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榄之嗤了一息,自顾自走到主位坐下。

    此时的林落迟,像极了一只被剪了爪子的狸奴,可饶是处于下位,她也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

    万一顾榄之带她回府,是为了满足他不为人知的变态心理,她死也不从……

    “所以,你想怎么死?”

    他的声音有些索然,倒像是随口一问,可磁沉的嗓音自带肃穆,莫名压迫感十足。

    林落迟顿时蔫了精气神,“我……我……”

    她想了许久,直到车轮驶离皇宫,主位上的男人凤目轻阖,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他似乎睡了过去,林落迟噤声,有了片刻的舒缓,她静下心来,想着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处境。

    直到马车抵达摄政王府,顾榄之唤来医者,她才寻得借口搪塞自己认错人的狗血之举:

    医者问,“姑娘近期是否伤到了头?”

    林落迟顺驴下坡,“嗯,之前不小心落马,摔到了后脑,许多事都不太记得了。”

    指尖轻揉太阳穴,她故作正经,像是在用力回忆着什么,殊不知,她这种拙劣的表演痕迹,像极了小学生早上起不来床,撒谎说自己生病了般憨态可掬。

    顾榄之嗤笑出声。

    ???

    像是如梦初醒,林落迟又着急补充道,“但有的事还是能想起来的!”

    比如,摄政王爱穿玄色。

    医者抚了抚长须,“老夫先开些汤药,许是颅内有淤血,需慢慢化开,放可痊愈。”

    送走医者,殿内再度恢复静谧。

    “那个……”

    晨曦透过窗牖,在桌案上投下斑驳几点,林落迟无所适从,只能继续试探,“大人,抽锦囊的机会……”

    顾榄之抬步走到桌案边坐下,执起狼毫,“随侍,一月之期。”

    就这?

    “怎么,莫非你想从别的地方出力?”见她没眼力见,顾榄之饶有兴致地抬起下巴。

    “没,我……”

    背脊渗出细密的薄汗,见他开始动笔,林落迟急忙上前,十分狗腿地执起墨锭。

    姑娘的身姿压下一个俏韵的弯。

    她一手捻着广袖,一手画着轻柔的圈,墨汁晕染化开,散着淡淡的兰麝香气。

    顾榄之的注视,从身下的宣纸转移到身侧的佳人,她的发梢如羽翼般轻盈,逶迤俏皮,似一把温柔的勾子,轻轻剐蹭着他执笔的掌背。

    顾榄之眯了眯眼,瞧不出情绪,“沈述要纳你为妾?”

    质子沈述,齐国的世子,郡主沈姝的哥哥。兄妹二人随齐国张姬在燕国“做客”,已然十六年之久。

    林落迟想到自己刚穿来时,把顾榄之错认成沈述,甚至还说出那句“我一个庶女,配不上世子的抬爱”,如今想来,只想把舌头咬断!

    可箭在弦上,她只能小心调整着方向,“那是他一厢情愿,我并未答应。”

    “是因为身份悬殊,所以拒绝不得?”

    这般问着,顾榄之手上动作不停,字迹如惊蛇入草,写的什么,林落迟辨析不了。

    太抽象了。

    “嗯,我只是个庶女,林家奉齐君为主,我如何敢忤逆世子……”林落假意惆怅。

    “他对你有无僭越之举?”

    “没有。”

    当然没有,有原主那个嫡姐盯着,原主和沈述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这般笃定,不是许多事都不太记得了吗?”顾榄之声色平淡,但一语击中要害。

    就像极了突如其来的质问。

    ! ! !

    “我也说了,有些事还是能想起来的。”林落迟不自觉拔高了些音调,像是对他咬文嚼字表达着不满。

    “哦?”

    顾榄之笔尖一顿,目光却并未抬起,“你能记得我的穿着喜好,可我却不知,什么时候与你有过照面了,既然你能想得起来,不如给个提示,嗯?”

    “燕国的女郎们成日谈论大人之姿,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林落迟张口就来,可话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顾榄之虽为燕国皇子,可从小便不受宠,他是从血河漂橹中杀出来的野狼,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足以让所有姑娘闻之胆寒。

    如今他已行弱冠之礼,还孑然一身,更别说有姑娘敢背后议论他了。

    真真是,嘴在身前飞,脑子在身后追!

    林落迟越说声音越小,周遭的气息也骤然变冷。

    虽未见到他眸低的情绪,可那晦暗不明的侧颜终是叫林落迟慌了神,她急忙退后,想要匍匐求饶,却被一双铁臂用力托起:

    “给我。”

    给……给他?给他什么?

    林落迟吓得花容失色!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令她突然失了声,她的大脑飞速转动,想着如何保住清白……

    但好像在绝对的男权与实力面前,她的这种挣扎俨然荒唐可笑,一个弄不好,小命不保都是小事,万一惹怒了这个疯批,把她丢进腌臜的牢房……

    顾榄之将她脸上的羞愤之色尽收眼底。

    他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后,倾身上前。

    姑娘的后背抵着黄花梨木桌案,单手撑起纤弱的身姿,双肩微颤,“对不起,我……我……”

    顾榄之有些烦躁。

    他以最快的速度强势夺走她掌心紧握的墨锭,重新拉开距离坐回桌案,执笔命令道:

    “出去,把手上的墨渍洗干净,找陈伯换身衣服,明日再来侍奉。”

    林落迟脸色一寸一寸恢复血色。

    原来……原来是要她把墨锭给他啊……

    虚惊一场。

    她擦了擦鬓角的汗,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是。”

    管家陈伯此时已经送走医者,他折回后恰巧听见顾榄之的吩咐,于是悠悠笑道:

    “姑娘,跟我来吧。”

    林落迟逃也似的疾步走出书房。

    日头有些晃眼,她抬手遮了遮眼帘,就见陈伯盯正着她的脸无声发笑。

    “陈伯,你笑什么?”

    “姑娘脸上都是墨渍,瞧着像花猫。”

    陈伯眼神和蔼,“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带姑娘回府呢,就连宝贝多年的兰麝墨锭都拿出来用了……”

    林落迟不敢多问,只能旁敲侧击,“王爷很宝贝那个墨锭吗?可是心上人送的?”

    “不是姑娘送的吗?”陈伯讶然。

    莫非是原主?

    不,不可能,刚才顾榄之还说,不曾与原主有过照面……

    难道是……郡主沈姝?

    见她不说话,陈伯又道,“昨儿傍晚王爷说接个人,还特意取出了墨锭,我当时好奇,多嘴问了句,王爷说,是时候用了,这不,今早姑娘就来了……”

    好了,破案了,就是郡主沈姝送的。

    林落迟有些尴尬,但更多的却是愤懑。

    书中说,沈姝曾在冷宫中偶遇被宫女太监虐待的顾榄之,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自此,顾榄之心中再无旁人。

    难怪刚才他不准她碰那个墨锭,原是他没救出心上人,对她撒气呢!

    林落迟撇了撇嘴,可看在陈伯眼里,就像极了郎情妾意,契阔再相逢。

    他一边将林落迟往内院中引,一边扶着胡须,步履悠然:

    “姑娘,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说,王爷那边,还望姑娘多费心,我家王爷虽在外不苟言笑,在府中却极为和善,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呢……”

    极好相处?

    林落迟牵强扯唇,不再言语。

    ——

    宫变俨然一场闹剧。

    先皇驾崩,林家勾结宦官,扶持傀儡上位,本就为了搅乱蓟城,好趁乱营救质子,有顾榄之在,叛军很快就被制伏了。

    十日的整顿,蓟城已恢复如常,太子登基,大赦燕国。

    林落迟蜗居在摄政王府的一处别院,顾榄之虽说让她第二日随侍,但他每每回府时已是深夜,也没让陈伯传唤。

    原本林落迟已经将作息调整,岂料第十一日深夜,院外突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陈伯立在院外,轻声唤道,“姑娘,王爷让你去书房一趟。”

    “来了。”

    林落迟表面逆来顺受,私底下却小声嘟囔,“烦死了,等一月后再抽锦囊,真要是‘再加0.09活命机会’,我可就得想办法逃了……”

    她低眉敛目地随陈伯一起往书房走,经过九转十八弯的回廊时,忽见自己的寝房有灯火摇曳。

    她……记得出门的时候熄灯了啊?

    来不及多想,书房已经近在咫尺。

    陈伯止住脚步,神色复杂地望了林落迟一眼,“姑娘,莫要让王爷失望。”

    啊?

    林落迟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跨过门槛,顾榄之正端坐在桌案前,执笔写着什么。

    他终是穿回了玄色,深邃的脸庞随着烛光的跳动明明灭灭。

    “大人,找我何事?”林落迟诚惶诚恐。

    顾榄之抬头注视了她片刻。

    气氛有些沉寂,林落迟觉得呼吸不畅,屋内燃着炭火,她的背后又渗出了细密的粘汗。

    良久,顾榄之才轻启薄唇,“蓟城内仍有齐国余孽。”

    “哦……”

    林落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心中顿时有底了,原是来兴师问罪了。

    她背脊挺得笔直,因走得急,来不及披氅衣,衣衫单薄,更衬得她纤腰素束,腰身不盈一握。

    “大人,我已被林家当成弃子,他们要我做郡主的替死鬼,如今郡主的死在燕国已经坐实,此时脱离林家,对我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

    她斟酌着措辞,表明自己的清白立场。

    顾榄之似乎听进去了,他“嗯”了一声,视线再度落回折子上。

    屋内又安静了片刻。

    直到顾榄之眉心蹙了蹙,狼毫敲了敲砚台,“不会随侍?”

    林落迟才如梦初醒!

    她小跑着立在顾榄之身边,眼神无意扫过折子上的字迹,入眼是一个四角飞镖图腾。

    “这个形状的飞镖我会用纸折。”为了缓解气氛,林落迟主动破冰。

    “这是齐国幽客的图腾。”顾榄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齐国幽客,是齐国为救质子培养的暗庄细作称呼,以林家为主,遍及蓟城。

    就……很作死……

    林落迟暗暗咬了咬腮帮子:不是……她没事多什么嘴?!

    狼毫在宣纸上划出沙沙声响,她的心湖也仿佛被划出一圈又一圈涡纹。

    手心渗出汗渍,林落迟捻了捻指尖,就听顾榄之开口道:

    “有人将印着此图腾的信送进了摄政王府,今夜子时,邀你相见,你想不想赴约?”

    最后一问,仿佛一把无形的刀,伴着他的清浅呼吸悬上头顶。

章节目录

反派他人设不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微微信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微微信并收藏反派他人设不符最新章节