都聚焦在了雪灾一事上。

    “臣愿前往宁州赈灾,以安定民心。”说话者脸庞线条分明,眉眼修长疏朗,一身短打骑装给浑身的文雅之气又添了几分硬朗,正是镇北侯严戬。

    “赈灾是当务之急,镇北侯毛遂自荐,朕颇感欣慰。只是宁州附近的几个州城粮仓已开,已无储粮,”陆珩手上翻着一沓又一沓禀报灾情的折子,眉头紧锁,“周大人,上京的储粮还有多少?”

    司农寺卿被点名,手持笏板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昨日组织人员再次清算了一次储粮,目前所储粮食仅够城内所需,万万不足以送往宁州赈灾。”

    “城中富户可有捐粮?”陆珩追问道。

    “启禀陛下,已组织捐过三回,所得皆用于流民,再捐,怕是富户也有意见了……”司农寺卿的声音越来越小。

    上京的雪下了半个月,宁州的雪却已经下了一个月。

    暴雪压城,随之而来的是寒冷和饥饿。

    厚厚的雪压垮了地里的庄稼,压塌了藏满白菜的地窖,更压弯了百姓的躯干。百姓留着过冬的粮食已消耗完,兼之大雪堵塞道路,出行困难,城外的粮食难以送入城中,百姓冻死有之,饿死有之,路边随处可见僵尸,再持续下去,怕有时疫发生。

    除了最严重的宁州,周边地区也不容乐观。仍有行动能力的百姓纷纷南下,往上京来。短短几日,上京已开设十余个临时避难所供百姓居住。只是流民越来越多,上京亦承受着过载的压力。

    赈灾刻不容缓,陆珩当下做了决断:“由镇北侯率队前往宁州赈灾,药物、柴薪及其他急需的物资先行,沿途所经州城如有余粮,尽快运至宁州,其余粮食再调之。退朝。”

    -

    谢辞被关在崇华殿中,对外界的危机一无所知。

    她只知最近的雪下个没完,却不知瑞雪兆丰年也有可能变成一场灾难。

    锦姒派人传来了消息,镇北侯已经先行一步抵京,而镇北侯之妻和宜公主陆坤阳还在路上,并未抵京。

    谢辞想见的故人正是坤阳。想见的人还没见到,谢辞也乐得躲在殿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谢辞坐在半开的窗前,看着殿外飘扬的大雪。几支梅枝被雪压弯了腰,片刻又抖擞了精神,挺直了腰,绽开几朵浓烈的红梅,别有一番景致。

    飞星将烤好的红薯递给谢辞,她对半掰开,香甜拉丝,转手又递给飞星。主仆俩被烫得左手腾右手,两人相视而笑,吃起来格外美味。

    “要是啥也不用管,天天只研究吃什么,在宫里待着也挺好的。”飞星吃完红薯,仍意犹未尽。

    “古人言,居安思危。被困在宫里,才会忘记生活原本的样子。更何况,人这一辈子也不能啥也不管,所以还是得加倍努力,才能过上只顾着吃的日子。”

    谢辞看着飞星的小馋猫样,又把自己的红薯再分了一块给她。

    “等我们出宫了,奴婢一定要四处都尝尝美食,才不辜负来这世上走一遭。”

    “千万不能丢下我,这一口我吃定了。”纤云抱着刚换好热水的汤婆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顺势把汤婆子塞进了谢辞怀里。

    “烤红薯还有呢,纤云快尝尝。”

    “娘娘可知,为何最近的口粮都变成了红薯,就连送来的粥,也只有寥寥几粒米?我刚刚听到有两个小宫女在议论,如今北方遭了雪灾,大雪封城,流民成堆挤进了上京,粮食紧张。宫中先做表率,所有人份例减半。”

    纤云接过谢辞递给她的红薯,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谢辞乍一听有些吃惊,仔细想想,危机感却油然而生。

    她原以为只是宫中众人踩高捧低才削减了崇华殿的口粮,顿顿都吃红薯,没想到,宫外已经起了灾情。

    “大雪封城,有多少个州城被影响了?”

    “奴婢也没听清楚,不过最严重的,好像是宁州。”

    宁州,不正是坤阳返京的必经之路吗?难道她被困在路上了?

    谢辞急切问道,“你可有探听到其他消息吗?可知和宜公主身在何方?”

    纤云摇了摇头。

    这下可遭了,万一坤阳被困在宁州,可真是生死未卜。

    谢辞顾不上自己还要等着坤阳帮忙,迫切想知道坤阳的消息。只是这宫中,消息最灵通的只有承乾宫,别无他处。

    “纤云,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递个话给元澄,让他探听清楚,和宜公主情况如何了?”

    谢辞吩咐完要做的事,走到书房,挥斥笔墨,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纸。

    暴雪,是天灾,也是人祸,更是机会。

    身在后宫,亦不能坐以待毙。

    谢辞顾不上自己的想法是对还是错,就当是一颗骰子,只有掷出去了才知道结果。

    -

    粮食,粮食,粮食。

    陆珩独自在承乾宫内来回踱步,他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却揪不出那根能解决问题的线头。

    北方向来是苦寒之地,产粮并不大,一年只能收一次粮,平日里还要靠朝廷支援,才能熬到来年开春,遇上暴雪犹如灭顶之灾。如今,环顾四周无粮,只有军粮还可以调动。但西北还有月氏虎视眈眈,一旦调动军粮被传出,不日便会被攻打,内忧外患之下,死伤百姓只会更多,军粮是万万动不得的。而南方粮仓众多,今年更是丰收,产粮足足多了一番。可惜南北交通不畅,大雪封了来往的道路,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一局死局,他到底要如何解开。

    陆珩仰望着藻井,即使殿中烧着地龙,他却感到无比寒冷。

    陆珩并不是天之骄子。

    他一出生就不受宠,母亲早逝,父亲漠视,可以说是舅舅带大了他。从小,他头悬梁锥刺股,拼了命读书论道,励精图治,就是为了让父亲看见他,他也能做一个千古明君。好不容易,在舅舅的扶持下,他终于凭借自己的贤明当上了皇帝。这么多年,他一心扑在政事上,不敢多一天休息,为了维持朝廷的稳定,又兼顾内廷外朝,呕心沥血,才有了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

    这样闲适的光景,也不过两年有余。

    偌大一片国土,原本生活富足的百姓,却顶不住突降的天灾,生死由天注定。他身为天子,连这样的雪灾也无法抵抗,反而躲在温暖的巢穴里看着一个个百姓死于饥寒交迫之中。他这个皇帝又有何用!

    “陛下,镇北侯求见。”元澄出声打断了陆珩的思绪。

    “快请。”陆珩只觉得头痛欲裂,迫切需要一个人来为他拨开迷雾。

    “微臣参见陛下。”

    “你我二人之间不必拘礼,”陆珩转过身来,抬手示意严戬免礼,“快请坐。元澄,奉茶。”

    严戬坐下,猛喝几口茶,开门见山道,“启禀陛下,臣已得知坤阳也被困在宁州,今夜臣将启程,速速赶赴宁州,安抚好百姓,也把坤阳平安带回来。”

    严戬眼中布满血丝,下巴已经冒出一圈青青的胡茬,形容憔悴。他恐怕是得知坤阳被困的那一日起就没踏实休息过。

    “我知道你牵挂坤阳,我亦然。如此早日启程也好,我相信你能把坤阳平平安安带回来,”陆珩拍了拍严戬的肩膀,似是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只是我也不知道,空口白舌如何安抚百姓。”

    “陛下是否还在忧心无粮赈灾一事?”

    “慎如,可有什么见解?”

    “臣刚刚在宫中偶遇一人,忽然心生一计。我们虽无粮,但可以借粮。”

    “去何处借粮?南方有粮却运不过来,难道要舍近求远,向邻国求助吗?”

    陆珩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严戬的说法多少有点荒谬。

    “有粮者,正在天子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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