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阳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谢辞竟然想和离。

    这件事,从未有人向她提起,她也从未察觉过他们之间有任何不和的蛛丝马迹。

    “这件事,皇兄知道了吗?”

    “在三个月前,我已与他提过,但是他不同意。后来又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但他始终是不同意。”

    “阿辞,若我是皇兄,我也不愿意。世间哪有你这般好的女子?皇兄到底做错了什么?”

    “坤阳,若你是我,遇上种种事由,严戬却始终把心偏向别人,你会选择和离吗?”

    坤阳沉默不语,她知道谢辞是在说楚宜岚中毒一事。她不自觉地拨弄着红梅的花瓣,不一会儿花就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坤阳,你听我说。我和你皇兄做了十年夫妻,他的为人我很清楚。夫妻之间应该互相包容,可是我接受不了他三番五次地欺骗我。除了楚宜岚中毒一事,他已经骗过我许多次。这件事我本不欲告诉你,可如今让你知道也未尝不是好事。十年前,你与我在王府时,我不慎落水的事,你还记得吗?当时是你皇兄救了我,所以我们才有缘成亲。但事实上,这都是陆珩设计好的。

    还在王府的时候,有一次我路过书房,想给他送点汤水,无意间听见你皇兄与你舅舅的谈话。他们或许在为他部署接下来如何的谋夺皇位,我不太关心,也没太听清楚。可是我分明听见你舅舅说:‘幸好当日设计让你娶了谢家女,博得了陛下的信任,也省去了许多烦恼。’我当时其实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陛下的信任?后来,看着太子倒台、二皇子无意中失足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陆珩谋夺皇位的其中一环!

    你舅舅家世显赫,身为右相,这也是当时陆珩不受先帝重视的原因。先帝显然不可能让一个母家势力过大的人成为皇储,一不留神就会让外戚夺了权,所以你皇兄便设计娶了我。我一无家世,二又沾了书院的光名声在外,娶了我当妻子,对于当时的陆珩没有政治上的助力,自然减轻了先帝的疑虑,也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我为何说那天是场阴谋?因为我落水时,湖边空无一人,我冒了个头马上要浮起来时,你皇兄凑巧跳下来救我。他水性不如我,我俩又在水下挣扎了许久,我才拖着他才游上来。当时,他不下水我也能自救,他下水之后我们两人差点没了命!那次意外,才让我俩阴差阳错成了亲。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有要成亲的想法,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关系甚好的棋友。可是圣旨已下,我又有什么办法去抗衡?或许我是个懦夫,我不愿意自戕来保全自己,所以轻易成了婚。如果再来一次,我务必会据理力争,死也不会嫁给他!

    我之后从未提过这件事,也是觉得过去便过去吧,纵使你皇兄他骗了我,可在其他方面他待我极好,也让我无可指摘,我甚至以为他是真心爱慕我,所以才设计娶了我!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谢辞一口气把这些年来的积怨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从胸腔中散出来,整个人轻快了不少。

    她接着说道,“除了成亲一事骗了我,我与你皇兄曾有过的约法三章,他也没有遵守,先是一个楚宜岚,再到如今他不愿和离,甚至,他答应我要开办的女学如今也不成样子,我又能再拿什么来信任他!

    坤阳,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去挽回,如今我觉得一切都不值得了。你皇兄他,不值得我为了他再继续坚持下去。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处理嫔妃们的争风吃醋吗?整日里就围着一个男人团团转,像飞蛾扑火般,仿佛这就是人生的全部了,多么可笑!

    人生不是这样的。我还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追求,我不能把一辈子都葬送在这后宫里。如果你真心替我着想,就替我劝劝你皇兄吧。”

    谢辞说完了自己的心里话,只静静地喝茶,把选择权交回到坤阳手上。

    “阿辞,你先让我消化一下,我有点转不过弯来……”

    信息量实在太大,坤阳还在消化之中,久久没有出声。

    偌大的东阁中,只有偶尔几句鸟叫回旋。

    坤阳知道,谁都可以骗她,但谢辞绝对不会骗她。因为谢辞不屑于说谎,但其他人……比如陆珩,就不一定了。

    每个人都有争名逐利的自由,可他万万不能把自己的权力凌驾于别人之上,用别人的自由换取自己的权力。

    她实在没想到,看起来是端方君子的皇兄居然会干出这种事,他不仅为了自己骗了谢辞,还骗了她这么久。

    她也只是陆珩计划中的一环。

    当初他“无意间”向她透露出京外多了个书院的事,其实也是在为了他自己去书院铺路。他替她挑了严戬作为驸马,只是看中严戬镇北侯的身份。因为她在中间,所以严戬无条件效忠于陆珩,倘若边境有人进犯,严戬为了她也会誓死守卫。

    她的人生大事,从来没有偶然。已经发生的所谓偶然的一切,其实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目的达成之后,他总有放松的时候,偶尔便会摘下面具,露出自己的獠牙,便像如今对谢辞这般。

    地龙烧得火旺,坤阳仍感觉在冰窟之中。恐惧让她感到无比寒冷,无比害怕。

    她不愿意相信,可是又不得不信,她的皇兄,其实只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从始至终,他没有把自己的爱分给任何人。他爱的,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那张龙椅,只有自己。

    或许这么多年,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的认识过他,她的三哥,她最亲的亲人。

    见坤阳犹如离魂般,谢辞有些担心自己说的话是不是伤害了坤阳。她想出言再缓和几句,这时坤阳开口了。

    “阿辞,你说的这一切我都信。因为我知道,这些对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对我皇兄来说又是何等不值一提,”她紧紧握住坤阳的手,一股热流在两人手心相交之处涌动,“我一定会尽全力,劝说我皇兄。他欠你的自由,我陆坤阳,一定如数奉还。”

    谢辞有千言万语在嘴边,却翕动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过了太久,太久,终于有人愿意为她说话了。

    她的睫毛扑闪,努力把泪水眨回去,颤抖着道,“谢谢你,坤阳。”

    两人陷入深深的歉疚之中,窗外一道身影闪过,谁也没看见。

    -

    收拾好心情,坤阳马不停蹄前往承乾宫。

    半道上,她却得知陆珩并不在承乾宫,而在曼音阁陪楚宜岚看戏,她又转道去了曼音阁。

    曼音阁临水而建,利用水的波动形成回音的效果,是天然的戏台子。

    阁内,正是一副两人相拥的温馨画面。

    陆珩与楚宜岚同坐在一张紫檀雕云龙纹宝座上,前者的手臂揽着楚宜岚的肩,另一只手一搭没搭盘着串佛珠,后者软若无骨般倚在陆珩怀里,偶尔嗑上个瓜子。

    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在唱着《琵琶记》,楚宜岚的心思完全不在台上,而在身边。

    “今日得官家陪伴来看戏,妾甚欢喜,妾身已经很久没见过官家了。”楚宜岚娇嗔道。

    “前阵日子太忙,是朕的错。如今年下,折子也少了些,朕一定抽出时间多来陪陪你。”陆珩轻轻拍了拍楚宜岚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回官家可不能再骗妾身了,不能做蔡伯喈这样的才子,转头不知道又被哪家小姐拐了去。”

    陆珩还未出言回应,空旷的阁中传来脆生生的第三个声音。

    “谁是赵五娘,谁是牛小姐,贵妃娘娘难道还不清楚吗?”坤阳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戏台后面走出来。

    她径直站在陆珩身前,挥手示意台上的戏子停下。陆珩颔首,戏班子匆匆收了场。

    “皇兄,我有事与你相商。”

    陆珩见坤阳怒气冲冲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有什么急事吗?”

    “和宜公主有什么事,不妨听完戏再议。妾身与官家正看到高潮,还不知蔡郎要择赵五娘为妻还是牛小姐为妻,硬生生被公主打断了。”楚宜岚的语气中多少有点不痛快。

    “我和我皇兄说话,轮不到外人来插嘴,”坤阳始终没给楚宜岚一个眼神,她恶狠狠道,“这蔡伯喈既想要糟糠之妻又想要天降千金,我看他谁也不配。”

    楚宜岚不想跟坤阳争口舌之快,干脆不说话了,她偷偷扯着陆珩的袖子,指望他来做判官。

    陆珩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袖子,假装不知楚宜岚的小动作:“既然戏已经停了,就让朕与坤阳说两句再接着演吧,你坐了这么久也累了,先下去休息会。”

    见楚宜岚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殿中,坤阳冷笑一声。相传楚贵妃是陆珩的宠妃,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

    坤阳一开始急匆匆的,楚宜岚走后,她反而不疾不徐与陆珩论起戏来。

    “《琵琶记》讲的是一个负心汉的故事。书生蔡伯喈先与赵五娘成亲,后赴京赶考成了状元又与牛小姐成亲。可笑的是,最后两个女子都原谅了蔡伯喈,一个负心汉反而坐享齐人之福。皇兄,你也想坐享齐人之福吗?不对,你已经坐享后宫之福了。”

    陆珩尴尬地咳了两声,呵斥道,“坤阳,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难道你要拿我与那蔡伯喈相比吗?折子戏是折子戏,哪能和现实来比较!”

    “皇兄,你是心虚了吗?我看,蔡伯喈还会有些后悔,你连蔡伯喈都不如。”

    “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别拐着弯子骂人。”陆珩知道坤阳的直性子,干脆也单刀直入。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点急。皇兄,请你与阿辞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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